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安七更加想吐,忙把嘴捂住。
“……你在那裡幹……”
陸子翊走到桌前,看見了地上的東西。垂了下眼,又擡頭去看她。
四目相對,突然都找不到話可說。
宋安七冷着眼看他,指尖狠狠掐進手心,“我不想配合你演戲了。”她艱澀地開口。
“演什麼戲?”
他一把把她從書桌後拖出來。宋安七腳下趔趄,踢到鐵盒,瓶子叮叮咚咚地響。
陸子翊低頭看鐵盒,輕皺起眉。
“我說過了,你別碰我!”宋安七退後兩步,用力打開他的手。啪——清脆的聲響,在他手背留下清晰的指印。她緊抿了下泛白的脣,直愣愣看着他,捲曲的睫毛顫了顫。像是下了重大的決心,她奪門而出。
冰冷的大手穩穩扣住她不堪一握的手腕,在樓梯口,陸子翊把她攔住。
陸子翊臉色發寒,“你今天如果不說清楚——”
“要我說什麼?我爸的案子麼?”臉繃得發緊,她扯一下嘴角,整張臉都疼,又疼又麻。還好,話還說得清楚,“那你可不可以先告訴我一句真話,你和我結婚,除了我爸的緣故,你有一絲一毫地喜歡過嗎?”
沒有吧,不然也不會需要猶豫。
他不是隨時都鎮定自若麼,不過是一個問題,假意欺騙她一句“喜歡”就好。爲什麼還要沉默這麼久?
“我手裡我爸案情的資料我可以給你,其他的,我和你無話可說。”宋安七手腕一動,他的手扣得很緊,紋絲不動。她再也忍不下去,伸手去掐。帶着一股狠勁兒,掐破了皮,血滲出來,染上了她的指尖。
宋安七低着頭,不鬆手,看着她的手,他的血,突然哭出聲來,“陸子翊,我錯了,我恨你,我好恨你。”
陸子翊驀然鬆開了手,漆黑的眼像一汪井,深不見底。
她看不透,永遠也看不透……因爲他從來沒對她坦誠過。
宋安七慢慢往後移了幾小步,想離得遠遠地。她忘了腳下的階梯,也許是故意忘了,一腳踏空。迷迷茫茫的痛,然後失去了意識。
再醒來,在白得刺眼的房間。
怔怔望着天花板好長一段時間,她分不清時間,以爲自己摔掉了孩子。摸着平坦的小腹,虛弱地對着牀畔叫了幾聲外公,半天沒有人應。她忽然又想起來,那些香水,那些相片,那些話。
我暫時不能和她離婚。
去年有人寄給她一封信,裡面有宋院長被刑虐的照片和舉報口信。宋院長的秘書楊理死前找過她,那個人說過,楊理手上握着很多重要的信息,安七她知道的,也許比我們還多。
她認識沈辰,放她走,不知道什麼時候她就會捅破那些秘密。
我知道陸家和那個人私下也有過交易,留她在身邊,發生什麼,我還來得及阻止。
“你那天的話是什麼意思?”牀邊多了個人,陸子翊抓過她放在腹部上的手。
眼皮子轉了轉,宋安七盯着天花板上的燈的眼倏然閉上。她張了張嘴,脣上一陣痛。有點渴,她伸出舌頭舔了舔。
陸子翊低頭,捏着沾水的棉籤溼潤她乾裂的脣,“不想說就別說,聽我說就好。不管那天你是聽到了什麼,看到了什麼,也無論你按照你的理解想了些什麼,我都不會和你離婚。你那天問我,我現在回答你,我喜歡你,是真的。和你結婚,是和你的事,與任何人任何事都沒有干係。可以嗎?”
“別委屈自己了,說喜歡不過兩個字,要不了這麼長時間的。”
宋安七搖頭,喉嚨因爲缺水,又酸又痛,“你放心,我不會想不開,那天我是不小心踩空了。楊理給我的資料,我複印一份給你。怎麼說,你也費心哄了我這麼多年。”
“你確定你清楚自己在說些什麼?”陸子翊沉聲問。
“再清楚不過。”宋安七睜開眼,轉頭去看他,他怎麼還想騙她?!“我也清楚,你和你爺爺在書房說的話。”
陸子翊臉色一變,突然站起來,“那件事,之後再說。”
他把手上的水杯和棉籤交給旁邊的看護,“兩個小時後再給她喝水。”
宋安七看着他走出去,關門聲震得她耳朵嗡嗡地響。
她手臂和小腿都有輕微地骨折,像木乃伊似的在牀上躺了十來天,才拆了石膏。但陸子翊不給她退院,她被留在醫院觀察治療。他下了班也來,晚上就待在病房,請的看護睡在客廳,他和她一起睡病牀。
宋安七不會再相信他,無論他再說什麼,她都不敢再輕信了。
可是陸子翊,也再不說什麼。他們一起吃飯,一起睡覺,卻一句話也不說。像兩個可憐又可恨的啞巴,無可奈何地生活在一起。
十五天之後,她對他說了第一句話,她要見陸希梵。
宋安七知道陸希梵來過醫院,幾乎每天都有來,但都被陸子翊請的人擋在門外。可能是怕吵着她,陸希梵也不鬧事,不讓進他就在門外待一會兒,碰上個醫生護士就問幾句,然後就走了。
她終於對他說話了,開口卻是要見陸希梵,陸子翊好看的臉頓時繃緊了。
最初喜歡上他,就是因爲那張臉吧。真好看,眉目如畫,她覺得是她看過的最好看的人。就連現在,他冷臉的表情,都比旁人出色幾分。所以其實她也是膚淺的吧,因爲他長得好看而喜歡他,到底也不是無所圖。
如此一想,似乎就扯平了。都是爲了某種理由才喜歡或者假裝喜歡,他因爲她爸的緣故,假裝喜歡她。她因爲他的臉,喜歡他。這世界上除了親人,又哪裡會有無緣無故的愛?都是有所圖,那又哪兒來的偉大和虛僞?
