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宋小姐嗎?上個月你來我們店裡讓我們找的勳章,我們找到了。”
“你可以告訴我對方姓名和地址嗎?我想自己聯繫她。”宋安七咬住脣,往走廊外走了幾步,不敢再去看病房裡面。
“哦,勳章現在在陸子翊先生那裡,他的手機號碼——”
“不用了,我知道。”
……
“這次,你想談什麼條件?”
Y校南門口對面小巷的火鍋店,從前的老位置,牆上貼着她和花枝大學時候一臉傻笑不知愁的照片。她臉上還帶着嬰兒肥,扎着蓬蓬的丸子頭,粉粉嫩嫩像個一臉稚氣的高中生。和花枝臉貼着臉望着鏡頭,辣得紅紅的眼睛笑眯得像月牙,沒心沒肺的模樣。
桌子還是很矮,搭上矮凳,兩個人對坐着能望到彼此眼睛裡頭去。
老闆還認得她,四年沒見,開心地開了瓶她以前愛喝的汽水遞給她,說你老公等你好久了。
火鍋紅湯咕咕地翻滾,熱氣騰騰。
老式的電風扇突突地來回旋轉,捲起的白煙模糊了臉上的輪廓。把各自都變成一張泛起毛邊兒的老照片,可惜都不再是年輕的模樣。
幾年的時間沒有聞過火鍋味兒,底料麻辣的味道飄散出來,宋安七嗆得捂着嘴,不停咳嗽。
“喝口水。”陸子翊把冰汽水瓶送到她嘴巴。
宋安七小小地抿了一口,潤了潤嗓,低着聲又問了一遍,“你有想好吧,什麼條件?”
陸子翊不悅地蹙眉,“好好地吃一頓飯不可以?”
在他的注視下,宋安七搖了搖頭,垂眼覷着鍋裡紅燦燦的一片辣椒,猶豫了幾秒,“抱歉,我不吃這個。”
“你以前最喜歡吃的,不是嗎?”
陸子翊袖子挽至手肘,把整盤的鮮肥牛下進鍋裡。起身調整了牆上風扇的方向,風換了風向,鍋裡的煙不再往她面前飄。
宋安七端着汽水瓶,又默默抿了小口。
擡起眼,不自在地扯着脣笑了一下,“很久沒吃過火鍋了。我在外面……飲食習慣都變得差不多了,我怕我吃不慣。要吃飯,我們可不可以換個地方?”
陸子翊冷眼看着她,“這些東西進不了你的口了?”
像是沒聽出他嘲諷的意味,宋安七眨了眨眼,“……是有點。”
“你一定擺出一副讓人討厭的樣子嗎?”
陸子翊沉沉吸了口氣,清亮的眼睛探究地盯着她。她像是一個沒情緒的木頭人,淡淡地,笑着,生氣着,都是無動於衷的樣子。
滑得就像一條魚,怎麼都抓不住。
宋安七挑開額上汗溼的頭髮,好氣又有點好笑,“對不起,我就是這樣子的。”
“菜好了,兩位怎麼不吃?”老闆特別給他們送上來奶油蘑菇湯,熟絡地拍了拍宋安七肩膀,“你老公說你要來,請我熬的蘑菇湯。你都四年沒來過了,每次你老公一個人,問他他都說你出國讀書了暫時回不來。你再不出現,我都要以爲你們倆鬧崩了。”
“能拿點醋來嗎?”陸子翊突然開口。
宋安七訝然地看向陸子翊,習慣性地對老闆笑笑。等他走遠,她有點着急,“陸子翊,我們換家吃吧,我胃不太好。”
“你以前胃也不好,但是你吃了四年。”
煙霧散去,陸子翊輪廓分明的臉像是罩了一層薄冰。“還是你現在覺得外公那枚勳章不重要了?”
已經算是在威脅她了吧。
宋安七用力咬了下脣,“是不是吃了這頓飯,你就把勳章給我?”
