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局局長熊長喜的命令,“分割他們”,執行得並不順利。***
藏馬鎮一共三十八個行政村,其中十二個山內村,也就是在藏馬山內,世代都是純粹山民,祖上亦農亦獵,彪悍成性。張五魁的瓦屋村就是山內村。於根順的良山村也是。
還有十八個平原村,離藏馬山較遠,世代農民,雖然也在藏馬山風俗文化圈內,但彪悍性格已經磨滅得差不多了,比較馴服,和外地農民差別不大。劉栓柱的臥龍村就是平原村。
另外還有八個山腳村,一腳山裡一腳山外。多是五六十年代時因山裡太過窮苦,從山上搬遷下來的,但山民也不願離藏馬山太遠,最後選擇了依山而居。相對來說,因爲兼有山林和農田,山腳村的日比山內村和平原村都要富裕一些。丁山的枯桃村就是山腳村。
當初王思平挑選這三個村作爲“綠單十三”試點村,除了這三個村主任的老婆炒菜好吃以外,也是考慮了這三個村的代表性的。
張五魁、丁山、劉栓柱分頭打電話叫人助拳,當然也是各自在其影響範圍內叫。張五魁叫來了五個山內村,丁山叫來了三個山腳村,劉栓柱也叫來了兩個平原村。每個村人數從三四十人到二三百人不等,但張五魁叫來的山內村人數有五百多人,丁山叫來的山腳村人數近三百人,劉栓柱叫來的平原村人數有百餘人。
所以,山民是現場的絕對主力。歷代政府千百年來對藏馬山民的統轄歸化都很有限,新中國成立後情況有所好轉,但山民目無政府的傳統還是根深蒂固的。尤其是當今各級政府以維穩爲要,不敢跟山民較真,山民的脾氣甚至見長。
這五個山內村,即使村主任不能親至,也派了得力人手統轄。良山村村主任馬長福的四個兒來了兩個,馬友仁和馬友智,也就是馬老大和馬老四,帶來了一百多人。皁戶村的準話事人鐵柱也帶來了一百多人,不是偷姐姐家牛的二胖赫然在列。瓦屋村二胖的姐夫滿屯也來了,姐夫與小舅這回是並肩作戰,一致對外。
他們要維護藏馬山民的尊嚴和榮譽,也要給五魁一個面,於根順對馬氏父和鐵柱及二胖等人的影響也是原因之一。
三個山腳村的村民,彪悍之氣雖然有所蛻化,但此時也緊緊圍繞在山內村的周圍,大家都是神馬後裔嘛!
兩個平原村的農民,則是打醬油趁熱鬧的成分居多。不過與山內村和山腳村不同,平原村來的都是二十歲左右血氣方剛的小夥。沒辦法,凡是有點年紀的人都不肯出來,所以人數少了些。丁山罵劉栓柱喊人不力,消極怠工,其實劉栓柱也是很委屈的。
九個村的人各自聚在一起坐着,在本村話事人和準話事人的統領下,並沒有覺得被警察包圍是多大點事。依舊嘻嘻哈哈,打打鬧鬧,該該幹嘛幹嘛。最大的樂就是打賭,那個在警車裡說車軲轆話的女政府多大年紀?猜十六到六十的都有……
按照熊長喜的命令,大隊的警察仍是三人一組向靜坐的農民推進,準備先把他們分割成兩片。推進的鋒頭正對着縣委縣政府的大門,首當其衝的卻是良山村山民。
“起開!起開!”
衝在最前的是一個腮幫颳得鐵青的中年警察,從警十餘年,他什麼時候對縣民客氣過?何況這些土鱉農民。他指着坐在最後面的一個年輕山民就訓上了,“靠邊,別給臉不要啊!”
那年輕山民安坐不動,嘴裡甚至“切!”了一聲。旁邊一箇中年山民則“呸!”吐了一口痰出來,倒也沒吐到那中年警察的身上,頂多是彈着點離他的腳比較近。
那中年警察分明覺得這口痰吐在了他的臉上!剛纔的數千縣民都是他打頭衝散的,就剩下這千把農民,還反了天了?
“混蛋!尼瑪給我起來!”中年警察怒髮衝冠,指着中年山民就罵上了。
“我就不起來,混蛋尼瑪咬我啊?”中年山民反倒是神閒氣定,在氣勢上就壓了氣急敗壞的中年警察一頭。那中年山民心說,跟政府幹架也是要先打嘴仗論大義的吧,別看俺山裡人沒文化,道理俺懂!
這中年警察偏偏就是個不講道理的,身後近百名精悍警察等着他開路呢,他這反而被一個農民又吐又罵的,嗨!我這暴脾氣!
中年警察面色猙獰,伸手就要去撈那中年山民。看架勢拽起來以後,要先扇幾個耳刮解解氣,長長臉!老告訴你這裡不是你們鄉下,隨地吐痰是不對的!
