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安七一巴掌拍在他臉上,使力掙脫開了他的手,他軟得像條蛇,咚地一下撲倒在地。
怎麼醉成這幅樣子?
“喂,Oscar……”宋安七伸出腳尖踢了踢他。
Oscar狼狽地撐着地,半躺着瞪着惺忪的眼,彷彿沒搞清楚狀況,“……你是誰?”
酒保幫忙扶起他,歉疚地送上一把車鑰匙,“小姐,您能幫忙送這位先生回家嗎?不然,就只能把他安置在卡座上。”
宋安七還在猶豫,反應過來的唐花枝飛快接過鑰匙,“你先把他扶上車。”
原來哈佛畢業的心理醫生就這德性啊?唐花枝透過後視鏡,不停地打量後座睡得像癱泥的男人。無端地,總想起七號裡那幾分鐘。他是醉了,她常常醉,真醉和假醉不會分不清
可醉酒出真言,這千古名言也不假。她曾經醉得迷迷糊糊時,就給簡寧打過電話說了通記不得的酒話,似乎也唱歌了,簡寧沒吭聲,她說得無趣後來自己把電話掛了。第二天等酒醒,她怎麼也記不得給簡寧說了些什麼,只覺得他沒有一開始就掛她電話,還算個好人。
所以,他唱那首歌到底算什麼意思?他是想吻宋安七的,是吧?
“太玄幻了,太玄幻了。”
宋安七回過神來就看見唐花枝磕了藥似的猛搖頭,“你怎麼啦?”
“我在想,他穿白大褂的時候是不是比現在更帥?”唐花枝不自在地撇開眼,岔開話題。她不大懂得識人,雖然是第一次見Oscar,但她總感覺他眼神裡有股邪氣。
“七七,就在這裡嗎?”
望了望眼前的四合院,唐花枝下車正打算進去找個男人把Oscar搬進去,門嘎吱一聲,從裡被人推開了。
走在前頭的男人看着唐花枝,腳步一頓,愣了一下,轉眼又恢復了常色,“唐小姐。”
“……簡……”唐花枝彷彿被人呆了啞穴,呆望着三步之外的男人。直到他身後的男人輕咳了聲,她終於從喉嚨裡擠出聲音,“簡寧。”多狼狽,現今,叫他的名字都得如此艱難。
“你……”簡寧平靜而疏離地笑了笑,“有事?”
“我、我……”唐花枝閉上眼,一口氣把話說完,“Oscar醉了,你們誰認識他幫忙把他扛進去。”
簡寧身後的男人聽說Oscar醉了,趕忙走到車邊,他和簡寧看到前座的宋安七,同時又是一愣。是那個陪Oscar找貓的中年男人,他看出簡寧和她們是舊識,衝宋安七點了點頭,“我把他扛進去,你們慢慢聊。”
唐花枝幫忙一起把Oscar扶下車,簡寧還站在車邊,唐花枝低下頭沒看他,迅速坐進車裡。
“簡寧,好久不見了。”宋安七笑着,不着痕跡握住唐花枝的手。
簡寧神色有些怪異,“你和他……”
“Oscar是我心理醫生。”他好像誤會了什麼,宋安七低了聲解釋,“我前段日子在他這裡疏解壓力,原來你們也認識啊。”
“那你知不知道他——”簡寧話說到一半,忽然又頓住。
手指被捏了兩下,宋安七會意,“簡寧,我們有事先走了,改天有空出來喝茶吧。”
簡寧側過頭,目光落在垂頭認真看着手機的唐花枝身上,還是像從前一樣輕笑,“好,以後有時間再聚。小心開車,路上注意安全。”
怎麼這麼不巧,竟然會在這裡遇上簡寧。唐花枝偷偷追隨着簡寧走進四合院的眼神,看得宋安七心裡酸澀。
“花枝——”
“七七,別用這種眼神看着我。”唐花枝忽然擡起頭,“大小姐我行情好着呢,排隊追我的人可以繞大院三圈了,你該同情的是他簡寧,我看過他未婚妻照片了,胖得跟頭母猩猩似的。對了,剛你男人電話,他五點半去安康。”
六點半的安康療養院。
客廳裡,陸子翊陪着外公下棋。聽見腳步聲,漫不經心擡起眼皮看了看,目光又轉回棋盤上。手往身邊騰出的空位拍了下,“過來。”
宋安七靠着他坐下,很有幾分近鄉情怯的感覺,視線始終不敢往他那兒看去。瞧了眼完全看不懂的棋局,她給自己倒了杯茶。
送到嘴邊抿了一小口,陸子翊伸手過來,連她端茶杯的手一塊兒捉了過去,跟着低頭喝了口。
當着外公的面,這樣的親密讓宋安七覺得侷促,手僵硬地由着他握着,直到他慢慢喝光杯裡的茶。陸子翊忽然撇過頭,傾身抵在她額頭,慢慢蹙起眉,“你喝酒了?”
“沒,一個朋友喝高了,我和花枝剛纔幫忙送他回去。”
他的下巴冒着極短的鬍渣,蹭得她的臉一片細細密密的癢。宋安七擡起頭,被他眼裡的倦意愣住,下意識地撫平他襯衣領口的褶皺,“最近很忙嗎?”
