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小冬委託代理律師參加庭審,我作爲證人,被安排在證人室等待法庭召喚。
等我到了法庭,發現整個法庭座無虛席,頓時心裡一陣莫名其妙的緊張。
法警在前引路,我隨着他亦步亦趨。眼光瞟向聽審席,突然發現很多熟悉的面孔。
不能說樑大地沒用過心,他居然請來了不少的梁氏宗祠的人,看到我進來,他們騷動了好一會,在庭長的木槌敲擊下才安靜起來。
樑大地得意地看着我,嘴角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微笑。
我要作證的部分,僅僅是樑大地與孟小冬夫妻婚姻關係存亡的證據。孟小冬反對樑大地訴他們的婚姻關係已經不存在,屬於正常的夫妻分居,且已達到兩年以上,要求法庭認定他們的婚姻關係解除。
孟小冬的律師提出他們的婚姻屬於香港註冊,不適合大陸《婚姻法》管轄,且有證人證明,他們的夫妻關係是實際存在。
這時候就輪到我出場了。法官問了一些孟小冬和樑大地的日常生活細節,我舉例說了一個事實,樑三爺辦喪事的時候,樑大地是攜孟小冬出了場的。
樑大地嘴角的冷笑一直沒抹去,我的證詞讓他有些緊張。只要法庭認定他們的夫妻關係繼續存在,樑大地就沒理由分割財產。
孟小冬的計劃很完美,在樑大地的訴訟結束前,將所有股權全部轉由我代持,樑大地的訴訟就沒有了標的物。沒有標的物的官司,打起來費力不討好。
庭審在繼續,我聽着噼裡啪啦的書記員電腦打字聲,循着聲音看過去,頓時怔住了。
剛纔緊張,沒去細看,我根本沒看到書記員居然是劉曉梅。
她顯然感覺到了我在注視她,但她一直沒擡頭,我看到她臉上的肌肉微微抖動了幾下,垂到眼前的劉海,像一道簾子一樣遮蓋住了她臉上的變化。
我的心猛烈跳了起來。
去年我去廣州的時候,劉曉梅和厲海來過學校找過我一次,也就是那一次,她拒絕了我繼續愛她的想法,提出了分手。之後,我們再沒聯繫過。
我沒想到在法庭上會遇到她,更沒想到她現在是法院的書記員。
庭審在兩個小時後結束,我剛出法院大門,就被樑大地帶着一幫人圍住了。
樑大地首先發難,輕蔑地叫着我說:“小子,吃裡扒外啊!”
他的話剛落,有人就起鬨說:“樑老闆,你莫這樣說,他本身就是外人,算不得吃裡扒外啊。”
其餘的人就大笑,圍着我指指點點說:“樑鬆跑了,樑三爺死了,這外姓人,還想在老樑家分一個份子嗎?”
龍華老宅那邊,當年樑三爺帶人建起來的廠房,現在每年收的租金數額嚇死人。加上這幾年開始開發房地產,地價就像洪水一樣滔天。村裡每年收的租金都會在年底按人頭分紅。只要屬於樑家子弟,誰都能分得一份不菲的錢。
我作爲樑三爺認養的孫子,他在世時,沒人敢說半個不字,我就是樑家村的一份子,分紅少不得我半毛錢。樑三爺不在了,有樑鬆這棵大樹罩着,也沒人敢說半句閒話。畢竟我是在梁氏宗祠裡舉行過認祖歸宗的事的,沒人敢提出異議。
現在情況變了,樑三爺去世,樑鬆遠走國外不回來,聽說身上有很多說不清楚的事,樑鬆再回國的機率幾乎爲零。我在樑家村裡失去兩棵大樹的保護,單靠翁美玲,根本無法抵抗得住梁氏族人的圍
攻。
我沒料到他們老樑家的人面孔變幻得如此之快。他們之所以跟着樑大地來參加庭審,主要目標根本不在庭審的結果,而是直接針對我來。
我突然明白了一個道理,我想再在老樑家算一個份子的可能性已經很少了。
樑大地得意地對圍觀的人說:“這小子本名叫王者,是我老婆孟小冬的助理。這小子鬼點子多,不知道給三爺喝了什麼迷魂湯,居然認了三爺做爺爺。大家想啊,他的目的是什麼呀?還不是看着分紅這事來啊。”
圍觀的梁氏族人就喊:“這不可能,他又不姓樑,憑什麼可以在梁氏族裡分紅呢?”
樑大地抱拳說:“我算是樑家後人了吧?正宗的啊!我先表態,樑家村的所有分紅,我樑大地一分錢不要。”
我任他鼓譟,想分開人羣往外走。
來的樑家人卻絲毫沒讓我離開半步的意思。有人鼓譟說:“三爺肯定是老糊塗了,現在他老人家已經作古了,這件事算沒發生過。”
我冷冷地笑,冒出一句話說:“你們這樣,值得嗎?”
“當然!”樑大地揮舞着雙手說:“如果大家開了這道門,以後大家都從外面認幾個兒子孫子的回來,這不是要亂了嗎?”
“確實,確實!”人羣又是一陣鼓譟,高聲喊:“這個事,不能有。”
樑大地瞪着眼看着我說:“我宣佈,從今天起,你叫樑梓陽的這個名字作廢了。而且我警告你,不要再踏足我們老樑家半步。”
“就憑你?”我冷笑道:“樑老闆,做事不要太絕。樑家那麼大,人才那麼多,你樑老闆說話能算數嗎?”
