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時前,他才把她撲到身下,使她免於受傷。然而現在,他用一種陌生的眼神看着她。是因爲他信了蘇折月,發現原來她不是他想的那種人。還是因爲她差一點就害蘇折月受傷了?
兩個答案,宋安七都不想選。
“我後面又沒有眼睛,很好奇我是怎麼抓住了你的手。”宋安七逞強地微微一笑。
“殺人犯殺人的時候,也是各種不可能。貪污犯還有紀檢委在監督,他怎麼還是貪污受賄了?”
蘇折月明媚的眼彎起笑弧,優雅得還似在舞臺上完美演出,“一個人被嫉妒衝昏了頭腦,不懷好心的時候,誰又說得清楚呢?”
“你這句話說得好。”宋安七抿緊了乾澀的脣,“一個人不懷好心的時候,誰又說得清楚,就好像你突然抓住我的手——”
“夠了,都閉嘴!”
陸子翊扳過蘇折月的臉,“嫌不夠丟人就去樓下吵,如果覺得今天的事情很驕傲,值得自豪,那就出去告訴外人,多讓些人知道陸家和她唐家都出了些什麼人。”
宋安七訕訕地咬住下脣,飛快地與他厭倦的目光對視了一眼。
“就是,看看都出了些什麼人面獸心、豬狗不如,就愛沒事找事、仗勢欺人的狗東西!”錢沒有不曉得從哪個角落冒出來,呸了句,搖頭晃腦罵順口溜似的。
他把宋安七從椅子上扯起來,“老七出來了,跟我去病房。”
陸希梵腿上打了麻藥,人也跟打了雞血似的。坐在病房沙發上,看見宋安七進去支着柺杖就蹦起來,嚷着要吃飯。宋安七沒接他伸過去要攙扶的手,轉身坐下,“你去吧。”
“生氣了?”陸希梵慢慢挪回去,坐在扶手上,很方便地揉她的長髮,“其實我也就故意嚇嚇唐詩那小賤人。她是被家裡寵壞了,不給她下點重藥,我怕她以後還找你麻煩。”
宋安七指尖輕輕碰了下他腿上滲着血的繃帶,“痛嗎?”
“你當醫院麻藥還用假冒僞劣產品啊?”陸希梵一隻手擡起麻藥還沒有褪去的腿,假模假樣拍給她看,“一點感覺都沒有,欸,你眼睛怎麼紅了?”
錢沒有看宋安七一眼,幫腔答道,“還不是被你嚇的,做事沒個輕重,怎麼就沒把你摔死呢?”
“禍害遺千年,聽過沒?”陸希梵伸出安好的那隻腿,大喇喇去踹他。
“真他媽是個禍害。”錢沒有樂呵呵躲開他的攻擊,一身肥肉動作卻十分利索,就是那肉一抖一抖有些難看。
兩個歲數加起來都快七十古來稀的人了,幾句話唱和,又擱那兒打鬧起來。人不曉得的走進來,怕還以爲進了特殊兒童病房。
陸希梵一條腿暫時廢着,對付不了皮糙肉厚的錢沒有,幾回合下來也累了,嚷着要出院回家去吃飯。
錢沒有也趴病牀邊喘氣,嚷嚷說住院是他三哥安排的,要出院讓陸希梵自己找他三哥那衣禽去。
“衣禽是什麼?”宋安七問。
“衣冠禽獸的簡稱。”陸希梵白了錢沒有一眼,“你說你幼稚不?四十好幾的人了,幼兒園怎麼沒把你特招去啊。”
“說誰呢,說誰呢,擺正態度啊你。”錢沒有坐起來,一拍大腿,那肉又是一陣抖,“先搞清楚現在衣食父母是誰。再說了,這詞兒是誰第一個說的,別啥鳥屎都拉我頭上。”
“好了,你們。”真是夠了,吵起來是沒完沒了了。宋安七站起來,“我去諮詢下醫生,看你現在能不能回去。”
找了護士站的護士帶她去醫師辦公室,醫師欣然地告訴她,出院完全沒問題。醫院外科病房一直吃緊,他能回家自己休養那更好。而且陸希梵只是左腿劃了道十來釐米的口子,傷口有點深,縫合了二十幾針。針數太密,所以纔打了麻藥。
回家後注意飲食,忌辛辣食物,傷口不要沾水避免感染。
零零總總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項,因爲雖然他住進病房,但住院手續還沒來得及辦,他要出院隨時都可以。
回去的路上,爲宋安七帶路的小護士說,一起送來的顧婉君醒了。頭上後腦勺縫了十針,病房在樓上單人套房,醫師安排明天做腦部核磁共振。只是可惜了,小護士惋惜地嘆氣,那個女人下巴上也縫了兩個六針,可能要留疤了。
說這話的時候,她們正走在冷氣通風口的位置。冷氣從頭頂灌下來,宋安七不由自主打了個寒戰。
顧婉君有心還是無意,做了蘇折月的替罪羔羊,但她一定想不到結果會這樣慘烈。
那蘇折月知道嗎?
