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開始,樑三爺卻在此時病倒了。
翁美玲讓我搬去別墅住的計劃全面終結,我執意要求服伺樑三爺字態度堅決,不但讓樑鬆大感意外,也讓梁氏宗祠的人羨慕不已。
樑三爺身體本來很好,雖說不上健壯,卻如有仙風道骨一般。沒料到一場病來,他竟然如山一樣倒了下去。
老人得病,基本病入膏亡。
醫生在做過幾次全面檢查後,將我們家屬叫到辦公室,直言不諱地讓我們準備後事。
樑鬆首先崩潰,他顯然不相信醫生的判斷,大吼着讓醫生再檢查。我理解他的心情,樑三爺一輩子爲了兒子操碎了心,他一直耿耿於懷沒有一個傳宗接代的人。在中國的傳統思想裡,不孝有三,無後爲大。樑鬆官做得再大,也抵不了沒有後人的殘酷事實。樑三爺最後選擇了我,既是無奈之舉,也是想在人生最後階段享受一下做爺爺的快樂。
樑三爺的希望我恰恰讓他得到了滿足,自從我認可了做他孫子以後,只要我在深圳,一定是伴着他住,讓他時刻享受着做爺爺的瀟灑和自豪。
翁美玲從送樑三爺入院,眼淚就一直沒幹過。她在心裡已經將樑三爺視爲自己的親生父親了。沒有樑三爺,她早與樑鬆分道揚鑣了。是樑三爺的固執態度,讓樑鬆不敢有絲毫離婚的念頭。
樑鬆貴爲正廳級幹部,在外面呼風喚雨,在家裡卻不敢大聲對樑三爺說話。樑三爺家教很嚴,從小接受嚴格家教的樑鬆,從來就不曾有過逆忤老父親的想法。
樑鬆辦大事舉重若輕,卻在老父親病危之際束手無策。他惶惶的在屋裡走來走去,額頭上的汗似乎永遠也擦不幹。
我遲疑了好久才輕聲說:“要不,我有個想法,看你們二老怎麼樣。”
樑鬆站住腳,看着我說:“你說。”
我猶豫了一下說:“爺爺這輩子最大的願望,就是在祠堂裡走完最後一程。”
翁美玲不解地問:“爺爺這個意思是什麼意思?”
我沒忍住眼淚,撲簌簌掉落下來,拿手擦了一把臉說:“我想把爺爺送到祠堂裡去,我伴着爺爺走完最後一程。”
樑鬆首先反對,他怒視着我說:“你的意思現在把爺爺從醫院帶走?”
我肯定地點頭。
樑鬆暴怒地吼道:“樑梓陽,你想讓爺爺早點走嗎?在醫院裡,出了什麼狀況還有醫生,在祠堂裡出了狀況,誰能保證不出意外?”
