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到後半夜,腳心被毛絨絨的東西蹭了幾下,宋安七習慣性地一踹,腳拇指傳來尖利的刺痛。
她猛然驚醒,掀開被子,看見腳邊一隻碩大的老鼠,黑乎乎的爪子把着自己的腳,頓時毛骨悚然。
“啊——”她跳下牀,老鼠被彈了兩下也哧溜下牀,膽大地在地上亂竄了一通後,站在她對面趴住,一動不動。
宋安七後背發涼,身上的汗毛都立起來。
敲門聲突然響起,她咬了咬牙,赤着腳跑出客廳,拉開門就衝出去。
“怎麼了、怎麼了,姑娘?”一個陌生的大漢拉住她。
宋安七全身發抖,站不穩,就直往地上蹲,茫然地搖着頭,話也說不出來。
大漢低頭看見她流血的腳趾,警覺地往她家裡瞅了瞅,“姑娘,是不是有小偷?”
“不是……我沒事,沒事。”宋安七擺手,示意他不用扶她,她自己摸着樓梯扶手站起來。生着鐵鏽的扶手在夜裡特別涼,她緊緊抓着,手指頭被凍得彷彿快要斷掉,才漸漸穩住神。
“謝謝您,我沒事。”她看見對門拉開的門縫裡*白色的光,大漢穿着沙灘短褲和白背心像才從牀上起來的樣子,心裡有了數,有點抱歉地對大漢說,“不好意思,打擾到您休息了。”
大漢豪氣地笑笑,雙手抱胸站在原地,“沒關係,姑娘你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儘管說,都是鄰居,不用客氣。”
“這個……”宋安七猶豫,不確定要不要請他進屋幫忙趕老鼠。不麻煩他,她今晚也沒勇氣再進去。但現在已經大半夜,請個陌生的男人到家裡捉老鼠,只怕對方會誤會。
宋安七拿不定主意,大漢就站着等。
突然腳下一空,她被攔腰抱去。惶恐地回過頭,看見陸希梵冷冰冰的臉。
“你是誰?”他眯眼打量面前的生人,語氣不佳地質問。
“我住對門兒的。”大漢說話的語調很怪,像是北方山東那邊的人。他看着兩人親密的姿勢,衝宋安七憨厚地笑了笑,“你男人吧?剛回來就看他修燈來着,現在還在修啊?小夥子人不錯,對了你回屋去看看,她腳流血了,家裡好像有東西。”
他幾句話,跳脫得厲害,宋安七隻聽懂了一兩句。
陸希梵拉開門要進去,被宋安七一把扯住。
想起半夢半醒間噁心的觸感,她露在空中的腳難受地蜷縮,抽起筋來,她皺起眉輕輕地說,“有老鼠。”
陸希梵放她下來,讓她踩在他腳上。他探身,伸長了手從屋裡鞋櫃抽出雙拖鞋,彎腰給她穿上。她的腳涼得扎手,拇指上兩個小洞還在流血,他仔細看了看,眉心緊蹙了一下。
“等我。”他拍拍她的肩,握着鉗子和電筆就進屋,關上門。
大漢陪宋安七在門外等着,過了一會兒隔壁屋又有個中年婦女出來,問什麼事。大漢給她說了幾句,婦女拿了件呢子大衣出來給宋安七,讓她披上彆着涼。
因爲一隻老鼠,吵醒了對面一家人,宋安七很不好意思。
房裡咚咚響了好一陣,門開了,陸希梵臉色難看地出來,手上拿着宋安七的外套,“沒事了,丟垃圾桶裡,回來再處理。”
“回來?”
“去醫院,你的腳必須馬上處理。”他又彎腰抱起她,對夫妻兩人道了謝,然後下樓。
走到六樓,陸希梵瞪眼,低聲唬她,“下次不認識的人,別給他開門。”
宋安七縮了縮肩,聲音也沒底氣,“我本來就要出來,剛好遇見了。”她腳背有根筋現在還抽着,當時真的怕極了,大腦空白一片,根本沒想那麼多。如果守在門外的是歹人,她也就認栽了,現在想起來是有點後怕。
“我小時候也被老鼠咬過,有點怕……”
那陣子她爸出差,家裡阿姨生病住院。她一個人在家三天,那時唐家還住在這棟老樓,她家已經在學校大院。周阿姨要接她來這邊住,她不願意,害怕爸爸回家會錯過。於是唐睿每天從家裡用保溫飯盒帶飯給她,吃完沒人收拾,剩菜剩飯放桌上引來了老鼠。她那時人小膽大,還拿拖鞋去打,反被老鼠咬了一口。
從那以後,她對老鼠就有了陰影。
陸希梵輕嗯了聲,安撫地揉揉她凌亂的長髮。
那隻老鼠很肥,可能是長期窩在沒人的房間裡把膽養肥了,也或者是吃了藥有點癲狂。剛纔他進去,竟然還想衝上來咬他。想起它那一身灰撲撲的毛,還有肥得畸形的腦袋和牙齒,陸希梵臉色發青,一陣作嘔。
紅着眼心疼地看着她烏青的髮絲,他的聲音忽然有些發顫,“有我在,別怕。”