自虐地這樣想,宋安七心裡反倒平衡了許多。
十五天以來,她第一次笑。脣角柔軟,輕輕上揚,澄清的眼眸亮得如同清晨的湖水。
陸子翊抿緊的脣線微不可見地抽了一下,“想到他就這麼開心?”
“如果你讓我見他——”
宋安七不打算解釋,也沒有什麼可好解釋,“我答應你,從今往後再不提離婚的事,可以嗎?”
陸子翊清淺的眼,驀地涌上陰冷的霧色,他抓緊了她的肩,指上的力道大得似乎像將她掐碎,“你憑什麼認爲我要和你講條件?你想離婚,就可以離了?”
“請你好好考慮一下,我是認真的。”宋安七冷靜而執拗地直視他的眼睛。
他會答應的,她知道。
陸子翊鬆開手,輕推開她,“以後再說。”
家裡的後院,年初栽進的桃樹開花了,粉嫩粉嫩的,像童年的時光,柔軟,好看得十分不真實。
二樓,宋安七書房的鋼琴,正對着窗口。幾枝桃花伸進來,隨風招搖在鋼琴純黑的蓋上。紅,配着黑,鮮明卻不突兀。
陸希梵在門口,愣愣看着嬌俏的桃花十來分鐘,“三哥說你找我?”他更奇怪的是,三哥怎麼會突然允許了他來見她,還是在他家裡。
“告訴我,他和你大嫂的事。”宋安七隨意地按着黑白琴鍵,低着頭一字一句,以他能聽到的音量問,“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她能回來,是因爲你二哥的事,你大哥妥協了,是嗎?”
去年仲夏第一次送她回家那天,他就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
但陸希梵,從沒像此刻這樣,希望這一天永遠不會發生。
蘇折月是先和他三哥認識的,那年三哥高中還沒畢業,他們在一起。後來考入同一所大學,開始出雙入對。那時候三哥和他爸的關係僵到了冰點,他開始不和家裡聯絡,偶爾會去陪爺爺下棋喝茶,在爺爺的指點下接手公司的事務。
他和蘇折月的戀愛談得低調,除了學院裡同學知道,外界鮮有人知。
所以這段戀情直到分手,也是默默無聞。分手是蘇折月提出的,分手不到一週,她就和陸祁峰在一起了。那件事發之前,他大哥並不知曉蘇折月曾和老三在一起的事實。
陸祁峰和蘇折月在一場慈善舞會上認識,陸祁峰代表陸家出席,蘇折月拍賣她芭蕾舞皇后的一支舞。他拍下她的舞,在那前,對藝術完全無感的陸祁峰甚至不知道她是誰。他用五十萬拍下她的舞,捐給慈善機構。
蘇折月就在他的玻璃桌上,跳了一段天鵝湖。一舞結束,她如高傲的天鵝皇后,微微低頭,俯視着他。只一眼,令陸祁峰怦然心動。他們談了三個月戀愛,閃電結婚。蘇折月在文藝界的地位,讓陸家很是歡喜,陸老太太喜歡她喜歡得緊。
陸祁峰自然更不必說,他對她的疼寵所有人都看在眼裡。那比陸子翊對宋安七更甚,在她面前,他低到近乎卑微。
如果沒有發生那件事,他們會是一對令人豔羨的夫妻。陸祁峰擁得美人歸,蘇折月由一隻黑天鵝飛上雲霄。
婚後三年,蘇折月一直不要孩子,陸祁峰尊重她的決定。某一天蘇折月大學老師過生日,陸祁峰陪她回去參加,席間有出國不知詳情的同學偶然提起陸子翊。席上的人一陣沉默,陸祁峰何等精明的人,敏感地覺察出些許端倪。回家後,他第一次和蘇折月大吵,蘇折月口不擇言說了很多不該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