我不怕樑鬆的暴怒,我知道他現在基本處於六神無主的狀態。一個在外能指揮千軍萬馬的將軍,在家裡不一定能指揮得了繁雜的家事。
翁美玲沉吟一會後,表示態度說自己同意我的意見。樑三爺的病,不是藥物和科技能翻轉過來的,就好像一支蠟燭,燒到最後了,總會油盡燈幹。樑三爺目前的狀態,已經是無力迴天了。
我在樑鬆猶疑的時候又加了一句話:“樑爸爸,你放心。爺爺去祠堂,身邊會有醫生在的。”
“哪裡來的醫生?難道你還有能力從醫院請個醫生過去守着?”樑鬆不滿地說:“樑梓陽,爺爺這個病,我心裡也清楚。但要我現在就將你爺爺送到祠堂裡去,我下不了狠心。”
“如果爺爺不在祠堂走完最後一步,他纔會遺憾和傷心。”我小聲地說:“我說了,我會請個醫生守着爺爺。”
樑鬆還在不相信地看着我,翁美玲卻幫着我說話了:“老樑,要不,就按梓陽的想法辦吧。”
我們三個人的商量,抵不過樑三爺半個意見。我們決
定去徵求樑三爺的想法。
可是誰來開口,卻成了當前大事。誰也不敢開口說這事,彷彿只要誰說出來了,誰就會有深深的負罪感一樣。病人是很敏感的人,一個眼神,一個細微的動作,都會讓他們脆弱的心土崩瓦解。
就在我們都在發愁誰來開口的時候,樑三爺在暈迷過後醒來,將我們都叫進去了病房。
樑鬆動用了關係,因此樑三爺住的病房是高幹病房。
樑三爺這次發病其實很偶然,他在去祠堂的路上,踩着了一塊不知誰扔下的西瓜皮,跌了一跤後,引發了潛伏在他身體裡的病魔,瘋狂地攫取他日漸衰弱的軀體。
“梓陽,”樑三爺微弱的聲音叫我。
我趕緊過去,半跪在他牀前,抓住他瘦弱的手,眼淚再次毫無忌憚地洶涌往外涌。
“爺爺!”我叫着他,輕輕摩挲着他如干枯樹皮一樣的手,心裡悲痛得無以復加。
“哭什麼呀!”樑三爺微笑着看着我,目光裡除了慈祥,再也找不出半絲其他感覺。
樑鬆也湊了過來,站在樑三爺的牀邊安慰老爺子說:“爸,你沒事了。醫生說,你是營養不良,養養就好了。”
樑三爺微笑道:“鬆兒啊,你不用安慰我。我自己什麼樣,只有我自己清楚。人總要老,總要走。爸感覺自己的路要走完了,就剩最後一步了。”
樑鬆心裡一酸,眼淚如我,也跟着洶涌而出。
“你們都不用傷心!”樑三爺喘着氣安慰我們說:“趁我現在還能說幾句話,我有事要交代。”
樑三爺這番說法,無異於就是臨終遺言。現場的我,樑鬆和翁美玲,每個人都淚眼模糊起來。卻不敢哭出聲來,只能暗暗垂泣。
“鬆兒啊,我現在走,已經安心了。你有梓陽,爸我再無牽掛。”他緩緩喘口氣,將眼睛看着我。
我連忙湊上去,伏在他耳邊輕聲問:“爺爺,你放心。”
樑三爺便笑了笑,將我的手塞到樑鬆手裡,一字一頓地說:“今後,你們父子兩個,一定要恪守家訓,做一個好人!”
我惶恐地點頭,樑鬆也沉重地點頭。
“我現在有個要求,家裡的老宅,在我走後,將戶名過到梓陽名下去,這是爺爺留給你的東西,也是我們老樑家留給後人的遺產。梓陽,你要保護好。”
我含着淚答應他。
“梓陽你的戶口要在年後解決好。沒有戶口,老樑家會容不下你。不是你爸爸怎麼樣,而是梁氏宗祠裡會有人作惡,切記切記。”
我惶恐地答應說:“爺爺,你放心,有爸媽在,還沒有人能翻得了天。就算爸媽能容忍,我樑梓陽不是那麼隨便讓人欺侮的。”
樑三爺滿意地笑了笑,看着我說:“我就喜歡我這孫子的霸氣。”
樑三爺大病襲來,一番話過後,人開始顯得虛弱無比
“最後我還有個要求,你們現在將我送回家去,我要去祠堂。”樑三爺說完這句話,就閉上了眼睛,任我們如何請求,再也不肯睜開眼。
翁美玲早已傷心得不能自己。她掩着嘴巴在一邊偷偷地哭,無助的看着我和樑鬆。
樑鬆在猶豫了半天后,嘆口氣說:“就按老爺子意思辦吧。”
當即叫來醫生,說了我們的意思,要求醫院派車,送樑三爺回家。
醫院自然不會拒絕樑鬆的要求,他這麼一個財神爺,連鬼都要敬他三分的,何況這個要求並不過分。
我走到一邊,摸出電話打給蘭花兒,開
門見山地說:“蘭醫生,我需要你幫我。”
蘭花兒在電話裡沉默了好久,才輕聲問我:“需要我做什麼?”
