有人說,人生就是一張紙。出生一張紙,開始一輩子;畢業一張紙,奮鬥一輩子;婚姻一張紙,折騰一輩子;做官一張紙,鬥爭一輩子。現在一紙紅頭文件,把袁晉鵬、周思誠調往平安縣,一個做書記,一個做縣長。
黃山雨親自前往宣佈,並做了一個篇幅很長的“重要講話”。先是例行性地肯定平安縣近年來的工作和發展速度,接着話鋒一轉,說平安縣人口排全市第三、面積全市第一,潛力如何如何大,短板在哪裡,應該怎麼補,當前的重要工作有哪些。然後說對平安縣的幹部隊伍尤其四套班子寄予厚望,相信平安縣在新的主要領導帶領下能夠迎頭趕上。最後強調說,全體領導幹部要緊緊團結在縣委這個核心周圍,和衷共濟,共克時艱。
袁晉鵬深感振奮,黃山雨對自己的支持力度超出預期,市委一把手親自送來已經很少見了,還在全縣領導大會上爲自己站臺撐腰,甚至私下明確勸告周思誠“大事多向晉鵬請示和商量”。這實在讓他感激涕零。
但走了幾個鄉鎮幾個縣直單位後,袁晉鵬發現,車禍事件對平安縣的負面影響太大了!因爲車禍第二天,第三天,五名死者的家屬多達三百多人衝擊縣行政中心,把長長的伸縮柵欄門都弄壞了。因爲這個離奇車禍引發的一系列意外事件,導致官民情緒進一步對立,多數老百姓覺得官員和執法人員普遍簡單粗暴,而公職人員覺得刁民層出不窮,老是坐地起價,感覺領導太軟了,稍微出事,就追究公職人員的責任,搞得沒有人出頭做事。甚至法院執行局也把手頭的案子放下,說被執行人揚言,敢強制執行就以命相搏就喝農藥就跳樓,拼一個魚死網破。這種情緒還蔓延到了行政服務窗口,公職服務人員動作稍微慢一點,就可能惹來責難,竟然有人罵“我們納稅人花這麼多錢養你們一堆蛀蟲、垃圾”。公職人員情緒普遍低落,不少人出工不出力,惡性循環。
而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袁晉鵬這頭門庭若市,只要坐在辦公室,一天下來總有幾十個人找,而且大多沒什麼具體事情,要麼說來看看領導,要麼上門請吃飯,有人爲了說一兩句不鹹不淡的話,不惜排隊一個多小時。他統計了一下,來平安縣上任半個月,正兒八經提出要請他吃飯的親戚、同事、同學、朋友多達一百五十八位,他不禁啞然失笑。就算一個星期安排兩個人,馬不停蹄也得排到一年半以後,那個時候自己在不在平安縣工作尚未可知。而同時,上門和他提建議的人也很多,有關於平安縣工業建設的建議、城市建設規劃的建議、教育衛生管理的建議,還有人直截了當提用人建議,應該用誰做招商局長、誰做松下鎮書記、誰做教育局長。他有時候也覺得困惑,到底是自己威權不夠、不善於拉開距離還是大家都把自己當最好的朋友呢?
爲了避免太多沒有意義的應酬,袁晉鵬奔走在路上,不去鄉鎮村組,就去工業園區或縣直機關。人不多,一個司機一個秘書。王才德此前擔任縣委辦副主任兼政研室主任,直接明確他對口就行。袁晉鵬當年擔任向陽鎮鎮長時,王才德擔任文書,知根知底。又把鳳嶺鄉的司機小劉調過來,人家當年和你共患難,風裡來雨裡去,也該享受一點勝利果實吧。
這天上午,他帶着王才德直奔縣法院。
縣法院在老城區,袁晉鵬讓小劉把小車停到法院大院門外,和王才德步行過去。
走進法院大門,袁晉鵬說:“才德,你給喬院長打電話,說我們直接去執行庭。”
執行庭在一樓最西面,連續三間辦公室。走進第一間辦公室,看見三名法警全部低頭在電腦前。袁晉鵬靠近一看,一人在看新聞,一人在炒股,還有一人在鬥地主。
袁晉鵬問:“忙嗎?”
看新聞的小夥子擡頭看他一眼:“找誰?什麼事?”
