珞涼,女,剽悍,驍勇,生命頑強,待嫁閨中。
我看着牀上珞涼蒼白的面容,一時間竟對她莫名昏厥的事實有些無法接受。
蒟禮坐在牀邊診脈,眉卻越蹙越緊,半響之後,他放開手,拂袖離開牀邊。
“她怎麼樣?”
蒟禮看了發問的眠夜一眼,輕輕搖了搖頭:“她的脈象十分古怪。”說罷蒟禮又回頭看了珞涼一眼,“脈象平穩有力,一如常人,沒有任何問題。”
蒟禮的結論讓我頗爲驚異,左右打量一番,還是覺得他嚴肅的表情不像是小說中訛人的庸醫,我這下方纔相信珞涼是真的不好了。
“她怎麼會這樣?”
回答我的是無鸞雲淡風輕的低沉嗓音:“這恐怕就要問她了。”
阿蠻站在門口,逆光而立,笑得分外妖嬈。
“哎,此非妾身之錯。”她的聲音異常無辜,“倒是妾身家中庭院角落有一扇青石門,已不知在那裡立了多少年歲。先人早有交代,那青石門之後是凡人‘不可窺’之物,是以上界神明親自以式術將其封印,讓我們祖祖輩輩,世代在此守護。實不相瞞,妾身家中代代相傳蟄居深宅是爲‘守玉道’,實則是守護這扇青石門。”阿蠻說到這裡頓了頓,攏了攏身後的雲鬢,“先父爲此花費一生光陰,妾身自然也恪守家規不敢怠慢,從未因此而生出過事端。如今這位姑娘出了事,諸位倘若覺得此乃妾身之過,實在是冤枉妾身了。”
阿蠻這越說越玄幻,倒是提醒我想起了之前珞涼在看到府邸大門時的晶亮眼神,與珞涼同行了也有半月之久,無鸞他們對她雖不一定如我般能準確猜出心思,但大致也是熟悉她的秉性的,估計大致也猜得出她之前突然消失是去做什麼,是以皆沒有再開口。
屋子裡陷入了一陣詭異的沉默。良久,眠夜開口:“那如今怎麼辦?”
這一問,屋裡更加沉默了。
珞涼的前科我並不知曉,但光是這陣子與其相處下來的經驗,我就可以預見那定是相當光輝的,倘若有人願意將其寫作一本書,指不定還能讓人隨身攜帶,一來警惕詐騙錢財,二來以那書的厚度重量絕對可以滿足防身的不時之需。
這趟旅程,原本珞涼加入的目的也不過是看中了無鸞的強大,跟在身邊蹭點便宜,還常常搶我的肉吃。沒錯,即使在八卦的方面和我有着一拍即合的默契,食物的怨恨依舊是可怕的。
但是,我是一隻懂得大度的狐狸。
雖然貪財又沒原則,還常常戲弄蒟禮,但是珞涼是個好人。
就好像無鸞,雖然變態面癱厚顏無恥,但是無鸞是個好人。
這個邏輯似乎很難理解,可是你不妨細想一下,比起那些第一眼見面就笑得陽光無辜的人,珞涼這樣的人,往往更加善良,更加柔軟。
好吧,即使不善良也不柔軟,至少他們很真實。
可是無鸞身上還有試煉的任務,時間寶貴。珞涼如今不知何時能好,甚至連原因都尚未找到,我很怕無鸞會丟下珞涼直接離開。
而且他極有可能會這麼做。
“就給我三日,三日之內,我一定會醫好她。”
我有些愕然,回頭正好對上蒟禮堅定的目光,清俊的面容上是難得的嚴肅。
我突然覺得……自己被這樣的蒟禮亂帥了一把……
那種灼熱的視線,彷彿在他的眼中亮起了兩簇光,我覺得,蒟禮好像長高了。
“好,三日爲約,一言爲定。”
“……誒?”我看向無鸞,沒想到他居然如此輕易地同意。
“阿蠻姑娘,勞你準備幾間房,我們可能要叨擾些天。”
“好說,好說。”阿蠻不以爲意地揮了揮手,發間的銀釵隨着她身體的晃動發出一陣清脆的聲響,“芙月,給貴客在這邀月居再打掃出三間廂房,可別怠慢了。”
無鸞微微頷首,似是表示謝意。
“小狐狸,走了,還愣着做什麼?”眠夜湊過來,總算是喚回了我遊移天外的神思。
