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嫂,”陸宛艾奇怪地看着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不好意思三嫂,我先有敲門沒有人應,我以爲……我媽說你一定在三哥房間裡……”
“小艾,你先等一下,我把這裡……收拾一下。”
宋安七用力捏了下微顫的右手,迅速把瓶子放回空位,蓋上鐵盒,推進書櫃原位擱置好。
低着頭,心有餘悸地按住心跳如鼓的胸口。
生平第一次,未經主人允許而翻看對方物品。緊張到神經緊繃乃至恍惚,沒有聽見小艾的敲門聲也是可能。
所幸來的人是小艾……
深深地吐了口氣,宋安七關上櫃門,從書桌後站起來。
“怎麼想起來找我了,小艾?”
陸宛艾還拘謹地倚着門,笑眯眯地看着她,眉宇間有幾分難爲情,“三嫂,你……在忙?”
“啊……”宋安七目光下意識地往書櫃門上瞧過去,心虛地搖頭笑道,“沒有。”
“做賊”的事情,任何時候都算不得忙吧。
“是有什麼事嗎?”
“三嫂,能不能耽擱你幾分鐘時間?”陸宛艾豎起細長的食指和拇指,比出一小截的長度,用細細的聲音問道,“我在練習畢業晚會上面舞臺劇的鋼琴部分,但是有幾個節點我始終看不太懂,媽媽說三嫂很會彈鋼琴。我想請三嫂能不能給我指點一下?”
她眼睛羞澀得不敢直視宋安七,同樣都二十三歲,她卻像個沒長大的學生。
“呃……二媽太過獎了,我也只是粗略學過幾年。”
宋安七抿了抿脣,擡頭看向嵌在牆上的LED屏時鐘,陸子翊已經過去了足足一個小時。
難道是陸相洲大動了肝火,難以交代了?
搖頭甩去滿腦不好的猜想,宋安七揉揉乾澀的眼,看向門口。陸宛艾饒是期待的眼讓她沒法子拒絕,“我陪你去看看吧,不過別對我期望太多,你學琴的時候有沒有聽過一指琴魔?”
“一指?”
“對啊,一指。”宋安七打量着右手食指,撲哧一笑,也像個孩子似地揚着脣,“我手指勻稱可惜手不夠大,其實不是練琴的材料。所以每次音節跳躍過大,我就仙人指路這樣只伸一根手指去按鍵。老師一看到就假裝拿書來打嚇我,我屢教不改,這綽號就這麼來了。據說,每一屆學員中都有一個這樣學生。”
“哦。”陸宛艾訥訥地點頭,“我沒去老師那兒學過琴。陳姨和大媽說讓我花時間在家多陪陪我媽。”
宋安七愣了片刻,察覺到自己似乎說錯了話。她原意是說點趣兒,消除陸宛艾和她之間客氣過頭的生疏。一個同齡的妹妹,即使不親,但交談起來總是這樣小心和恭敬,實在彆扭。
興許她大意了,也興許是陸宛艾太敏感,沒頭沒腦間竟然說出那句半含可憐的話。
宋安七左右不好再回答,便走過去,示意她可以走了。
陸宛艾在前頭帶路,像是忽然間反應自己剛纔說了些什麼,不安地回頭,“三嫂,我剛纔的話沒別的意思。我知道,陳姨她們是爲我媽媽好。我媽媽身體不好,我在跟前兒陪她說說話,可以幫忙照顧。”
陸宛艾一門心思地向宋安七解釋,一時沒留意前面的路,眼看就要踩空。
“小心。”宋安七將她一把拉住,陸宛艾身體猛地一晃,兩個人幾乎都快站不穩。陸宛艾機警地抓住扶手,整個身體差不多都壓在了扶梯上,終於才穩住。
“對不起、對不起,三嫂。”陸宛艾愧疚地連連道歉。看宋安七臉上冷汗都出來了,眼睛一紅,就要哭出聲來。
宋安七受到了驚嚇,反倒還要輕聲細語去安慰她。
不過突然來了這麼一茬,說錯話那事被陸宛艾拋在了腦後。她不再多說一句話,老老實實悶不吭聲帶着宋安七,從陸宅側梯下樓,後門出去。
偶爾宋安七問她,她思慮再三才簡單地回答一兩句。
流水般冷涼的月光,安靜晃過陸宛艾瘦削的背。圓圓的丸子頭,像是長在陸家花園大樹下潮溼角落的一朵不起眼的蘑菇。
她頓時明白了一點,如果她是陸家子女,也不會在這個冰窟石室的“陸宅”待下去。
眼前的陸宛艾,只因爲出自無家世背景的王婷,只因爲她只有一個生來便戴着紅三代名銜的姐姐,註定了她只能晦暗地去做那顆明珠的陪襯。
樓下客廳的鋼琴是陸綰芷的獨佔物,她想練琴只能到別墅後面雜物房裡,彈那架被陸綰芷換掉廢棄的舊琴。
宋安七對陸家那些她一直所理解不能的事情—-各自算計、欺軟勢力,曾努力剋制的微薄的厭惡,忽然間,如同花園裡瘋長的藤蔓,悄無聲息地在心口冒出了尖。
陸宛艾看不明白的那幾個音節,難度並不高。宋安七耐着性子給她講了三遍,留陸宛艾在那裡繼續練習。
心裡無端地煩躁,宋安七知道不能任由情緒失控,回去時,便刻意放慢了腳步。
大晚上,有覺不眠,在花園裡閒逛的人並不只是她。
耳尖地聽到小池塘邊的聲音,宋安七敏感地停下來。池塘四周茂密的柳樹成了最好的遮蔽處,她站在黑暗裡一動不動。
兩個熟悉到她絕對不會聽錯的聲音,但是,卻似乎不該同時出現在這個時刻這個地方。
月光下,陸陳慧娟以手掩鼻,不屑看着身前閒適抽着煙的陸祁峰,“你說競標案外泄,陸風廣場垮塌都是他的人做的,是找到證據了?”