袁晉鵬說:“問問執行的事……”
“這樣的事催也沒用,執行不下去總有原因,我們也沒有辦法,領導怕出事不開口。”小夥子說。
喬院長快步進來:“袁書記,您是微服私訪哦,我們一點準備都沒有。”
看新聞的小夥子臉刷地紅了,趕忙站起來。另外兩個人迅速關閉電腦網頁窗口,慌慌張張地站起來。
袁晉鵬擠出一絲笑容:“喬院長,幹警們清閒哦,都在網上學習。”
喬院長尷尬地笑了笑:“袁書記,是我管理不到位,最近這些人沒做什麼事。到會議室吧,我向您詳細彙報。”
“行。叫上分管執行的副院長、執行庭長、法警大隊長吧。”袁晉鵬說。
大家在會議室坐定,執行庭胡庭長開始彙報工作,談這些年取得哪些成績,今年又做了哪些工作。
袁晉鵬不等他說完,打斷了他的彙報:“胡庭長,今天沒有時間聽完整的工作彙報。這樣吧,我問,你答。”
胡庭長不知所措,看着喬院長。
喬院長說:“袁書記,您問吧,我們來回答。”
袁晉鵬問:“執行工作停止幾天了?準備什麼時候恢復?”
“車禍事件後暫時停下來了,領導發話就恢復。”胡庭長說,又瞟喬院長一眼。
袁晉鵬問:“有什麼典型執行案件遇到阻力,要影響大的、有普遍性教育意義的。”
執行庭正好遇到一樁惡劣的阻擾執行的案件。
松下鎮謝家村有一位解放前逃往臺灣的國民黨老兵,名叫謝千慶。八十年代末,謝千慶考慮到晚年要回謝家村,便給了侄子謝冬生五萬塊錢,在老家建一幢樓房。謝冬生在村口買了一塊位置最好的地建起了四層的洋房,其中一樓有三間臨街店面。房子建起來以後,謝千慶從臺灣搬到香港的兒子家裡住,導致房子一直閒置。第二年,經謝千慶同意,謝冬生一家人搬進新房居住,此前,謝冬生親手寫了一份產權確認書,明確這幢樓的產權歸謝千慶所有。後來,因縣城在謝家村旁邊建了一個農貿市場,這幢樓大幅升值。幾年前,謝千慶因年事已高,準備回村養老。但謝冬生拒絕歸還樓房。謝千慶一氣之下訴至法院,要求歸還樓房。歷經兩年多反覆調查取證,縣法院判決謝冬生敗訴。但判決生效後謝冬生拒不執行,謝千慶爲此向法院申請執行。可謝冬生不僅不配合執行,甚至於去年將這幢樓房全部拆除,致使執行標的物滅失,無法執行。此事經香港媒體報道後,給平安縣造成了很大的負面影響。
由於謝冬生的所作所爲涉嫌構成拒不執行判決、裁定罪,法院將相關證據線索向公安機關移送。可因爲謝家村是幾千人的大村莊,謝冬生家裡宗族勢力很大,派出所幾次上門抓捕都沒有成功,最後一次把謝冬生抓捕到手又被村子裡的人搶回去了,搞得公安局威風掃地。本來,公安局準備再組織警力抓捕,後來發生了自封事件,又拖下來了。
袁晉鵬一拍桌子:“無法無天,就選這個案子。公安爲主,法院配合。我來給黃局長打電話。”
說罷現場撥通公安局黃局長的電話,要求他儘快部署,爭取三天內完成抓捕。
喬院長讚歎:“開眼界了,袁書記現場辦公,雷厲風行啊!”
袁晉鵬說:“喬院長,車禍事件對政府的權威影響太大了,很多正兒八經的事情,公職人員也不敢執行了。而有些人藉機起鬨,甚至惡意刁難執法人員。這樣下去,不得了,惡性循環嘛。前兩天,我和周縣長一起到廉租房抽籤現場,就是要發出一個信號,能公開操作的事情杜絕暗箱操作。但該硬的要硬,譬如剛纔這個案子,就是發動所有松下鎮幹部,調動全部警力也要拿下來。昨天,我交代縣拆遷辦選一兩個違建拒拆的典型,轉到你們執行庭,由你們完全按照法律流程走。政府的執法權威要靠你們樹。這一段時間,我和周縣長考慮首先要儘快恢復各個職能部門尤其執法部門的業務能力,大家不能再活在車禍事件的陰霾裡了。”
“袁書記,您指向哪裡,我們打向哪裡!縣法院堅決執行縣委執行您的命令!”喬院長一本正經地說。
“謝謝你們,我走了。”袁晉鵬說罷起身。
喬院長誠懇地說:“袁書記,中午就到我們食堂吃飯吧,大家還想多聽一聽您的指示呢。”
袁晉鵬邊走邊說:“還有事,下次吧。等你們把那兩個違建案子執行好,我專程來敬你們的酒。”
大家把袁晉鵬、王才德送到大院門口。
袁晉鵬說:“才德,你記住,那兩個違建案子執行完就提醒我,我要來敬法官們的酒。”
說罷和大家一一握手,才上車。
王才德想,這話是說給喬院長、胡庭長聽啊,另一種形式的責任狀!袁晉鵬從市直機關轉一圈回來,水平就是市領導檔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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