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梵音手中拿着卷軸模樣的東西一步步朝自己走來,沉眉斂眸,黑髮濃長,整個人是彷彿下定某種決心般的沉靜。
那時我腦袋不知爲何似乎突然空了,盯着他手中的東西半晌才喃喃出聲。
“……這是……手紙?”
梵音神色似是變了變,卻不答反問:“……你要麼。”語調淡然,卻聽得我額角一抽,恍然大悟。
難怪先前他在衍辰宮門口突然情緒暴躁,接着又跑到那鮮有人跡的幽亭裡說些奇怪的話,敢情是欲.求不滿到處發泄來着!
我趕忙擺了擺手,拒絕態度明顯道:“我不急,你自己留着便好。”
誰知梵音卻上前一步,臉色嚴肅道:“這是給你的,我不需要。”
“……你……不需要?”
梵音一雙淺褐澄眸靜靜看着我,認真點了下頭。
“呃,呵呵,你想得真是周到。”反正收卷手紙也不會怎樣,犯不着這麼不識好歹地堅決拒絕。是以我也從善如流地訕笑着收下了眼前紙質泛黃的東西,心中幽幽嘆了口氣。
既然別有一番心意地擅自給我找來了這種東西,那敢不敢找點質量更好點的?
我隨意將那捲東西收進了袖子裡,擡頭又看見梵音眉頭緊蹙地盯着我收東西的衣袖,像是一再確認那東西的安全。我只好無奈地伸出一隻手拍了拍對方的肩頭,正色道:“放心,我會好好對待它們的。”
梵音沉默着盯了我一眼,方纔點點頭。又道:“那這些日子便安心養傷,莫要亂跑了。”
我心頭一驚,第一反應是以爲自己的意圖暴露,但是眼前人平靜的神色卻又不像。
是以我還是先默默點了點頭,心中暗自忖度梵音的意思。
梵音張了張口,似是還想要說什麼,然而他卻及時止住了聲音,擡頭望了眼天邊的雲霞,眼底閃過一抹我看不懂的複雜。
“那七日之後我去接你。”
“接我?”
“你等下!那是什麼意思!”
“喂!梵音!!”
看着對方直接捏訣利落乾脆毫不留戀地消失在我的視線中,我又不甘心地呼喊了兩聲方纔止住了聲音。
耳邊幽幽傳來斜陽向晚時分方纔會出現的蟲鳴,我這才清楚意識到此地又只剩下自己一個人。
梵音這廝,怎麼好好的突然跑得那般慌張,莫不是當真着急着回去解決內急?
思及此處,我再次想起自己袖中的那捲物什來,又將其從袖中拿了出來。嘖,這作爲手紙是不是太硬了些……
邊想着,我邊將其在面前攤開——咦……這手紙上還寫字好高端……不對,等下……這壓根就不是手紙!!
“崇慶殿24蜘蛛精,分東南西北各六人,配大能法器,亥時交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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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默在心中念出“手紙”上的文字,我心中大駭——目光接着往下掃去又出現了衍辰宮、星曜樓、臧海殿諸多紛雜陌生的名字……
拿着卷軸的雙手一抖,險些將東西掉在地上。
這不是自己準備製作的妖宮兵力部署圖嗎!
我又不可置信地伸手,狠狠在自己手上捏了一把——“哎呦疼!”喊罷我又覺得自己這聲音叫得有些太大了,趕忙捂住嘴仔細掃視了周圍一圈,四周靜悄悄,至少以肉眼看不出有其他人。
深深看了眼自己手中的卷軸,我趕忙將其仔細收進懷中。
***
待我回到宮中的時候已經再次夜幕低垂,寢殿裡燈火通明,十幾個宮女來來回回忙活着,見着我回來一張張如花般的面孔紛紛迎了上來。
我突然覺得,有後宮的男人也不過如此,自己這輩子,當真也值了!
“殿下您可回來。”
“殿下您的傷要不要緊,方纔樹妖來幫殿下換藥找不到殿下,着急着要找大王覆命,奴婢方纔攔下他,讓他等會兒再來。”
姑娘蕙質蘭心有木有!
我當即感動到了,方纔因爲梵音給的卷軸還一團亂的心緒頓時稍稍因爲這句話而定了定。
“那是不是,我不在的這段時間裡,你們大王沒有過來?”
蝴蝶精們齊刷刷地搖了搖頭,爲首的那個端着杯茶水走上前來,溫聲細語道:“今早似乎出了什麼大事,據說大王一天都沒離開乾華殿。”
“可不是,”另一個蝴蝶精也湊了上來,眼中壓抑着因爲八卦而閃爍的異樣光彩。
“今天大王已經快走到殿下的前殿門口了,突然從後面追來了什麼人,俯在大王耳邊說了些什麼,大王臉色大變火急火燎地御風回去了。”
“哎呀我聽說是因爲失蹤的妖珠有線索了!”
“還有這種事?!那妖珠不是已經失蹤了千年嗎?”
“沒有的事兒!”
“怎麼會!那會兒我正入宮當差,還親眼見得那個賊,就這麼從我眼前掠過一道黑影!”