我看着無鸞跟着阿蠻離去的方向,依舊有些恍惚,腦海裡還在回播方纔無鸞彬彬有禮的樣子。
“吶,眠夜……快和我複述一下我剛剛看到了什麼……”
阿蠻確實如她的侍女所說,十分喜歡宴會。
從我們踏入這所府邸,絲竹之音就未停過,她也不見人影。
然珞涼依舊沒有醒來,蒟禮默默陪在她身邊,從那個破竹筐裡翻出各種神奇的藥材。
看架勢,我終於察覺他或許當真是個厲害人物,只是平時太過軟弱以至於我這纔看走了眼。
屋內燭火搖曳,偶爾的一顫,帶着整間屋子光影的晃動,十分有趣。無鸞正站在桌前,執筆懸腕於紙上,也不知在寫些什麼,整個人給人的感覺愈發沉寂,寫了整整兩個時辰。
“無鸞……”我終於忍不住喚他,他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擡眸看了我一眼。
“無鸞,你餓嗎?”其實我並沒有想到他當真會理我,是以差點結巴,下意識地扯出這麼一句。
無鸞盯着我看了一會兒,繼而垂眸,停在紙上的手再次開始動作。
我不由一急,“珞涼,珞涼還能好嗎?”蒟禮連紅光神給的瓊脂丸都試過了竟都不見效果,當真堪憂。
無鸞這次卻沒有當即停下動作,只是在寫完一個頗有勁骨的橫折鉤之後放下了手中的筆,眼神幽幽,好像跳動的燭火。
“別想些有的沒的,別闖禍。”他的評價着實讓我感到有些受傷,卻又突然靈光一閃:“哎,無鸞!要不我們也去看看那扇青石門?”阿蠻的描述讓我愈發抑制不住內心的好奇,怎麼都想去見識一下,那到底是什麼東西,何以古怪到這種地步。
正琢磨着,自己卻被無鸞給憑空拎了起來,幽冷的眼底讓我心中一跳:“不許接近那扇門。”
眼底醞釀的風暴讓我不禁吞了吞口水,立刻訕笑着打哈哈:“安心啦,我纔不會沒事找事,吃飽了撐……的……”說到這裡,上次因爲一碗排骨湯差點被君無殤殺掉的事情再次浮現在腦中,我突然有些心虛,“嘿嘿”地笑了笑,心中卻更加確定了要去那門處瞧一瞧的決心。
無鸞將我放回了桌上,“晚了,睡吧。”說罷,他起身,吹熄了燭火。
“……無鸞……”黑暗中,我看着高大的影子脫了外袍躺到牀上。我這纔想起,這是試煉開始兩個多月到現在第一次重新睡回了牀上。
兩個多月,就這麼過去了,無鸞心裡想着他的事情,我知道,一定有那麼一件事,或許是試煉,或許是其他,他一直銘記在心裡,並且幾乎一切的行動都以那個爲信念,執着到接近執念。
他以爲我不知道,以爲他自己掩飾得很好。可是,這樣強烈的心思,怎麼能夠瞞過一雙喜歡無鸞的眼睛。
我很早以前就說過了,對於無鸞,我有莫名敏銳的直覺。
“……無鸞……”我知道他還沒睡着,於是撐着小短腿有些艱難地硬是爬上了牀,湊到了無鸞身邊。
“無鸞,無鸞,好美的名字。”對於這件事,我想感嘆很久了,“乍一聽還以爲是虐心小說女主角的名字。”
無鸞的眼睛瞬間在黑暗中睜開,漆黑的眸燦若星火,看得我心突然跳成了古怪的節奏。
“你喜歡這個名字?”藉着清冷的月華,我幾乎覺得自己看到了他脣角若有若無的弧度,只是那上揚的角度看上去總有些輕嘲的意味。
“師傅給的。”
師傅給的。
那時,這話我聽了也就罷了,並沒有想探尋各種深意,自然也沒懂無鸞脣邊揚起的弧度。
其實後來想來,很多事情,如果自己可以不這麼傻缺又漫不經心,或許都不會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