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美玲從樓上下來的時候,我已經在沙發上暈暈入睡。
她沉着臉叫醒我,示意我跟她走。
孟小冬站在樓梯口,冷冷地說:“王者,你要走了,從此就不要再回來。”
我驚愕地去看她,被翁美玲拉了一把,低聲說:“當然不來了,一定不會再來了。”
我從懵懂裡驚醒過來,從她們兩人的言辭我能感受到,她們之間必定發生了激烈的爭吵。而且這份爭吵,與我密不可分。
我試探地問:“翁媽媽,你們怎麼了?”
翁美玲黑着臉說:“沒什麼。我們女人之間的事,你不需過問。我們現在回家。”
我又去看孟小冬,發現孟小冬的臉上失去了往昔的自信微笑,臉上是淡淡的憂傷。我心裡便莫名其妙地跳了幾下,猶豫着說:“翁媽媽,我不想問太多,但我總得有個心理準備吧?”
翁美玲便揚起頭,衝着樓梯口的孟小冬招招手說:“孟小冬,你下來,把話說清楚也是好事。”
孟小冬顯然遲疑了,猶豫了好一陣,才慢吞吞下來,站在我和翁美玲的面前,不屑的說:“你說吧,說清楚就說清楚。”
翁美玲似乎在思考着要說什麼話,好一陣之後才慢條斯理地說:“是這樣的,王者,我現在需要你回家。”
“回家?”我狐疑地看着她說:“翁媽媽,我不是在家嗎?”
“我說的家,是我們的家。不是孟小冬她這裡的家。”翁美玲的臉上漫上來一層激憤的神色,聲音大了許多說:“過去的事,我也不追究了。你孟小冬仗着有錢,把人困在自己身邊。作爲女人,我理解你。但你要看清一個事實,王者與你,畢竟相差那麼大的年齡,你自己覺得合適嗎?”
孟小冬的臉上換上一層羞色,她低着頭,喃喃說:“我愛他。”
“愛?他懂得愛嗎?”翁美玲指着我說:“他的年少不懂事,經受不了誘惑。”
“你胡說。”孟小冬脫口罵道。
“我胡說了嗎?”翁美玲冷冷地掃了她一眼說:“過去,我們老樑家倒了,確實沒能力讓王者幸福。但現在,我可以告訴你,我會給他一個美好的未來。”
“我不管。”孟小冬的聲音帶着哭腔說:“我就是愛他,你不能奪人所愛。”
翁美玲盯着她說:“孟小冬,你不要再在我面前提愛這個字,我覺得噁心。”
我插不上她們的話,急得心頭冒火。
從她們兩個人的爭吵裡,我隱隱約約聽出來了一絲端倪。翁美玲要帶我回家,從此與孟小冬斷絕關係。而孟小冬堅決不放手,她從開始就把希望寄託在我身上,幻想着我能表態,不會與她斷絕關係。
可是現在的我,心裡亂成一團麻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表態,究竟是跟着翁美玲回家,還是繼續與孟小冬保持着說不清的關係?
我茫然起來。
孟小冬擡起頭來看着我,低聲說:“王者,我就聽你一句話。”
我拍拍腦袋,苦笑道:“翁媽媽,孟小冬,你們到底是怎麼了?”
翁美玲沉着臉說:“我們沒什麼,你說吧,你的決定。不過,我先提醒你,不論你作什麼樣的決定,你都要對自己的決定負責。人生掌握在你自己手裡。”
我遲疑地問:“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嗎?”
“不可以!”翁美玲毫不遲疑地說:“世界上的東西,都有得失。你要得到一個東西,必定要失去另一個東西。”
“也就是說,在翁媽媽與孟小冬你們兩個之間,我只能取其一?”我猶豫着說:“其實,我覺得,鮮花與掌聲都存在,生活纔會更美好。”
我聽到翁美玲悄悄嘆了口氣。我的話意思已經很明
顯,我不想放棄孟小冬,也不想傷害翁美玲。在我心裡,她們當中的任何一個人,都是我生命裡不可或缺的人。失去誰,我這一輩子都將遺憾和後悔。
“不現實了。”翁美玲說:“我有個計劃,我要送你出國讀書。如果你們還保持着這種關係,你們不覺得害的是自己嗎?”
“我可以陪着王者去。”孟小冬毫不猶豫地說:“我願意去,而且我有能力陪他去。”
“不行!”翁美玲斷然拒絕說:“我不想讓他過早地陷入這種生活。”
我聽得一驚一乍的,翁美玲突然說要送我去國外,其實我是有預感的。在她看到樑鬆留下來的鉅額存摺時,我看到她的臉上滑過一絲不易覺察的微笑。她是帶着這個微笑來看了我的,我甚至看到她淺淺的點了點頭。
我試探地說:“翁媽媽,我現在還不想出國。”
“你必須出去。”翁美玲根本不與我商量,堅定地說:“如果你還記得我是你的翁媽媽,你就必須出去。”
我不明白翁美玲爲什麼突然要我出國,難道是她在看到了鉅額存摺以後突然纔有的想法嗎?自從樑鬆走後,我們的生活景象是一落千丈,別說出國,就是維持一般的生活都覺得有些難。儘管翁美玲的工資足夠我們兩人開銷,但比起其孟小冬來,我們確實有些寒酸。
“我們學校有交流生的指標,我會有機會的。”我說:“錢處長給我說過,只要我拿到名次,我一定會有指標出去的。”
我是有意識地提到錢大有,我悄悄去觀察翁美玲的神色變化。我要從她的神色裡讀出來,錢大有與她,目前是種什麼樣的狀態。
可惜翁美玲的臉上沒絲毫變化,她甚至在聽到錢大有的名字時,沒有半點反應。彷彿這個人與她毫無干系。
我失望地舒口氣,轉眼看着孟小冬說:“孟小冬,我先回家吧。”
我的話音未落,便看到她的臉上罩上來一層烏雲,隨即聽到她的哭聲,鋪天蓋地而來。
孟小冬哭得花枝亂顫,這讓我於心不忍。便想去安慰她,還沒開口,被翁美玲一把拖住,拉着我就往門外走。
其實我說這樣的話,並不是拒絕孟小冬。我只是想,在她們兩人爭得面紅耳赤的時候,我只能放下一邊,拾起另一半。時間就是一條漫長的河流,我們都在這條河流裡遊着,誰敢保證不會再游到一起去呢?