“我可以考慮!”陸子翊咬着牙說。
“那好。”她提起筷子,平靜地看他一眼,“我吃。”
夾了一筷子牛肉,蘸了油碟,擡手,手腕被抓住。
陸子翊臉色難看,“不想吃就別勉強。”
他這是比江城的天氣還善變,宋安七輕輕撇開他的手,揚着水都化不開的笑,“怎麼勉強?多難得的機會和你陸三少吃一頓飯。”
埋下頭,牛肉送進嘴嚼了兩口,她瞄着一動不動的人,“吃吧,牛肉再煮就柴了。”
是有好久沒吃過火鍋了,連這樣大快朵頤都沒有過。麻辣的馨香引爆舌尖的味蕾,怦然一下,好似心動的感覺。宋安七貪戀地吃了幾口,動筷的動作就慢了。
慢慢攪動老鐵鍋裡未熟的菜,她有一下沒一下和他說點話。
桌子不大,他靠得近,額頭總是不小心磕在一起。
“蠻後悔以前沒帶你來吃,我怕你會吃不慣。你看你長手長腳,坐在這裡都彆扭,可我還是覺得那時候我們常常過來吃該多好。”她夾起一顆熟透的鵪鶉蛋送進他碗裡,“這個要熟爛了最好吃,味兒都從裂口滲進去了。你先夾開,等會兒涼了再吃。”
她給自己夾了一顆,磕碗裡沒有動,“吃火鍋你要請教我,雖然我好久不吃了,但論經驗,大概還是比你多。”
陸子翊夾起涼透的一半送到她嘴邊,她垂眼,張口吃了,“乾媽今天暈倒住院了,她暈倒前我還假惺惺地勸她唐叔叔不會有事。我是不是挺卑鄙?唐睿到現在還以爲我是回來辦戶籍檔案的事,我還當他面兒親傅明安。我現在能理解你,有些事特噁心但不得不做,我有我的緣由,你也有你的理由。”
咬了一小口他送過來的香菜丸子,他筷子沒移開,等她咬第二口。
宋安七看了眼他固執的眉眼,拿了勺子接住。她咀嚼得很慢,一顆香菜丸子吃了足足五分鐘,擦了擦嘴,她定定看着他,“你自己吃,我胃小,一吃點兒就飽了。陸子翊,麥子的事我忘了對你說聲謝謝。可能你是真的喜歡我的吧,你只是不夠喜歡。和你要的某些東西比起來,我沒它們重要。”
看着他瞬間僵硬的眼,她安撫地笑了笑。
“如果在以前,也許我會介意。可是現在我不會了,我瞭解。謝謝你,包容了從前那個太過天真的我。”
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冰啤酒,端起來碰了一下他手邊的杯子,她仰頭一點點地喝。暈黃燈光斜斜灑下,逆光下,她脖子上、臉頰邊細細密密地絨毛染着金光,像一枚枚柔軟而尖銳的針,扎進陸子翊眼睛裡,心裡。
她彷彿那一道光,亮得耀眼,卻一點一點地在消失,他再也抓不住了。
放下空杯,宋安七皺了下眉,又揚眉笑了,“果然吃火鍋要喝冰啤才正宗。”
“少喝一點。”陸子翊握住她倒酒的手。
“好,再喝一杯,好事成雙。”她只倒了半杯,喝完也果真再也不喝了。
斷斷續續吃了幾口菜,火鍋煮得越久味道越麻辣。宋安七再也不吃了,撐着頭看他吃。她吃得眼睛紅紅,額頭上冒了一層亮晶晶的薄汗,平常總缺血色的嘴脣也紅紅的,像顆光滑的草莓。
恍然間,陸子翊想到餐廳裡幫他挑魚刺的樣子。
專注地,微笑地,把他的世界看得簡單微小又無比重要了。
吃完飯結賬,久別重逢的老闆特熱情地跑去隔壁甜品店買了支甜筒送她吃。
走出餐館,陸子翊要去學校裡走走。
宋安七把甜筒遞給他,“你吃吧,我吃飽了吃不下了。人送的,扔了不好。”
陸子翊爲難地皺起眉,還是把甜筒接過去。斑馬線對面綠燈亮起,他空餘的一隻手自然地牽過她的手,往對面大門走。
“我以前一直想看看你吃冰激凌會是什麼樣子。”宋安七仰着頭,彎着眼角笑看着他。滿足的語氣,彷彿得償所願一般。
“什麼樣?”陸子翊擡起拇指,撇去嘴角的奶油,脣角微微翹了一下。
她發愣,忽而笑眯起眼,“當時只道是尋常。”
盛夏夜晚,大學校園裡總是最熱鬧的,晚風裡面經常會漂着沐浴乳、洗髮香波的香氣。穿着清涼鮮豔的年輕女孩,這個季節最有活力。遊離在成熟與幼稚之間的準男人,大多想要努力擺出一張穩重但一個乾淨的笑容總會露餡。
年輕的面孔,像極了櫻桃,個個明媚又飽滿。
走了百多米,宋安七放慢了步子,“陸子翊,我們回去吧。”
“怎麼了?”陸子翊站定腳步,低下頭,看見她額頭全是汗,“哪裡不舒服?”
“我胃有點痛。”宋安七捂着肚子,再也支撐不住,鬆開他的手。彎着腰挪到人行道邊上,就地蹲下。
不止有一點痛感,簡直翻江倒海,輕輕抽一口氣扯得五臟六腑一起痛縮成團。
宋安七知道是壞事了,眼神有點亂,無力地扯了下陸子翊的褲腳,“陸子翊,你幫我叫傅明安來。”
她臉色白得難看,汗水一顆顆往下掉,說話聲音飄着打着顫,是真痛到了極點。陸子翊蹲下身,扶着她發抖的肩,不敢亂動怕加劇她的痛處,“是胃痛嗎?能不能忍一下?我去開車過來,馬上去醫院。”
宋安七搖頭,固執地抓住他的手,“你把我手機拿出來,給傅明安電話,我等他來,他那裡有我病歷。”
陸子翊垂下眼,表情冷到了極點。輕輕撥開她的手,他起身,拉住一名路過圍觀的同學,請人幫忙照看一下。大步跑去學校停車場把車開過來,抱了宋安七上車。
她痛得有些迷糊了,縮在位置上抖成一團。上車沒多久,趴座位上吐了幾口。
陸子翊伸出一隻手,抽出紙巾擦乾淨她脣上的污漬。拆開新買的毛毯搭她身上,隔開那些吐出去的髒污。摸了摸她冰涼的臉,思慮再三,他還是拿出手機,打給傅明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