“哎呦你都千歲了啊,看不出來呀。”
妖珠……?我蹙眉回想着,自己似乎隱約聽過這個東西……
待我放棄回憶神思回位的時候,蝴蝶精們已經一個一個爭先恐後地爆完料,且越說越激動已經有要掐起來的趨勢,額角抽了抽,我決定默默閉上嘴選擇明哲保身。
一炷香的時間過去了,可那一張張的嘴卻似乎永遠沒有停下來的跡象,我想要張口,卻發現完全沒有自己介入的餘地。
此情此景,我突然有些佩服眠夜了,想他後宮所納妃妾不可勝數,隨便掐一下估計那都是驚動妖界的盛況,他是如何駕馭的。
“樹妖來給殿下換藥了。”一聲脆響從另一頭傳來,面前早已吵成一團的蝴蝶精們彷彿被一道驚雷地劈醒,皆是一臉錯愕的神情。
爲首的蝴蝶精當即“噗通”一聲跪在了我面前,後面的也跟着臉色慘白,抖得不成樣子。室內又是粉末滿天飛。
我無力地撇撇脣。
……不是說了別總見面就送糧食的麼……
“當個男人不容易,當個三妻四妾的男人更是要命……”
“您……您說什麼……”前下方傳來了一道細弱的聲音,輕若蚊蚋。
我當即咳了一聲,正聲道:“我是說,別抖了,都起來吧。”
我又花了好些時間當着樹妖的面安撫好面前抖成篩糠全然不見先前神氣的蝴蝶精們,原本就亂的心神,更是頭疼得厲害。
“殿下這傷口……”樹妖蹙着眉,神色嚴肅,“殿下這兩日,可是又讓傷口裂開了。”
“……呃,這個……”我突然想起來昨天在烈日下自己乾脆疼暈過去的事情,笑着打哈哈。
“殿下,容老夫多言一句,殿下這傷口原就極深,那武器必又極厲害,性屬極寒,更是阻礙傷口的癒合。殿下您底子裡早已虛透,怕是自己再不注意,恐有性命之憂啊。”樹妖邊說話,垂至胸前的花白鬍須便隨着他的身體抖動,看上去十分喜感。
然而身在異地,能從一個素不相識的老者臉上看出如此真誠的擔憂卻驀然讓我的心底柔軟得一塌糊塗。
“我會注意的。”我說得同樣真誠。
“就是有的時候作死是被動技能。”心底默默再補上一句,方算圓滿。
樹妖又吩咐了煎藥,交代了相關事宜,這才捋着鬍鬚顫顫巍巍地離開。
“咦,殿下,這是什麼?”燈火通明的房間裡,蝴蝶精手中舉着的泛黃卷軸分外醒目,一下子就刺着了我的眼睛。
“啊這是——”我一把伸手將其奪過重新塞入胸中,訕訕笑道:“這是手紙。”
嘖,差點忘了這個。
“……手紙……?”
所有的蝴蝶精們聞言皆是齊刷刷地看向我,臉上是不解的神色。
我盯着衆人半晌,猶疑道:“……你們不知道手紙是什麼?”
衆人搖頭。
啊哈,我當即挑眉露出“瞭解”的神情,清了清嗓子,面帶微笑緩聲道:“所謂手紙,是一種女兒家常用的護膚用品。”
“護膚用品?”
“不錯。”我異常篤定地點了點頭,“你看,我的肌膚爲什麼如此細嫩瓷滑,爲什麼白皙而富有光澤,秘訣就是這手紙!”
“你們知道爲何我總是大中午地出門嗎?便是將這手紙平鋪臉上,仰面躺下接受陽光沐浴。這紙便能過濾陽光,獨獨留下對肌膚有益的成分。”
“天地間竟還有如此神奇之物!?”
我又是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不錯,只要堅持一週,皮膚就會有顯著改善,堅持一個月,便能重現水嫩色澤!你心動了嗎?心動不如行動!”
我這邊梗着脖子掰完,那邊的蝴蝶精們紛紛張着嘴,露出了憧憬的表情。
其中一個眼神尤其鋥亮率先問道:“我有個問題。”
我當即心頭一驚——糟糕,不是被識破了吧!
“請問殿下,這手紙可於何處求得?”
額角抽了抽,我諱莫如深道:“這,是我很久之前在人界尋得的。此紙只有人界有賣,且人界之人不諳此道,是以這紙物美價廉喲~”
這兩天我神棍也當了,手紙也推銷了,副業幹得風生水起,再這樣下去指不定自己還真能考慮將事業在妖界發展一下。
“呃,話說到此,我也累了,大家差不多也都去休息吧。”蝴蝶精將藥呈了上來,又是交頭接耳地議論了一陣,眼神中皆是興奮難耐的光芒,看得我心中莫名衍出一份心虛,不得不找個理由屏退衆人。
殿裡熄了燈,沒有人氣的時候竟突然陷入有些可怕的沉寂。
我又在牀上躺了會兒,直到確定周圍當真空無一人,方纔藉着牀頭微弱的燭火緩緩展開藏在袖中的卷軸。
那上面字字分明,我又將自己藏在牀下的羊皮紙掏了出來細細比較,這才確定這果然是一份貨真價實的兵力部署圖。
這下,原本走一步算一步的心思瞬間被打亂了節奏。
梵音一個謀士,地位再高也不會有權限可以拿到這種東西。即使他可以,又爲何要給我?
“那七日之後我去接你。”
他那句話又是什麼意思?
我突然覺得,未來變得疑團重重撲朔迷離了……
然而這個未來,卻並沒有讓我等待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