中年山民反倒是一愣神,這混蛋政府講不講道理啊?尼瑪還是城裡人呢!怎麼不論大義先動手?
那年輕山民卻是大喊了一聲,“政府打人啦!政府打人啦!哥你沒事吧?哥啊!”最後那一聲呼喚,聽上去真像是他哥出了個三長兩短一樣。
那中年警察也是一愣,伸出去的手就僵在了那裡。他心說,尼瑪我還沒動手呢,雖然我很想動手來着。尼瑪真是把人嚇壞掉了?
熊局可是耳提面命過的,說表情要嚴肅,氣勢要兇狠,但能不動手就不要動手,衝散就行,後頭慢慢收拾!那中年警察昨晚喝酒過量,一時間沒有理會過來,氣得熊長喜大罵,“尼瑪笨蛋,就是讓你把人嚇死,不要打死!”
把人嚇死正是這中年警察的特長。
這中年警察叫屠九成,是縣局治安大隊副大隊長,長相硬是要得!
屠九成兒兩三歲時不懂事,屠九成一親兒,兒就大哭不止。屠九成懷疑地看向老婆,“尼瑪這是不是我兒啊?怎麼這麼不待見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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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九成老婆人稱豬肉姑,原來是菜市場豬肉攤的攤主,打小操着殺豬刀跟她爹殺豬的,十六歲時就能獨立作業。也就是豬肉姑這種超女纔敢嫁給屠九成,沒想到還後患無窮。
豬肉姑嫁給屠九成之後就不賣肉了,但彪悍之氣浩然長存。聽了屠九成的話,豬肉姑怒不可遏,“尼瑪兒都長成這樣了,尼瑪說兒不是你的?嚇哭小朋友多少回了,隔壁李姐都不讓我帶兒登門了!尼瑪有沒有良心啊?要不是嫁給你,憑我豬肉姑如花相貌,能生出這樣的兒來?”
屠九成一聽笑了,還真是這麼個理!
他不笑,兒只是哭得厲害罷了。他一笑,兒直接背過氣去了……
後來兒長大了,才慢慢好了,屠九成回家也就不用帶大口罩了。
按說以屠九成的資歷,早就可以扶正了。但就是因爲政治處的幹事是個小女孩,不敢貼屠九成的照片,履歷表弄不成,這事纔給耽誤下來……
聽到年輕山民的喊聲,想到這麼多年的委屈,屠九成的狠愣脾氣是真上來了,熊局“以嚇死爲主”的託付早忘到了腦後,本來是伸出去嚇唬人的手就不收回來了。他徑直抓向那中年山民,心說尼瑪不是讓我嚇死了嗎?看樣還沒死利索,老給你個利索!
這中年山民是馬友仁,喊話叫哥的年輕山民自然就是馬友智。
馬友仁雖然獨擋一面的機會不多,但馬長福已經開始着手培養這個長了。所以這次馬友仁是以準話事人身份帶隊的,也就是說,一開始他鬥嘴講大義,根本就是職責所在,因着藏馬山慣例的。他哪裡想到城裡的警察居然是如此無禮的呢?
馬友仁想不到,馬友智卻是能謀善斷。他這一嗓叫出來,就坐實了警察先動手打人。反正縣委縣政府門前黑壓壓都是人,誰能看得清?再加上屠九成也湊趣,已經抓住馬友仁用力拽了起來。
良山村一百多個山民不再靜坐,齊刷刷地站起身。他們也沒摸地上的農具,就那麼抄着手圍了過來。山民們的榮譽感很強的,打我們的話事人,可不就是打大家的臉嗎?
馬友智提前也是託付過他們的,能不動武器,就不要動武器。在這些山民眼裡,百十來個政府,沒有槍,提的棒都不是人手一把,實在是沒到需要動武器的地步。
見農民們面色不善的圍上來,屠九成手裡還拽着一個農民,已經動上手了,後面的警察也圍了上來。熊局是託付過儘量不要動手,但也沒說過絕對不能動手啊?這可是在平陽縣城,讓一幫農民在這裡撒野,警察的臉面何在?
衆人目光焦點下的馬友仁當然也不肯塌了架,嚴格說來,這還是他第一次帶隊出征,而且還是遠征。要是塌了架,落了面,人心散了,隊伍就不好帶了。
屠九成的手勁倒是極大,抓住馬友仁用力一拽,馬友仁被拉了一個趔趄。馬友仁見掙不脫,掄圓了胳膊,極其猛烈地向屠九成臉上扇去!
“啪!”
一記耳光何其響亮。一瞬間,馬友仁和馬友智同時想到了於根順扇他們時的情景。尼瑪,果然是過癮之際。
但是,僅僅過癮是不夠的。馬友智又扯着嗓喊起來——
“警察打人啦!警察打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