“丫頭,心疼了?”外公擱下指間摩挲的棋子,揶揄地笑,“我去看看楊強把我那棵桂花剪得怎麼樣了。”
宋安七推着輪椅把外公送到門外庭院,“七七,”老人鬆弛的大手覆上她放在椅背上的手,“外公這兒的桂花開得旺吧?”
“嗯,比花卉市場的還漂亮。”明明就快到花落的時節,院子裡的桂花卻還正盛。一團一團,像鵝黃色的絨毛,壓彎了好幾根枝條。怕壓壞了樹,所以外公才讓楊強去樹上,剪下些枝條來。
老人得意地笑起來,彷彿得到誇獎的孩子,“重天教出來的孩子就是識貨,七七——”
“啊?”
“上個月以前一起下部隊的同事給我帶了幾斤西藏的藏紅花,是真正的好東西。你晚上走的時候和你楊大哥給你剪的這些桂花一起帶回去吧。”老人似乎輕嘆了口氣,院子裡風太大,聽得不是很分明。
外公讓她回去?宋安七敷衍着應了聲,不想多談。外公今天沒犯迷糊,還認得出陸子翊,他可能以爲他們在鬧彆扭吧。
茶几上,黑色西裝搭在未下完的棋局旁。陸子翊背對着她,站在窗前,覺察到她走近,未回頭,伸出手把她拉到身邊。
宋安七回握住他的手,指尖發燙。在他面前,她始終像個不成熟的小女生,他示一分好,她便十分地眷戀,“外公問你晚上想吃點什麼?”
“我馬上要走,公司還有急事沒處理。”捏着袖釦纖白的手突然頓住,宋安七遲緩地點點頭。目光落在她低垂的泛青的頭頂,陸子翊挑起眉,折身在搖椅上坐下,攬住她的腰讓宋安七就坐在他腿上,“你那天回過大院?”
對上他詢問的眼神,宋安七恍然明白那天指的是“哪天”,“……之前收拾東西落掉了一本爸爸的相簿。”
“那找到了嗎?”
“找到了。”
“嗯。”圈在腰上的手臂緊了緊,陸子翊低頭枕在她肩側,低啞着聲道,“別動,我靠會兒。”
宋安七摟住他脖子,彎腰鑽進陸子翊懷裡,讓他靠得舒服一點。他閒適地閉着眼,受用於她的小動作,心情愉悅地撇撇脣。宋安七摸摸他下巴的鬍渣,凝着他略顯疲態的臉。
念大學時,她畫過他,還上交了一副他素描當做作業上交。當初開始喜歡他,很大程度上是因爲他看着她時的眼睛,那麼一瞬間,心就好似掉進了井裡。
她見識淺薄,所以陸子翊應該是她見過的最好看的男人。只是,挺直的鼻樑好是好,但總讓有丁點塌鼻的她小小地自卑;花枝覺得性感的脣,太薄,人家說嘴脣薄的人薄情。
她最喜歡他的眉眼,他的眼角有道天生的笑紋,不深,恰到好處地翹在眼尾,在他輕笑時像極了花開的弧度。只可惜,在外他不常笑。
“安七——”
“怎麼?”以爲他要說什麼,宋安七偏頭靠近他嘴邊。
低垂的睫毛顫了顫,陸子翊皺了皺眉,沒睜開眼。沉默了一分多鐘,“鍾虎來了叫醒我。”
宋安七始終覺得他像是有話要說,但他把頭埋進她頸窩,再沒有開口的打算。直到鍾虎進門來接人,他懶極地起身抓起外套,估計是真睏乏了,看着宋安七眼神怔忪了幾秒,“……我走了。”
“我送你。”宋安七來不及披上大衣,抓起手機,追着他跑出門。
陸子翊向外公道了別,走在門外放慢了腳步,等她到身邊。宋安七心裡亂糟糟,眼看着他上車,突然地一陣失落,又覺得自己矯情。
站在大門口回過神,手機不知響了多久。疑惑地瞟了眼名片,“子翊?”
“安七,晚上有雷陣雨。”山路上信號不太好,一片滋滋的雜音中,陸子翊低啞的嗓音空蕩蕩像是在夢裡。有一會兒,兩人都不說話,宋安七剛想告訴他晚上她就回去,那頭陸子翊低低嘆了口氣,“你該回來了。”
眼睛驀地熱了起來,宋安七脣角上揚,眨眼的剎那一滴淚滾了出來,“嗯,我陪外公吃完晚飯就回來。”
此時此刻,她又深刻地想念他了。
晚飯擺了一桌的菜,那瓶沒喝完的茅臺又被翻了出來。外公是打定了主意,今天就算陸子翊沒來,他也一定會讓楊強送她回去。
想着快回去了,宋安七沒有胃口,吃得心不在焉,又被外公取笑。試着小酌了口白酒,喉嚨火辣辣,一把火直燒到腦子裡。飯後,在沙發上躺了半個來小時,那股酒勁兒才緩下去。
“外公,您這是假茅臺吧,味兒忒淡了。”趴在沙發沿上,宋安七一臉嫌棄看着老人把剩下三分之一的茅臺酒瓶身擦了又擦,恍惚聽見一邊手機在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