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婧低下頭,用密密的睫毛擋住了眼睛裡的思想,再一次擡起頭的時候,蕭婧的臉上綻開了一朵人畜無害的笑容,她撒嬌的對樑相如說:“樑伯伯,人家口渴了,您不是一杯茶都不捨得給吧?”
樑相如的目光在蕭婧的臉上停頓了一下,馬上非常配合的露出慈祥的笑容,他說:“都怪我,是我疏忽了。”他回頭對門口的女秘書輕聲說:“一杯水。”
蕭婧在心裡偷笑,她想:“我要水,你還真的只給水啊!”她學着莉莉的樣子拿腔拿調的說:“今天我來的唐突了,就這麼空着手來的,實在是不應該。既然樑伯伯時間有限,我可就有話直說了。”
樑相如的心裡冷笑,他想:“你說話已經夠直接了。”但表面上樑相如慈愛的對蕭婧說:“你這個丫頭怎麼這麼見外呀!你來看我,伯伯就很高興了,你想說什麼就大膽的說嘛!”
蕭婧對樑相如眨了眨無辜的大眼睛,她說:“樑伯伯和爸爸是老戰友了,您就跟我說一說爸爸,好嗎?”
樑相如心裡皺着眉頭,他想:“說你爸爸,不是還得捎上我嗎?這個丫頭的心眼倒是不少。”但他說出口的話是,“好啊!老蕭這個人很仗義,很直率,有的時候難免會得罪人。不過你爸爸很有女人緣的,當年我可是他的手下敗將,丫頭,你的眼睛長的特別像你媽媽。”
蕭婧羞澀的笑了,心裡想:“你基本上說的都是廢話,不過最後一句倒是實話,也是最大的廢話。”此時此刻,蕭婧終於領略了“梁氏太極拳法”的精妙。一般的人都希望能夠掌握談話的主動權,但樑相如不是,他把談話的主動權讓出來,你說什麼他說什麼。表面上看起來,他是跟着你走的,但其實,你從他的話裡得不到任何有價值的東西。
“樑伯伯和爸爸是怎麼認識的呢?”蕭婧打算一裝到底,反正最差也不過如此了。
樑相如倒是有些喜歡蕭婧了,這個丫頭可是夠倔強的,他保持着笑容說:“我和你爸爸是同一年的兵,當時在新兵連的時候,我們三個人……”樑相如的聲音戛然而止,蕭婧清清楚楚的聽到“我們三個人”,不過她也看到樑相如的臉色在一瞬間就變得慘白而惶恐,蕭婧立刻決定不打草驚蛇,假裝沒聽出來。
於是,蕭婧天真的問:“您和爸爸在新兵連的時候一定是最好的兵。”蕭婧故意繞開了樑相如話中的“我們三個人”。
對於蕭婧的精明,樑相如的心裡一鬆加一緊,鬆的是蕭婧很懂事,知道哪些事情該問,哪些事情需要裝聾作啞。緊的是自己太大意了,如果不及時的彌補這個漏洞,那麼就會後患無窮。當下,樑相如決定繼續坦然的說“三個人”。他說:“丫頭,這你可說錯了,我和你爸爸只能夠爭個第二或者第三,第一的永遠都是別人。”
“我不信,誰能夠比您和爸爸還強呢?”
“他是我們的戰友,他叫鄒建國,是我見過最好的兵。”
聽到“鄒建國”的名字,蕭婧的心裡一緊,雖然她從來都沒有聽過這個名字,但是憑直覺她知道一定是鄒衛軍的父親。蕭婧表情未變還是笑顏如花,她說:“樑伯伯騙我,既然這位鄒伯伯這麼棒,我怎麼沒有見過他呢?”
“他犧牲了。”
“呀!怎麼會呢?”
樑相如一臉嚴肅的看着蕭婧,他從蕭婧的眼中看到了迫切的神情,可是蕭婧臉上的表情還是很自然的,就像現在只是在和一個真正的伯伯閒話家常一樣。樑相如在這一次談話中,第一次低下了頭,沉默了片刻,再一次擡起頭的時候,蕭婧發現他眼睛裡凌烈的光已經不見了。
樑相如有些疲憊的聲音響起,他說:“當年,我和鄒建國還有你爸爸是最好的‘三劍客’,我們三個人不管幹什麼都是在一起的,一起訓練一起入黨一起提幹,甚至一起愛上了一個姑娘。不過,老鄒那個時候已經在家鄉成親了,所以我和你爸爸就成了情敵。
那一次,老鄒和老蕭去執行任務,說好了回來之後要好好喝一頓的,誰知道,老蕭回來了,老鄒卻沒回來。我那個時候還年輕,失去了戰友也失去了最愛的姑娘,在心灰意冷之下就回到了老家,並且很快結婚生子。這麼多年,我沒和任何人說過這一段往事。”
“樑伯伯,鄒伯伯怎麼會犧牲的呢?”
