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裡是黑的,錦涵以爲蘇城沒有回來,在客廳摸到開關按下去,再往前幾步,纔看見蘇城坐在臨着落地窗的沙發上,緩慢地回過頭來。
“回來了?”
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疲憊,一邊說,一邊對着綿綿打開手:“綿綿,過來。”
小姑娘立馬就衝着自己的爸爸飛奔了過去,被蘇城抱在懷裡還咯咯地笑個不停,嘴裡喊着“爸爸”然後把臉湊過去,伸出小手摸蘇城眉心,說:“爸爸不開心嗎?”
蘇城一愣,笑起來,握住了綿綿的小手,貼在自己的臉上,“綿綿真乖,爸爸本來不開心,不過見到你,就都忘了......”
綿綿使勁地在他臉上親了一下,說:“那我麼麼你一下,你要更開心一點的啊。”
錦涵換過拖鞋,回頭來看到父女倆親熱的樣子,心底是一聲嘆息,臉上堆起笑來,問蘇城:“你吃過了嗎?”
他有些哀怨地看着她:“沒有,回來看到空蕩蕩冷清清的房子,連食慾也沒有了。”
錦涵一愣,走過去在他身旁坐下來,語氣有些嗔怪:“怎麼不下班吃了再回來呢......”
他沒有說話,低下頭仔細看綿綿,任由小姑娘的手摩挲着他的面頰,過了一會兒,開口像是漫不經心地問:“你們今天去哪兒了?”
“我給你下面吧,”錦涵站起身,一邊走,一邊回答他的問題,“今天和蘇豔妮一起吃了飯,她說是簽約了Dior的新款香水代言,想慶祝一下來着,所以弄得遲了些。”
“嗯......”蘇城應聲,似乎是漫不經心的問道:“怎麼沒和我說呢,Dior都簽下來了,是該給她好好慶祝一下。”
像是Dior這樣的品牌,對於八年前一同出道的蘇豔妮和安錦涵來說,曾經是個奢望,那時候別說代言,就連買一瓶Dior的香水,都夠她們躊躇好久。
錦涵記得很清楚,初出茅廬的兩姐妹,也曾相約着,一起努力要攻克這高端的國際品牌,那曾經是兩個人的夢想,現在蘇豔妮做到了,而自己呢?
錦涵依稀分辨出蘇城語氣裡面的讚賞意味,她胸口悶悶的。
她想,同樣是三年的時間,兩個人的路卻涇渭分明,這歸根究底也不過是自己咎由自取。
過去的那三年,她原本早已安分守己,不再懷念聚光燈下面攝影機前的生活,可是在這一刻,她過分遲鈍地覺得,原來自己始終還是羨慕蘇豔妮的。
默默地在廚房隨手打了兩個雞蛋,丟了青菜和番茄進去,她做飯一向清淡,蘇城見她一直默不作聲,打開了電視讓綿綿看動畫片,他跟到了廚房裡來。
錦涵聽到動靜,回頭看了一眼他,又轉過頭做自己的事,蘇城靠在廚房門口,右手的食指在太陽穴按了一按,思忖着該找點什麼話說來緩和一下這裡的低氣壓。
“我好久也沒見過蘇豔妮了,什麼時候叫她來家裡聚聚吧,順便給她慶祝一下Dior的簽約,你看時間?”
錦涵正在切蔥花的手就是一抖,刀口劃過了左手的食指。
錦涵那一陣子動靜,蘇城不是沒有看見,他着急地走過來,拉起她的手看。
一道兩三公分的刀口那裡,血正慢慢流出來,蘇城順手抓了一旁的抽紙,低下頭輕輕按住了她的傷口,語氣有些責備:“怎麼那麼不小心,還是我來......”
“蘇城,我想工作了。”她打斷他的話,突然說。
他一愣,擡起頭來看着她,“爲什麼在這個時候?”
打從心底來說,蘇城自認從來沒有硬性地要求過錦涵,他什麼都想順着她的心思來,而她的心思打從結婚開始就全都拴在了綿綿的身上,所以一直以來也從來沒有提起過會去工作的事。
蘇城覺得也沒什麼不好,反正又不是養不了,可是在這三年的時光裡面,他已經漸漸的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做模特不比那些朝九晚五的行業,忙起來的時候一天下來都吃不上一口熱飯,更別提顧家顧孩子。
錦涵固執地說道:“我就是想工作了。”
她沒有說,她已經不那麼信任他了,她也沒說,其實她也曾經想要拿下Dior的簽約。
他沉默了一會兒,挪開按在她傷口上的紙,看到還有絲絲血滲出來,突然低下頭去,輕輕含住了她的手指。
她感覺到他的舌尖正掠過傷口,那熾熱而微微疼的觸覺讓她忍不住地縮了縮,想要把手抽回來。
他抓住她的手腕不讓她動。
她眨了眨眼睛,心底就像指尖那樣的潮溼,慢慢暈散開來。
良久,他起身,擡頭對着她微微笑了一下:“你要是覺得在家裡太悶,就去公司吧,我給你安排一個職位,這樣,你也還能顧得上綿綿。”
她立刻搖了頭:“我要的不是閒職,我是真的想做點什麼了。”
“那綿綿怎麼辦?”他的眉頭蹙起來,語氣有些微妙的不悅。
她收回手來,低下頭,視線聚焦在傷口上,說:“我想過了,實在不行,我就把綿綿送到我爸媽那裡去,反正開車過去也就是三個多小時小時的路......”