樑大地被我一頓搶白,頓時紅了臉,一會又白了臉,左右四處看了看,大聲說:“這不是我個人的意見,是我們樑家人的集體意見。大家說是不是啊?”
人羣起鬨高喊:“就是就是。”
我笑道:“樑老闆,你的意思,不但是把我掃地出門了,連我翁媽媽也不能進樑家老宅子了?”
樑大地脖子一梗說:“我沒說。只要翁美玲還是樑鬆的老婆,我們樑家認。”
“我是翁媽媽的兒子!”我聲音不高,但有一股不容忽視的力量。
“你是不是,不是你說了算。”樑大地湊近我,低聲說:“當然,還有一個辦法,就是你小子認清楚形勢,幫孟小冬,你將失去現在的一切。幫我,該是你的都是你的。”
“怎麼幫你?”我心裡一陣冷笑,想看看樑大地究竟想玩什麼花招。
“其實很簡單,只要你幫着我拿回股權,你不但擁有現在的一切,而且你還是老樑家的功臣。”
“就這樣?”
“就這樣!”
“好!”我說:“樑老闆,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
也許是我的話觸動了他,樑大地頓時猶豫起來,他對圍着我們的一圈樑氏族人說:“各位宗親,我們給這小子想想,大家先撤。”
樑大地帶着一幫族人去喝上午茶了,剩下我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法院大門口,心裡一片冰涼。
我不是在乎能不能擁有他們樑家的一個名號。也不在乎能不能分到他們每年一筆的分紅。我只是感覺到這些人變化得也是太快了,樑三爺屍骨未寒,樑鬆懸而未決,他們居然不把翁美玲放在眼裡,直接了當地將我掃地出門。
掃地出門我不在乎,我在乎的是翁美玲的感受。
現在她像一隻孤零零的鳥兒一樣,如果我這根樹枝尚不能讓她落腳,我想不清她會絕望到什麼地步。
她現在是最需要安慰和溫暖的人。樑鬆的出走已經給了她致命的打擊,如果再雪上加霜,後果一定很嚴重。
我猶豫着要不要把這些事跟翁美玲說,我怕梁氏族人會在她面前口不擇言。
正想着,耳邊傳來一個聲音:“咦,你還沒走?”
我擡頭就看見劉曉梅,她驚訝地看着我,面上淡淡的笑容。
“其實,我看到證人的名字,就猜到這個世界上不會那麼巧合,這個叫王者的人,應該就是你。”
“是我。”我輕輕嘆口氣說:“我也莫名其妙呢。”
“是嗎?”她驚奇地問:“你來做證人,還不知道什麼原因?你也太糊塗了吧?”
我苦笑着搖了搖頭。
“你還好吧?”她問我,站在我面前。我聞着她身上飄過來的淡淡幽香,心神不禁一蕩。
“你看我還好嗎?”我反問着她說:“這算什麼狗屁事,老子自己也糊塗了。”
“剛纔這些人,你都認識?”
我點點頭說:“認識。”
“你乾爸乾媽家的人?”
“族人。”
她輕輕哦了一聲,笑道:“你沒注意到,法庭傳你上庭時,叫的是王者的名字,他們臉上所表露出來的神色,好奇怪的樣子。”
“有什麼好奇怪的,我本來就叫王者。”我不屑地說。
“不是說你改了名了嗎?”
“只是形式上的改名,法律並沒認可。”我看她一眼說:“你是法官了,你比我清楚。”
“我也還不是,只是一個書記員。”她問我道:“自考你還參加嗎?”
我搖搖頭說:“我現在讀的是經管專業。”
她失落地點了點頭,問我道:“要沒事,我得回去了,等下還有個庭要開。”
“好忙!”我說:“我沒什麼事了,你要忙,就先去忙。”
她轉身走了幾步,站住腳,迴轉身來,笑吟吟地看着我問:“孟小冬跟你是什麼關係?”
“老闆與員工的關係。”
“過去還是現在?”
“你說呢?”
“我不知道。”
“以後你就知道了。”我說,朝她揮揮手,蹦出一句話說:“晚上有空嗎?”
她沉吟了一會,輕輕點了點頭,說:“我還住在老地方。”
“怎麼還住老地方?”
“我怕有人回家找不到門。”她說完這句話,疾步而去,扔給我一個嬌俏的背影。
我頓時呆住了,劉曉梅的這句話讓我的思緒停頓了。
這個曾給我無盡溫柔的女子,如今像驚鴻一樣,只偶爾在我的夢裡出現。每一次想起她,我的心便會無端地痛。
我總是有意識地迴避去想她,她與我所有認識的女子都不同,她就像一杯清茶,散發着幽幽香氣,能隨時勾起人的懷念和憂傷。
她當初來廣州找我,提出我們分手的話,儘管我千萬個不捨,但想起她的前途和我自己未卜的命運,我只能答應,我不想自己成爲她奔向幸福的絆腳石。
我以爲我們決絕了,我沒想到她會說出這句讓我無比心痛的話來。
眼眶頓時溼潤,隨即感到臉上一涼。
我淚流滿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