我簡單地將事情說了一遍,末了強調一句說:“蘭醫生,我爺爺的最後一程,我想你能與我一道送他。”
蘭花兒遲疑了一會,嘆口氣說:“我不知道你王者把我當作什麼人了,但我答應你,我去。”
掛了電話,剛好護士推了車進來,大家小心翼翼地將樑三爺擡上車,風馳電掣般往梁氏宗祠跑。
樑三爺就安排在專門爲梁氏臨終老人準備好的一張牀上。
梁氏宗祠裡有專門爲臨終老人準備的牀。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在臨終的時候進祠堂。按照梁氏宗祠的規矩,能進祠堂落氣的老人,必須是有後人的老人,還得是德高望重的老人。
樑三爺是梁氏宗祠公推的族長,其威望無人能出其右。現在他是有了名正言順的後人,就是我,因此他要進祠堂,無人敢說子曰。
梁氏宗祠的人聞說樑三爺回了祠堂,大大小小的梁氏人,絡繹不絕來看望他。
樑三爺舒心地躺在牀上,含笑與所有來看他的人打着招呼。那一剎那,讓人幾乎感覺不到他是個垂危的老人。
我行使着樑三爺孫子的規矩,對所有來探望他的人表示熱烈的感謝。
蘭花兒就在這時候來了,看到我,臉上一片寧靜。
她給樑三爺檢查了一遍後,笑眯眯地對他說:“爺爺,你很好,我陪你啊。”
蘭花兒是我第一個帶到樑三爺面前的女孩子,因此樑三爺很認真地看了看她,微笑着點點頭。
梁氏族人在下午過後,逐漸就沒人來了,除了幾個老人,祠堂裡就只剩下我們幾個人。
樑鬆坐在牀邊,幾次想開口說話,欲言又止後,煩躁得又開始轉圈子。
我拉着他走到一邊說:“樑爸爸,你是不是有事啊?”
樑鬆眉頭緊皺說:“總行有個國外考察的任務,就在後天要走。關鍵是不能替代,必須本人蔘加。”
我笑道:“你放心去,家裡有我。”
樑鬆猶疑地看了看我,沒說話。
“你不放心我嗎?”我問,輕聲說:“爺爺這狀態,估計十天半個月會沒問題。再說,家裡還有翁媽媽,萬一有什麼事,我們還可以電話問你啊。”
樑松本來緊皺的眉頭舒展開來,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說:“兒子,看你的了。”
我拍拍胸口說:“放心,有我在,天塌不了。”
樑鬆要去國外的消息不敢告訴樑三爺。這年頭,忠孝兩全的事很難做得到。何況像樑鬆這樣高級別的官員,家事與國事放在一起,家事就顯得微不足道。
我們叫來蘭花兒,詢問樑三爺到底還能堅持多久。
蘭花兒掃我們一眼說:“這樣的事,誰敢保證啊?”
說過之後,覺得又有什麼不對,輕聲說:“不過,我會一直守在這裡。”
樑鬆並不知道蘭花兒的身份,還在疑惑她這麼個女孩子怎麼會被我一個電話叫來,而且毫不猶豫表示要守在樑三爺身邊。我只好簡單介紹了一下,只是告訴他蘭花兒是個醫生,並沒告訴他蘭花兒是個精神科醫生。
蘭花兒也不等樑鬆問,自己解釋說:“這段時間我休年假,有空。”
樑三爺回了祠堂,身邊又有我請來的醫生,這讓樑鬆懸着的一顆心終於放下。他摟着我的肩膀走到祠堂的大門口,看着我說:“兒子,你爺爺的眼光不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