“我不同意。”
他堅決而果斷地打斷了她的話,強調一般搖了搖頭:“你不記得上次我們出去的時候送綿綿去你爸媽那裡,結果三天見不到你她就開始鬧騰?你覺得就算再送過去,她能呆多久?”
“那時候她才兩歲,現在怎麼說也快四歲了,”她解釋道:“再說孩子也不能一直依賴着我吧,那以後我豈不是永遠都不能像以前那樣工作了?”
“你已經結婚了,而且有了孩子,當然不能接受模特的那種工作力度,”他說的很自然,“如果你只是覺得帶孩子久了太無聊,我可以給你在公司安排一個職位,最起碼保證你朝九晚五。中間這段時間找個保姆,或者找個託管什麼的機構,應該還是可以。”
他這種一切都盡在掌控之中的語氣聽得她心頭莫名地惱火,她仰起臉看着他,說:“我就是想要回到模特那個圈子去,我想做回我自己。”
印象中,就算意見不合,她從來也沒有這麼直白而堅決地否認掉他好心的提議。
他面無表情地開了口:“就算你真的是突然想要做回從前的自己,也不要在這個時候開口,不然會讓我覺得,你已經開始沒事給我找事。”
他的語氣冰冷,錦涵聽得心裡一滯。
“如果我說我一定要做回模特呢?”
錦涵直直地盯着蘇城的雙眼,想要從來裡面洞悉他此刻的情緒,可惜不過是徒勞,他那雙深邃而凝重的,暗夜一樣深沉的眸子裡,沒有一星半點的波瀾。
她突然覺得,他從前不像這樣霸道。
蘇城後退了一步,看着她:“你是自己心血來潮,受了蘇豔妮什麼刺激,還是現在根本不相信我可以給你和綿綿一個家了?”
她頹然地別過了視線,抿了抿脣,說:“隨便你怎麼想,我只不過想要做回自己而已。”
“那好,等我向媒體公佈了我們之間的事也不遲......”
蘇城話才說到一半,客廳傳過來綿綿的叫嚷聲:“爸爸,爸爸,你看電視上又有你的照片了!”
廚房裡,兩個人對視了一眼,又聽見那邊傳過來的下文:“好像還有上次來的那個阿姨呢!”
他的表情算是有了點起色,一掠而過的慌張,然後轉身就去了客廳。
安錦涵不由得冷笑,覺得嘲諷。
跟到了客廳,看見電視已經被關了,綿綿拿着遙控器撅着嘴,不慢地跑過來跟她抱怨:“媽媽,爸爸關了我的電視......”
她伸手摸了摸孩子的頭,眼簾裡面,電視機前面蘇城那個背影修長,她的心突然像是被揪了起來,
她不知道孩子剛剛看到了什麼臺播的什麼新聞,也不知道孩子看到的是什麼照片,她只是意識到,他居然如此慌張。
難道還有什麼是她不知道的嗎?
她帶着孩子回了臥室,沒有再和他說話。
兩個人的心,都像是結了冰一樣。
疑慮,忐忑......
第一次,安錦涵有了一種如履薄冰的感覺,有些問題,想問而不敢問,有些話,想說而不敢說,害怕只是多那麼一個問題,多一句話,就把這一切給毀了......
一個月的時限,不光是對蘇城,她很明白,也是對她自己的。
她身型偏瘦,如果待的時間再長,開始顯懷了,這肚子就不好解釋。
現在粉飾太平她還能做到,她並不知道自己可以堅持到何時,但她明白,如果蘇城無法順利公佈他們的婚事,那麼她也必須做出自己的選擇。
而她,沒有自己的事業,沒有房子,甚至沒有一分收入,還帶着綿綿,未來的日子並不樂觀。
她躺在綿綿的牀上,看着孩子入睡,在一片安靜裡,孩子的呼吸聲均勻,她伸手給孩子掖了掖被子,仔細地看着孩子的臉。
她很後悔自己曾經捨棄了一切,纔會讓自己的處境如此艱難。
她萬分悲哀地想,自己甚至都無法和許倩爭,不僅僅是身份地位,她現在就像是一個蘇城的,不爲人所知的依附品那樣,在結婚的第三年,她第一次因此而覺得自己落魄。
她在牀頭摸到了手機,調成靜音,給蘇豔妮發了一條短信。
“雲浩那邊我工作的事情,就拜託你了,最好是儘快,就算最近沒工作,我想先跟着你熟悉一下,可以吧?”
蘇豔妮反應很快地回過來了:“你明天能安頓好綿綿嗎?我明天去拍一個時尚雜誌的封面,你有空就過來,先認識一些人。”
錦涵看了一眼綿綿,果斷地發送了迴應。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