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那張平凡,且不討人歡心的臉赫然出現在蘭海軍眼前時,他愣怔片刻以後,一把推開人,忽地坐了起來,忍不住雙手抱住頭,大口大口地喘氣,他用大拇指使勁地揉着太陽穴,暗暗告誡自己這是夢,一場噩夢。
可惜當蘭海軍再次睜開眼睛,看到的,依然是那個,他從未付出過真心,只是出於一種男人的虛榮心,在不知不覺當中,就給人家留了希望餘地的女人。
這種看似無意識的行爲,終究是源於蘭海軍內心深處的不平衡,畢竟秦雅芙嫁了人,早已經不是清白之身,他愛她,從心往外地愛,從小到大,他一直篤定她是獨獨屬於他的,也因此,在明知道她不可能再跟他在一起時,依然要強求,強求非要擁有她不可。
先是愚蠢的葉青,死乞白賴地往他身邊靠,被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利用,甚至爲此賠上性命,那麼慘重的代價,卻只換來他短時間裡的內疚,之後他還是一門心思地盯住秦雅芙,或者說愈加強烈的想要得到她,因爲,他感覺既然代價都已經這麼大了,再不成功,好像更對不起葉青的犧牲了。
至於唐曉蓮這個女人,她聰明、果敢,有上進心,且思想淳樸,不齷齪,她用默默付出,以期待可以感化他。
誰能想到,唐曉蓮有多執着,蘭海軍就有多固執。
出於人倫常理,蘭海軍對唐曉蓮有着過意不去的惶恐,可是,內心深處的執念,如何能夠去除?
從此後,蘭海軍的生活開始糾結起來,一方面,他放不下秦雅芙,卻又總是碰壁,另一方面,那個口口聲聲不用他負責的女人,終究是令他倍感愧疚的。
就這麼糾纏了一段時間,秦雅芙對林子航的態度越來越微妙,蘭海軍曾經傻傻地以爲,秦雅芙是慢熱的,急迫的結果,只會將她越推越遠,比如,她跟林子航曾經鬧得那般痛苦不堪,可現實卻是,林子航只不過朝她招了招手,她的心就亂了,就沒辦法再恢復到曾經的心平氣和了。
蘭海軍想不明白,自己跟秦雅芙將近三十年的相處,竟抵不過她同林子航三年的相愛,於是,他更加憎恨權勢、財富,也就越發要努力斂取這些最爲現實的東西。
在蘭海軍眼裡,如果沒有這些,秦雅芙肯定不會跟林子航在一起,又或者,如他最早的後悔:如果他從前的底氣再足點兒,他的表白更早些的話,怎麼可能會有那個紈絝、衝動、脾氣暴躁的官二代、富家子的事呢?分明是他的菜,卻被外人搶了先,搶一次不夠,竟然接二連三地得逞。
蘭海軍心裡不平衡,也承受不住。
再加上,當初唐曉蓮跟蘭海軍約定的五年之期居然在這個時候被人翻了出來。
原本這個提議就是在個沒有秦雅芙在場的酒桌上,一個近乎玩笑的說法,好像當時,記不清是哪個好事八卦的女同事隨口說了句:“反正你們男未婚女未嫁,又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設的一對,乾脆玉成一段佳緣得了!”
當時的唐曉蓮是靦腆的,半低着醉酒後的酡紅臉頰,偷眼望向面無表情的蘭海軍,瞬間冷場了的氣氛,居然給了她勇氣,她咬咬牙,仗着酒意,目光直直地盯住了蘭海軍,嗓子因爲激動,而略帶沙啞的意味:“如果,如果五年後,我們還沒有遇到合適的對象,希望蘭總能夠給我個機會……”
隨之而來的鼓掌和歡呼聲響徹包房,同時,更是充斥得蘭海軍的耳膜都生疼,衆人連商量的餘地都沒有留給他,直接就替他允諾下來。
這些個女人們,真是麻煩!
蘭海軍臉上掛着憨厚溫和的笑意,可心裡早已經恨不得抓起手邊的餐巾紙,挨個兒把她們笑得咧到腮邊的嘴巴都堵住,省得吃飽了撐的,一個、兩個、三個的都來多管閒事。
如今忽然冒出來的這個傳聞,究竟是唐曉蓮自以爲跟自己有了層特殊的關係,故意翻出那些舊賬,還是僅存的那麼兩個最早的老員工心心念念着,非要促成這段所謂的佳偶天成呢?
蘭海軍還沒來得及去追究其間的是非對錯呢,就在再一次的回家鄉店裡的時候,撞見了孕吐的唐曉蓮。
看到那個場景的蘭海軍,差點兒沒瘋掉。
所謂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尤其他那個人又心細如髮,原就心虛着呢,再看到唐曉蓮躲躲閃閃,咬緊牙關不肯承認的模樣,更是坐實了疑惑。
想不到,心心念念盼着的人,自己沒能獲得一丁點兒的機會,而不想當真的一份感情,卻忽然開花結了果,老天爺是怎麼了?怎麼可以跟自己開這麼大的玩笑啊?
