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今晚自己爲何會跟樑清歡說這麼多話。
是因爲天氣?可今晚天氣並不好,雨下了一整天,風吹進房間裡來,時不時夾雜着一股泥土的味道,並不會讓人感到多愜意。
是因爲時機?可劉叔和司機纔在白天丟了性命。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他身邊的人越來越少,少到能吐露心事的人,都挑不出來兩個。
他沉默寡言,不再單單是因爲性格如此,也是無話可說,無人可說。
懷中的女人,漸漸沒了動靜,耳畔傳來她均勻的呼吸聲,顯然是安穩睡去了。
她身上的味道,他有些貪戀,不由得把她抱緊了些許。
樑清歡再醒來的時候,屋子裡還是一片漆黑。
她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睡着的,夢也做得破碎零亂,醒來時根本回想不出夢中的內容,倒是身畔的男人,分明已近凜冬,棉被裡他的家居服竟然被汗水打溼。
她動彈時,手肘不小心碰到他的胸膛,觸感有些溼 潤。
“慕承燁。”她輕輕喚了一聲他的名字,他沒回應,她才探出手去碰了碰他的額頭。
大冷天的,睡覺出這麼多汗,該不會是感冒了吧?
他額頭的溫度,跟她的溫度是差不多的,樑清歡皺了皺眉,覺得奇怪。
正打算打開燈看看他到底是什麼情況,纔剛剛側過身,腰就被一隻大手攬住,順勢把她扯到了懷中去。
“唔……”
樑清歡嚇了一跳,驚呼了聲。
她的鼻尖重重砸在慕承燁的胸口,他抱住她,稍微低下了頭來,薄脣輕輕覆蓋到了她的額頭上,也不知道是在吻她,還是姿勢使然,不小心碰上的。
“你說得對,我夢見劉叔了。”
他沉悶的嗓音自頭頂盤旋而來,樑清歡這才穩了穩心神,沒有掙扎,任由他抱着。
“樑清歡。”
他喚了一聲她的名字,聲音有種奇特的溫柔:“你剛纔摸 我額頭幹嘛?”
樑清歡舔了舔嘴脣,纔回答他。
“看你出這麼多汗,以爲你又發燒了。”
慕承燁沒說什麼,又把她抱得更緊了點,樑清歡被他這麼束縛着,鼻腔悶在他的胸口,其實有些喘不過氣來,不太舒服,但她還是忍着沒說,想等實在忍不了了再吱聲。
這時,又聽見他說:“都這種時候了,你就不能伸出手也抱下我嗎?”
“……”
樑清歡眯了眯眼睛:“什麼?”
“抱下我。”
他言簡意賅地重複道。
難得聽到他這樣的要求,怪純情的。
樑清歡眉心跳了跳,也沒多想,攤開手抱住了他,順便把腦袋從他的胸膛中探了出來,呼吸起新鮮的空氣來。
他的頭髮有些扎人,樑清歡便躲了躲,躲來躲去要麼蹭到他身上的汗,要麼就是他的頭髮,最後演變成了她在他的懷中很不安分地,扭來扭去,像一尾魚似的。
“我現在不能辦你。”
莫名其妙的,樑清歡聽到他說了這麼一句,她有些疑惑地啊了一聲:“?”
然後才聽見他說:“所以你安分點,不要動來動。”
“會把我搞得很難受。”
樑清歡嘴脣狠狠扯了扯:“……”
是她故意亂動的嗎?還不是他一身汗臭,還非要把她死死抱住,她逃不掉才動啊。
她無奈地往外吐了一口氣,算了,不動就不動吧,忍忍也就過去了。
也算是她想多了,現在外面的雨雖然停了,可不知道劉叔和司機的屍體到底打撈上來了沒有,慕承燁竟然還有心情跟她說這種事,看來他的自愈能力着實很強。
黑暗中,手機進來電話,背光亮起,可以在瞬間照亮整個房間。
慕承燁鬆開她,掃起牀頭櫃上的手機舉到耳邊。
“好,我現在就過來。”
慕承燁掛掉手機,順手想打開牀頭臥室的燈,又意識到什麼,手指頓了頓,收了回來,摸着黑腳踩到地板上找拖鞋。
“是不是劉叔他們有消息了?”
樑清歡爬起來,打開了臥室的燈,轉瞬屋子裡亮如白晝,燈光刺眼到她一隻手舉到眼前,白白細細的指尖擋着那光亮,等適應些了才縮回手來。
慕承燁點頭:“車子也打撈上來了,民警已經通知劉叔的家人了,我現在也去殯儀館一趟。”
他起身往外走,倏地,又轉過了身來。
正打算說讓樑清歡繼續睡,卻不知道這女人動作怎麼這麼迅速,竟然已經從牀上跳下來,朝着他走過來了。
他皺了皺眉,也明白她的意思,只淡淡地說了句:“穿厚點。”
“好。”
現在才凌晨四點多鐘,窗外還是一片漆黑,樑清歡很快洗漱好,穿上毛衣牛仔褲,又裹上了一件還算厚實的風衣,這才下樓去。
慕承燁已經在玄關等了,見她下來,轉身往外走。
兩人抵達殯儀館是在半小時後。
走進劉叔和司機所在的屋子裡,樑清歡只看到一個蹲在角落的地板上,哭得失聲,小小肩膀一抖一抖的女孩。
她扎着兩個羊角辮,皮膚白白的,臉蛋也圓圓的,看起來應該是很青春活潑的女孩,此刻卻被悲慟籠罩着,毫無生氣可言。
樑清歡闔了闔眸子。
這位,應該就是下午傭人所說的,劉叔的那位孫女吧?
樑清歡環顧整間屋子,除開小女孩和兩位民警外,再沒有任何人。
正疑惑,就聽見慕承燁說:“劉叔的兒子媳婦在外省工地上幹活,信號封閉,短時間內應該還不會知道他走了的消息,那個是他的孫女。”
“司機是孤兒,也是一年前纔來家裡的。”
樑清歡抿着嘴脣,聽完他簡單地介紹完後,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揭開面前的兩塊白布,赫然映入眼簾的,只有兩位年逾半百的老人,如死灰般的臉。
樑清歡的心口一抽,喉嚨忍不住地往外泛着酸楚,她不由得往後退了兩步。
“姐姐,我爺爺真的就這麼沒了嗎?”
身後傳來沙啞的聲音,樑清歡回頭去看,只見小羊角辮女孩眼睛哭得腫起來,淚眼婆娑地望着她,好像在等一個不可能的答案似的。
樑清歡心下一沉,彎了腰把她往懷中抱緊。
女孩在她的懷中,抽抽搭搭地哭着:“爺爺說這個週末帶我去遊樂園的,我昨天還在笑話他都五十了,跟我玩旋轉木馬都得當心犯心臟病呢,怎麼今天他,他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