“車子在雨夜裡翻進了山崖下面。”
“好奇怪哦!爸爸爲什麼會沒事呢?”
“老蕭不在車上。”
“還是不對哦!爸爸去哪兒了?”
“我不知道,事後曾經有專人調查過此事,最後定性爲老鄒是一等功臣,老蕭沒有任何責任。”
蕭婧沒有馬上說話,她覺得樑相如的回答非常彆扭,不太符合一般人的說話習慣。要是讓蕭婧說這件事情的話,蕭婧就會說:“軍隊派專人調查過,沒有問題,老鄒被定爲一等功臣。”而樑相如加上了“老蕭沒有任何責任”,爲什麼?蕭婧沒問過父親有沒有責任,只是問“爸爸去哪兒了?”
也許別他聽着區別不大,但是對蕭婧來說,樑相如的這一句話有兩個地方是不符合常理的:第一他強調了鄒建國的一等功臣是軍隊定性的,似乎在說他本人並不這麼認爲;第二他強調了蕭雄沒有任何責任,也就是說他認爲應該有人對這件事情負責任,雖然不是蕭雄,也一定會是其他人。
蕭婧想到這裡,笑着對樑相如說:“樑伯伯,您一定爲這件事情非常難過吧?爸爸作爲當事人都沒有脫軍裝,您卻因爲傷心就脫下了軍裝,好可惜啊!”
聽了蕭婧的這句話,樑相如一下子就從懷舊的思維中清醒了過來,他臉上的肌肉抖了又抖,好不容易纔控制住自己的情緒。這一切蕭婧都看在眼裡,她想:“媽媽說他是知情者和參與者,果然沒有說錯,他是知道事情真相的。”
但是,蕭婧沒有表露出來,她只是靜悄悄的等待着樑相如的回答。蕭婧的心裡非常清楚,以樑相如的反應來看,此事必定和他有莫大的關係。不過蕭婧並沒有奢望從樑相如口中知道真相,她看出來了,他對此事諱莫如深,不會輕易說出來。
此時的樑相如努力維持着表面上的平靜,可是心裡卻掀起了滔天的巨浪,他閉上眼睛,頭向後靠在沙發靠背上,心裡反覆衡量着:“這個丫頭是知道了什麼嗎?蕭雄把這個秘密保守了這麼多年,終於忍不住了嗎?不行,現在還不是揭開的時候,再等一等,再等一等啊!不對,這個丫頭是在試探我,也就是說她不知道,最少知道的不完全,蕭雄依然在保守這個秘密。太好了,我不能夠自亂陣腳。”
樑相如掙開眼睛坐正身體,他對蕭婧說:“當年的事情我不想再提了,都過去了。”
蕭婧也調整了一下位置,笑着說:“是啊!是我不懂事了,勾起了樑伯伯的傷心事。我就不打擾了,先告辭了。”
樑相如如釋重負的表情讓蕭婧有些偷笑,看來樑同生說的對,這就叫做“亂拳打死老師傅”。看來今天她這個初生牛犢,鬥了一回老虎,還是有所收穫的。樑相如把蕭婧樑宅的大門口,好像生怕蕭婧中途又返回來一般,他主婦樑同生一定好好照顧蕭婧,盡好地主之誼。之後,一直看着樑同生的車子消失在眼前,才放心的回到了書房中。
樑同生一路上都沉默着,他每一次偷看蕭婧,都發現蕭婧臉上的表情是不一樣的,時而得意時而沮喪,時而眉目含笑時而愁眉苦臉,時而似有所得時而茫然無措。樑同生第一次知道一個人的臉上會出現這麼多的表情,他終於還是沒忍住,問:“怎麼樣啊?”
蕭婧也沒裝傻,直接回答:“還算不錯。”
“我爸今天臉上的表情我一輩子沒見過,怎麼倒像是他害怕你似的?”
“哈哈哈,樑伯伯不是害怕我,而是害怕我問當年的事情。”
“這麼說,我爸有不能說的秘密了?”
“沒錯,只是這個秘密不是樑伯伯一個人的,而是三個人的秘密。”
“蕭伯父和我爸,還有一個是誰?”
“小軍的父親——鄒建國。”
樑同生點了點頭,蕭婧卻搖了搖頭,她說:“現在,我們只知道他們三個人有一個共同的秘密,就算其中有一個人已經不在了,其他兩個人還是在守着這個秘密。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知道了。”
蕭婧發呆的看着前面的路,心裡想:“老爸,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秘密呢?讓你不惜犧牲名譽和地位來保護。在如此不堪的情況下,你都不肯把秘密說出來,那麼你到底要堅持到什麼時候?保護到什麼時候呢?”
究竟當年,蕭雄、樑相如、鄒建國之間有一個怎樣的秘密呢?這個秘密是不是隻屬於昨天,而對今天的人沒有任何影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