蘭海軍欲哭無淚。
在只有兩個人的辦公室裡,蘭海軍努力保持平靜地沉默半晌,他的心思電轉了千萬個念頭,一心想着怎麼說動唐曉蓮,讓她把胎兒打掉纔好。
可是,面對着臉色蒼白,一口咬定要自己撫養孩子的唐曉蓮,蘭海軍也實在開不了那個口啊,更何況,他此時的工作再次處於一個上升的好契機,他在“金色麗人”多年,一直順風順水着,如果,唐曉蓮那裡透露出去一星半點兒對自己不利的消息,都會有損他多年的努力經營。
唉!反正事已至此,哪怕悔青腸子也於事無補,倒不如,藉此機會,娶個自己不愛的女人,先堵住外人的嘴,大不了以後再慢慢想辦法解決唄。
其實唐曉蓮同樣對這個結果有些難過,動用一個無辜的小生命來換取渴盼已久的婚姻,這不是她的本意,但是禁不住蘭海軍一個溫柔愛撫的眼神,和那句會保她周全的承諾,自然輕易說到了她的心裡去。
隨後的婚禮,和蘭海軍看似體貼入微的關懷,令唐曉蓮愈加知足,她覺得不管過程如何,自己終究是收穫到了幸福婚姻。
及至後來,孩子出生後,唐曉蓮都沒發現蘭海軍的僞善好心,他在平時爲她準備的營養品裡總是有些對胎兒不利的東西,卻又隱藏至深。
事實有多麼好笑,蘭海軍的心裡最清楚。
唐曉蓮那個單純的女人,對外少說的胎兒月份,明明只是爲了遮掩未婚先孕的尷尬,卻想不到,誤打誤撞地,果然讓她生出來個看似七個半月大的早產兒。
這樣的孩子當然有問題,醫生是查得出胎兒大小的,只不過,當事人提前花錢打點好了相關的醫生,不準講出真相,醫生也就把一切責任都推到唐曉蓮先天體質有問題上,因爲這件事,蘭母纔會翻臉,她感覺太不如意了。
可是,好在唐曉蓮好耐心,她面對逆境一向更有韌性,硬是從心酸心碎,痛苦難過的煎熬當中挺了過來,把孩子的身體也慢慢調理得好了許多,雖然說一直跟正常的孩子相比,還是稍稍孱弱一些,但總算說得過去了。
如果蘭海軍肯認命,守着老婆、孩子和媽一起好好過下去,日子平凡、瑣碎,原也不錯,可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他爭了這麼多年,又怎麼甘心,就此平淡下去呢?
更何況,他平時的奢侈浪費終究是有根源的,紙裡終究是包不住火的,他的貪污受賄行爲被揭穿,是從上海辦事處開始的,他懷疑過秦雅芙,因爲之前他們去的時候,她分明是有所覺察的,可是後來,排除了她,他查清楚了是被他派去的員工頂替的那個女人,出於憤恨心理,寫了舉報信,又不是當時事發,董事長不糊塗,曾經如此信任的人,輕易不會動,但是調查,由此展開。
抽絲剝繭,慢慢尋找蛛絲馬跡,再加上許婉瑩的摻和打擾,又扒出許多不爲外人爲知的真相,一切,終於大白於天下。
再加上由此牽扯出一系列的問題,包括蘭海軍自己的野心使然,難免越走越遠。
甚至葉博因爲自己姐姐的死,要挾、索賠,也是蘭海軍無法回頭的導火索。
就在蘭海軍開始焦頭爛額的時候,秦雅芙生下雙胞胎,跟林子航的日子幸福得一塌糊塗,可自己母親偏又爲了那個他從來就不是很喜歡的女兒丟了性命。
這個沉重的打擊令蘭海軍徹底崩潰,他覺得老天爺實在太不公平了,不管他怎麼努力付出,竟然都無法收穫到幸福。
再到後來,“金色麗人”董事長終於拿着證據跟蘭海軍攤牌,催逼他把吃進去的都吐出來,他哪裡都吐得出來?個人享受的,還有用到他自己苦心經營的化妝品生產基地的,太多了,他只能先用房子抵擋一陣,拆東牆補西牆地爲自己拖延時間,其實已經預知到了自己的窮途末路,卻還死要面子活受罪地在苦苦掙扎。
在唐曉蓮得知蘭海軍要把房子賣掉的那天,一時無法接受他的專橫跋扈,憤怒地抱起女兒冒雨跑出去後,面對冷冷清清的家,蘭海軍獨自一人,打開每個房門,一聲聲呼喚着自己的母親,那個唯一對他不離不棄的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