“沒有。”陸祁峰搖頭,認真地道,“但我相信能做到這個地步的人只有他。”
陸陳慧娟含義不明地輕笑一聲,“那你找我做什麼?”
覺察到她對煙味的反感,陸祁峰食指一彈,光點一閃,剩下的半截煙飛進池子裡。
“談合作,你放棄陸子翊,我們聯手。今晚老太爺說明年元旦會把他全部的股份讓渡陸子翊,元旦讓渡書一簽,陸子翊就正式擁有公司百分之四十五的股份。如果我們聯盟,爸爸那裡的百分之三十,你我各自的百分之五,老五那兒他爲了保全自己,只會躲得遠遠的,不會參與進來。而剩下那百分之十五的散股是我和他都沒辦法一口吃下的,那麼從元旦開始陸子翊將成爲公司第一董事。”
“既然你也知道我們合起來也比不過他,說這些還有意思麼?”
“不然。雖然陸風裡我的人被清除了一大部分,但陸氏高層還有本家叔輩是爸爸一手提拔和扶持。只要他發話,陸子翊這個執行董事在陸氏不會好過,時間一長,不用我去做,空子自然會漏出來。藉着這段時間,我慢慢吃回一部分散股,到那時,就算老爺子死了心想讓他繼承陸氏,把那百分之四十五給他,那也是有心無力。”陸祁峰微微一笑,“這樣夠嗎?”
陸陳慧娟冷笑,嘲諷地盯着他,“我爲什麼要和你合作?如果我支持陸子翊,百分之十五的散股,我可以找辦法幫他吸收至少百分之七,到時候他持有的股份大大超過了一半,穩操勝券。薛彩晴和我勢不兩立,我幫她兒子奪權,簡直是笑話。”
“是麼?”男人理智的聲音,始終平靜,就算被當面挖苦也不見得絲毫惱怒,“那你和他合作就不怕後果比被當成笑話還慘?遲早有一天,他會查出他的母親是怎麼昏迷在牀十三年不醒。他,不是你我能猜得透的。”
忽然一陣風起,拂過纖細的柳條,宋安七終於看清站在池子邊的人。
陸陳慧娟臉白如紙,瞪大的眼,極力控制卻依然有一絲顫音,“你什麼意思?歐寧她不是得了家族遺傳的病?”
“陳姨,我瞭解得不比你多。”
陸祁峰冷峻溫文的臉蒙着層冷光,他勾起嘴角,優雅的眼神好像一隻鷹在慢吞吞打量它看中的獵物,“陸子翊不會永遠做一頭被馴服的豹子,這頭豹子現在已經蠢蠢欲動,等到他積蓄了力量能發動致命一擊,他第一口吞下的一定就是我和你。”
“我?笑話!”
陸陳慧娟又恢復了一貫的淡定,眼睛透着譏誚的光,不過語氣卻不如之前自信。
“我不會蠢得在放走一匹狼之前不瞭解清楚他的癖性,而毫無防備。”
“哦?”陸祁峰揚起眉,輕笑,“你現在還這樣肯定?對了,今天早上我去洛江療養院,順道去看了歐寧阿姨。她睡着,看起來還是那麼年輕漂亮,十三年了,好像一點也沒老。”
“你去那裡幹什麼?!”陸陳慧娟失態叫出了聲!
喵~花壇深處一道小小的白影如道閃電,一躍而出。
宋安七倒吸了口氣,寂靜的深夜裡,小小的輕微聲響無法掩飾。
池塘邊的兩個人同時不再說話,陸祁峰笑意驟失,轉過臉,冷聲問道,“誰在那邊偷聽?!”
看見他往她躲着的柳樹後看,宋安七蹲下身,蜷縮在茂密草叢中,大氣也不敢出。
一隻白色的波斯貓,邁着優雅的步姿,懶洋洋地從她面前走過。無聲無息地走上石板小道……
“我媽的貓。”陸祁峰說。
他們的聲音更加小了很多,宋安七再也聽不清楚。她不敢再冒失待下去,半蹲着,小步挪到偏離池塘的小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