“嗯,不看見就不怕了。”宋安七把頭枕在他手臂間,閉着眼睛搖了搖頭,眼淚一下子出來了。她沒想着掩飾,也控制不了,莫名其妙就哭起來。哭得很小聲,像是被空氣衝散的風聲,淡淡地。
明明不大,卻好像重重砸在陸希梵心裡。到嘴邊的話,再也沒敢說出來。
他抱着她,站在陰溼昏暗的樓道里。有不少女人在他面前哭過,大多梨花帶雨,楚楚可人。但從沒像這樣,那些哭聲落在心臟,砸出一個個的窟窿,風一過,就疼。
宋安七不清楚自己是哭了多久,她揉眼睛的時候,發現他手在抖。
“對不起……”她歉然地把住他僵直的手臂,掙扎着讓他放她下地,“你放我下來吧,我還能走。”
“你腳趾的傷口沒消毒,別亂動。”陸希梵吸了口氣,姿勢彆扭地把她圈緊。
他一口氣下到樓底,坐上車後,慢慢甩了甩手臂,邊插車鑰匙邊疑惑地看着她,“怎麼這麼輕?跟抱只貓似的。”
“你手沒事吧?”宋安七問。他動作僵硬得厲害,像電影裡的慢動作。
“……就胳膊肘曲久了,有點抽筋。”陸希梵皺起眉,覺得有一點丟臉,英雄氣概一下子沒了。他回頭看路,小心地把車子從狹窄的道上倒出去,手往她那邊伸去,“要不你給我揉揉?”
話一出口,他就想咬斷舌頭。
宋安七愣住了,車裡的安靜頓時有些微妙。
陸希梵把着方向盤,伸出的手飛快地收回,故作鎮定地撓了撓頭。他撇開臉,問,“剛纔怎麼哭了?”
出事以來,她都好像是個局外人,情緒上連稍微大的波動都看不出。怎麼說哭就哭了?
“腳趾很疼嗎?”他忘了剛纔的尷尬,去拉她的褲腳。
“你注意看路。”宋安七拍開他的手,脫了拖鞋,露出大指頭動了動,“看,沒事。先前……可能被嚇住了。”
人似乎都有這麼種時候。受到的傷害太大,以至於一段時間裡都回不了神。出於自保,自己封閉了大部分的感官和意識。隨着時間過去,那種受傷後的疼痛終於到達心底,痛感是緩了,可是忽略不了。
痛就是痛,自欺欺不了人。
好比現在,她說不痛了,是真的不痛。
血都凝固了,在指頭和腳背周圍攤開一團深褐難看的圖形。血還有點厚,像融化了的巧克力,看得她直想撓。
陸希梵開車時打電話找人先關照了醫院,進醫院後沒掛急診號,值班醫生先處理傷口。他看見血糊糊的傷口,問被咬多久了。陸希梵看看錶,說大概五十三分鐘。
老醫生眉毛頓時就豎起來,捏着棉籤和碘伏,不管眼前的人是誰就開噴。有常識沒有,被咬了最好自己馬上用肥皂水消毒。
陸希梵很無辜,他第一次親眼見到活生生的老鼠,自己都嚇得直哆嗦。那玩意兒太噁心了,他就是怕有毒,想着馬上送醫院來安全些,他又不是學醫的人,哪兒懂那麼些彎彎繞繞。
老醫生低頭用碘伏清潔傷口,故意嚇他。五十幾分鍾,真帶毒都滲血裡,你就是送來那也白搭。
陸希梵先還氣憤不滿,霎時就慌了,問他怎麼辦,有毒嗎?
他的臉嚇得慘白,宋安七看了不忍心,手伸到他背後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角。
看她眉梢眼角的笑,知道自己被唬了,陸希梵面子上掛不住。俗話說,關心則亂,這話真不假。他精得像猴兒,竟然也有被騙着的一天。揪着眉想要發作,又怕礙着醫生的事兒,只能哼哼幾聲。
老鼠那一兩口咬得很狠,深入肉裡,幾乎能見着骨頭了。醫生換了針管,要用注射器伸人傷口深部灌注清洗。
陸希梵盯着盒子裡細長的針管,突然安靜了。他皺起眉,手腕遞到宋安七嘴邊。
“怎麼了?”宋安七轉頭看他。
他的臉繃得很緊,“咬住。”
宋安七笑,推開他的手,“我又不是小狗。”
“你不怕?”陸希梵看着醫生拿起針,急忙把視線撇開。
“你怕啊……”宋安七笑彎了眼。本質裡,果然還是被寵壞的小孩,竟然怕打針。
陸希梵報復地捏了捏她的肩,轉身走到一邊,背過身。等了一會兒,他又耐不住性子,臭臉半閉着眼蹭到宋安七身後,“好了沒啊?她皮膚嫩,你輕點。”
“沒常識,針扎到肉裡了關皮膚什麼事。”老醫生就是和他槓上了。
搭在宋安七肩上的手不自然地發了下抖,陸希梵不服輸,“那你也給我輕點,肉比皮膚還嫩。”
“沒常識!”醫生沒好氣地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