我只是想給翁美玲暫時的心理安慰,我不能當着孟小冬的面打她的臉。再怎麼說,她還是我的翁媽媽啊!
孟小冬居然看不透我的心思,她還在哭泣,稀里嘩啦。
我心裡想笑,這是她第一次在我面前哭,而且哭得一塌糊塗,根本不顧及自己的形象,以至於她的鼻涕亮晶晶的掛在鼻子尖邊,惹得我忍俊不禁笑起來。
我的笑恰如在一堆烈火上澆了一盆油,孟小冬的哭聲提高了不少,她咬着牙恨恨地說:“王者,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你害苦了我。”
我笑着說:“孟小冬,別哭了,人生總有離散。”翁美玲悄悄走到一邊去了,我剛纔的話給了她莫大的安慰,我提出來要跟她回家,在她看來就是我已經拒絕了孟小冬。
我低聲對孟小冬說:“你傻啊,腳長在我身上。”
孟小冬停住了哭,愣愣地看着我,突然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
她一定是聽懂了我的話!
我朝她擺擺手說:“我們走了,謝謝你啊!”
翁美玲幾乎是被我拉出門來的,直到走到了小區外,她纔回過神來一樣,站住腳,狐疑地看着我問:“你剛纔跟她說什麼了?”
我搖搖頭說:“什麼也沒說啊?”
“是嗎?”翁美玲不相信地看着我,半天才咬
着牙說:“我不管你耍什麼花招。總而言之一句話,從現在起,你不許跟她來往。”
“不會!”我認真地說:“肯定不會。”
“我沒亂說話,你是真的要出去。”
“我出去幹嘛?”我不解地問:“我的外語水平又不好,出去能幹嘛呢?”
“救人。”
“救人?”我吃了一驚,問道:“救誰?”
“你樑爸爸。”
“他怎麼啦?”
“你就沒想過,他突然託人帶信回來,而且暗示我們去找了存摺。他是在告訴我們,他在外邊的生活遇到困難了。”
我想想也是,但卻不知道怎麼去救他。
“你現在的身份沒幾個人知道。你出去,沒人會關注你。所以,我要你去加拿大。”
“就算我去,您所說的錢啊,存摺啊,我一樣帶不出去啊。”我遲疑地問。對於海關的政策,我多少知道一些。像樑鬆留下來的鉅額存摺,換成了現金,根本帶不出國門。不換成現金,一張存摺在國外就算一張廢紙,根本變不了錢。
“我自有辦法。”翁美玲說:“你現在就告訴我一句話,你去還是不去。”
我本來是不想去,國外山高水長的,對我來說,並沒有太多的吸引力。老子在國內還沒活好,到了國外,豈不又從社會的最底層混起?
但翁美玲給我套了一定碩大的帽子,我是出去救人的。我不去,就只能眼睜睜看着樑鬆在國外落魄,或者走投無路,一死了之。我是樑鬆認的兒子,我頭上還戴着一頂叫“樑梓陽”的帽子,在龍華的廢墟下面,我的名字還寫在梁氏族譜上啊。
作爲他人之子,救自己的親人是責無旁貸的啊!
在親情的關係裡,所有法律與道德都可以棄之不理。親情是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情感之一。如果一個人連親情都可以不顧,即便是個聖人,他的光環也永遠照耀到靈魂。
“我去!”我咬着牙說:“我必須去。”
“也許會有危險。”翁美玲說:“你不怕嗎?”
“怕!”我老實回答說:“怕也要去。畢竟,樑爸爸是我的親人。”
翁美玲淺淺地笑了,由衷地說:“我沒看錯,王者,你是個值得信賴的男人!你是個男子漢!”
她靠近我,居然伸手來摟了我腰,低聲說:“好王者,好兒子,老天送你到我們身邊來,是我們的福分啊!”
我嘿嘿地笑,我的表態讓翁美玲如此癡迷,這讓我心裡有些不安。我之所以硬着頭皮說去,其實是江湖義氣在作怪。在我看來,不管樑鬆是個什麼樣的人,他永遠與我都有着父子的名分。既然如此,我還有什麼理由不在他危難的時候出手相幫呢?
“可是……”我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想什麼。”翁美玲輕聲說:“兒子,我知道你捨不得孟小冬,畢竟是她在你最難的時候幫了你。可是你也要想清楚,年齡是座山,不是想跨越就能跨越的。今天你看她還是一朵花兒,明天她或許就是一團爛棉絮了。”
我苦笑着說:“其實年齡不是山。”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翁美玲柔聲說:“兒子,女人是可愛,但不是唯一。你的眼光要看得遠一些。孟小冬確實不錯,她也爲你付出了不少。這些我都知道。但我不能讓你跟她在一起,因爲,人總有老的一天。我敢斷定,你現在愛的是她的美貌,你就沒想過,她已經是昨日黃花了嗎?”
我囁嚅着說:“翁媽媽,你把我想得有些卑鄙了。”
“我沒覺得。”翁美玲微笑着說:“等你在國外站穩了腳,就會發現,這個世界的美麗,不少現在你所看到的。真的美麗,在遙遠的山和海那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