住院是陸子翊交代鍾虎去打點,走之前,陸希梵還是要去向他知會一聲。
宋安七攙着陸希梵乘電梯上去,病房門微敞開着,可能人才住進去,護士捧着住院的物件還在進出,聽得到裡面的人說話。
“是你自己衝上去,一切都和她無關。”陸子翊輕描淡寫在說。
“我知道,爺爺奶奶那兒我不會亂說,你放心。”顧婉君聲音沙啞,虛弱卻不柔弱,像她的性格。
“如果是傷到她,你會難受吧?家裡爺爺他們你不用擔心,孩子我都生過了,這輩子我沒想過再和除了你之外的第二個男人有一點關係,多一兩條疤也無所謂,我只有點怕以後會嚇住孩子。”
“醫生說了,只有四五釐米長。如果你在意,可以去整容科微創修復。”清淡的聲音難得很有耐心地說。
“子翊,我們就要結婚了。我想說……想說,我是真心喜歡你,你不喜歡我沒關係。可是可不可以看在孩子的面子上,你不要討厭我。在你和她公開前,暫時把我當做你的妻子,我不在意的。”
“……就這樣?你就這麼……喜歡我?”
病房門外,陸希梵輕輕扯了宋安七袖子一下,嘴脣無聲地動了兩下,“走吧。”
宋安七撇了下脣,擡起手。
飛快攔下她要敲門的手,陸希梵一隻腳跳着跳着,拉她到門外轉角,“我沒說進去,我是讓你走……”
“你不是要和他打聲招呼嗎?”宋安七睜大着眼看他。
“那可是……躲門外偷聽人說話不挺不好的嘛……”陸希梵橫了心拉她走。
“你們在這裡幹什麼?”
身後一道聲音冷不丁的響起,拄柺杖的手一抖,柺杖往地上滑。陸希梵趔趄着身子,狼狽地把宋安七抓住。跳了幾步,穩住平衡,回過頭,訕訕地笑,“三哥。”
陸子翊睇着他,不悅的目光看得陸希梵有點心虛。
“三哥,我沒事了,馬上這就回去了,來給你說一聲。”在他面前,陸希梵潛意識就老實起來。
他三哥這個人,從小到大就冷冰冰,和誰都親近不起來。認識的人裡,除了他爺爺奶奶,絕大多數都對他敬而遠之。再說,他有自知之明,長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他三哥討厭他。
他自己雖然反骨,但對自家親人還是按輩分講規矩。對他來說,不知該說是優點還是缺點。
“你上躥下跳也夠了,是該回去了。”
一徑挖苦的語調,陸子翊側過頭,不經心地看過宋安七又把視線轉回來,“什麼時候纔可以把你的小聰明收一收,讓大家都消停幾天?”
“三哥一定要把話說這麼難聽?”陸希梵語氣生硬,心裡窩火,“我今天的言行舉止也許是丟了你、丟了陸家的臉,但是我出發點沒錯,我只是盡所能及幫一個我在乎的人。但是三哥你呢,除了嘲諷挖苦以外你又做了些什麼?”
在最需要他的關頭,他甩下僵局就走了,若無其事和局外人沒有區別。
陸子翊挑起眉,輕慢地問,“像今天這麼鬧一場,你就有幫到她什麼嗎?以前陸相洲總說你聰明,但從你的作爲裡我看不到絲毫有頭腦的人應該有的表現。你這不是幫她,你是在害她。陸希梵,如果你還有腦子,這樣的蠢事儘量少做。你丟不丟人,那跟我沒關係。”
陸希梵本就氣短。而三兩句話,讓他有些啞口無言。
他悶悶地點了點頭,“知道了,三哥。”錢沒有老早就評價他,勇於認錯,死不改錯。事情前後起因都是由於他,這他推脫不了。就這麼認了,也沒什麼,只是當着宋安七的面,他面子上有些掛不去。
陸希梵灰頭土臉地揹着身,朝宋安七揮了揮手,示意她走。
“痛嗎?”可能是麻藥的藥效在慢慢退去,宋安七看見他拄着柺杖抖了下腿,跟着一張臉皺了一下。
“沒、沒有。”陸希梵急促地搖了搖頭。
宋安七扶着他的肩,經過陸子翊身邊,看見袖口上造型別致的袖釦,還有……血漬。
一塊兒暗沉的擦痕橫亙在他修長的手背上,滲着幾條細密的血痕。
是把她撲到一邊去的時候在地上擦傷的麼?
“你受傷了?”吸了吸鼻子,宋安七擡起頭問。
陸子翊愣了一下,擡起手漫不經心看了看,“大概吧。”
“你……”宋安七知道自己不該問的,但是不問就放心裡她還是不舒服,“你相信我嗎?我沒有去拉她……”
“我相信,然後呢?”陸子翊看着病房內回答說。
“……算了,沒什麼。”宋安七失望地搖頭,沒奢望過他會質疑蘇折月。她說不出在意他相信與否是因爲什麼,可能只是從骨子裡就討厭被人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