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她死很容易。
唐儷辭攤開右手,他的手掌很白,褶皺很少,既直且潤,這隻手掌殺過很多人。有時候他會在指甲邊緣塗上一層“秋皁”,那是一種毒藥,不算太毒、但它會令皮膚潰爛,留下深深的疤痕。
他喜歡在別人身上留下痕跡,最好是永遠不會消褪的那種。小時候他在小貓小狗身上刻字,刻得太深,流了一地的血,它們都死了,遊戲很無趣。後來他在人身上留下傷痕,凡是永遠不會消褪的,都讓他很愉悅。
玉團兒什麼也不怕,只怕死。要殺了她很容易,但她死了,便真的什麼也不怕了。唐儷辭翻開剛纔的書卷,垂下視線靜靜地看,人總是要有恐懼的東西,人人都一樣。
“阿誰姐姐你剛纔在想什麼?”玉團兒把蘿蔔拿出來,擺了一溜在案板上。“鳳鳳叫人打蜘蛛你都沒聽見?”阿誰搖了搖頭,她方纔全然在出神,“沒有,我在想唐公子。”言下接過蘿蔔,在清水中洗了洗,開始削皮。
“想唐公子什麼?”玉團兒掰了塊脆蘿蔔就吃,咬在嘴裡的聲音也是一片清爽,“想他的傷好了沒有?”阿誰搖了搖頭,輕輕笑了笑,“不知道……想來想去,好像什麼也沒想,又好像想了很多很多。”玉團兒湊過她耳邊,悄悄地道,“喂,阿誰姐姐,人的肚子上劃了那麼大一個口子還能活嗎?他會不會是……妖怪?”
“妖怪?”阿誰怔了一怔,將裝滿蘿蔔的盆子放到一邊,“能活下來是因爲唐公子武功高強,底子很好吧?他當然不是妖怪。”玉團兒小小的哼了一聲,“我覺得他挺像妖怪。”她蹲下身去點火,不再說唐儷辭了。
妖物麼……阿誰將切好的豬肉拌上佐料,默默地看着竈上的鐵鍋,如果她不曾識得唐儷辭,或許也會以爲這樣的男人就是個妖物而已,但如今總覺得……再多幾個人說他是妖物,他或許真的就……完全化身爲一種“妖物”。
一種刻意完全掩蓋了人性的妖物,以操縱他人的喜怒爲樂,無所不能,無堅不摧,永遠不死。
唐儷辭就會化身成這種妖物,自從池雲死後,這種趨勢是更加明顯了。
但……變成妖,真的會比人好嗎?難道不是因爲受不住做人的痛苦,所以才漸漸的變化爲妖?方周死了、池雲死了、邵延屏死了……有許多事即使再拼命努力也無法挽回,他所失去的豈止是人命而已?唐公子就是……非常膽怯的人而已,他太容易崩潰了,爲了不讓人發覺和不讓人恥笑,寧願妖化。
阿誰將豬肉在鍋裡略炒,蓋上鍋蓋悶着,擡起眼向屋外看了一眼,她看見唐儷辭攤開自己的手掌,細細的看手指,不知在想些什麼。
玉團兒洗好了青菜,站起身來,正要另架一個炒鍋,突聽腳步聲響,林逋匆匆自外進來,“阿誰姑娘,阿誰姑娘。”阿誰放下鍋鏟,“林公子?”林逋手裡握着一卷告示,“今日乘風鎮口那塊碑上貼了一卷告示,說乘風鎮中藏有妖孽,望亭山莊爲除妖孽,每日要從鎮裡選一人殺頭,以人命做法,直到妖孽現身被滅爲止。妖孽一日不見,望亭山莊就殺一人。現在乘風鎮的百姓已逃走大半,風流店的人也抓了不少人吊在山莊外面的樹上,說一日殺一人。”
“風流店派出大批人馬找不到我們,所以就設下誘餌,要我們自動現身去救人。”阿誰跺了跺腳,“他們已經開始殺人了嗎?”林逋搖了搖頭,“不,他們說今夜三更,如果抓不到妖孽就殺人。”聽說消息以後,他已讓地窖裡的一家快快逃走,以免遭到風流店的毒手。
“他們抓了幾個人?”唐儷辭的聲音溫和的傳來,阿誰和林逋一驚,玉團兒搶先道,“喂!你要去救人嗎?你的傷還沒好呢!他們就是要引你出去啊,你要是去了就正中人家的計了。”唐儷辭手握書卷,微微一笑,“我的傷已經好了很多。”
“救人的事,我們來想辦法,你萬萬不能去。”阿誰走到門口,低聲道,“他們必定設下天羅地網要抓你。”唐儷辭翻過一頁書卷,並不看她,柔聲道,“你是想說你願意替我去死嗎?”阿誰微微一震,“唐公子身負江湖重任,如果我死能夠換唐公子平安,阿誰死不足惜。”
“乓”的一聲一片水花在阿誰面前濺開,幾塊碎瓷迸射,在阿誰臉上劃開幾道細細的傷痕。玉團兒大吃一驚,“你幹什麼?”林逋也是吃了一驚,唐儷辭聽到阿誰那句“死不足惜”之後,猛地把書卷摔了出去,那書卷夾帶着凌厲的怒氣和真力,轟然擊碎桌子,桌子上的茶壺飛了起來炸裂在阿誰面前,射傷了她的臉。
“你幹什麼?好端端的摔什麼東西?阿誰姐姐哪裡得罪你了?”玉團兒把阿誰攔在身後,怒目瞪着唐儷辭,“她是爲你好,換了我纔不肯替你去死呢!你幹嘛弄傷她的臉?”林逋一拉玉團兒的衣袖,“玉姑娘。”玉團兒回過頭來,“幹嘛?”林逋手上加勁,把她拉出房外,關上了房門。
鳳鳳從被子裡爬了出來,看着他們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