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在眼前的火焰,似吞噬窗邊身影,臂彎中哭泣的孩童不停哭着,時不時有東西摔落,救護隊一直在前面開路,不住地說蔣少爺情況緊急你必須和孩子一起離開這裡。
人生總會有些時刻,明知別無他法,卻因親眼目睹,那場經歷在心裡劃了一刀,沾上了名爲罪惡感的毒藥。
當回頭不見唐成安身影,同時也見試圖抓住對方的陳新禾整個人因爲失衡而栽落出去,蔣臨風覺得火光灼眼,落在眼前的長柱和突然不哭的孩子則逼着他加快步子,離開了瀰漫濃煙、搖搖欲墜的工廠。
這些,是難以道出的現實。
不知不該不應道出,這些挫敗與愧疚,如同人生那些非要生吞的委屈,多說無用,當一切已成事實,當時的抉擇就註定他該選擇沉默。
所以當輕冬猛地站起來,雙手微顫捏着他肩頭,眼睛發紅地質問怎麼回事時候,他只是淡淡地說了句:“發生了一些意外。”
“那……唐成安呢?”
聽到這個名字,錦歡與曉岸對視,從彼此眼裡讀出同樣的痛心。
“我不知道。”
“蔣臨風!?”輕冬壓抑地擠出這幾個字,莫名地想起那個夢境。
也許失去,本就是一場提前遇見的經歷。
是陳新禾,還是唐成安,她不敢再問,猛地站起來想離開病房,腦袋卻在一瞬眩暈,後知後覺想起來胃空空的而且絞痛,渾身發軟地倒下,落入熟悉的懷抱,卻固執地喊着曉岸的名字。
“冬姐,我在,你先別亂動,你臉色發白啊……”曉岸過來扶着她,聲音有哭腔:“孩子很需要你,你不能有事嗚……”
看,大家都知道發生什麼了。
唯獨她,悶在鼓裡,卻似長刺扎至心裡。
輕冬的眼角有熱淚滾落,之後陷入昏迷,再無知覺。
***
臨近一年之末,海城降溫,冷風嗖嗖地晃落枯黃的葉子,而CBD商圈的白領們,依舊忙碌着年底工作。
金城投資項目部的一衆,連續一週都在持續加班,濃咖啡的味道瀰漫在辦公室,電話商談或相互討論的聲音並沒簡短,可部門的所有人,任憑再忙碌,都止不住側頭看向那間經理辦公室。
“大家繼續工作了,裡頭沒什麼好看的!”劉曉岸拿着打印好的文件,笑嘻嘻地說。
“小劉啊,你是冬姐的助理,咱想問問,那個萌娃真是她孩子麼?”一個實習生走過,小聲地問。
但多數人都看了過來,分明是期待着答案。
曉岸深吸一口氣,閉着眼一臉無奈的樣子,腦海卻止不住想起半個月前請假歸來的輕冬牽着孩子來公司,直接說了句那是她女兒,往後的日子也一直將甜甜帶來身邊。
別人不相信輕冬會是單親媽媽,也不明白爲何工作時間帶着孩子,也不懂爲什麼公司高層似乎都對此沒有異議,但只要是看了一眼孩子的人,都會覺得那就是唐輕冬的女兒,母女倆就像原版和迷你版相似。
但曉岸知道所有答案——
甜甜在意外之中受到傷,但更嚴重的是有了心理陰影,任何時候若沒有信任的人在身邊就會驚慌大哭,而那場新聞沒有過多報告的工廠爆炸事件,實際有死有傷,還都是跟冬姐有關的人。
即使只是後來知道事情的人,劉曉岸也覺得難過。
“冬姐說是就是!既然知道我是她的助理,就應該知道有些話在辦公室不該多問!而且冬姐也沒有因爲孩子在旁而影響工作呀,高層都沒瞎比比,我想我們也應該聰明點噢!”
這樣一說,其他人皆是瞪了她一眼,然後埋頭繼續工作。
“就你性格軟,要是我,說不準告訴唐輕冬或者公司高層了。”說這話的,是許諾亦。
她還提着行李箱,一說完便特意朝旁邊傅天羽笑了笑,一副邀功的羞澀樣子。
“你先拿這些回去部門。”後者將自己的行李箱推過去。
“喂,我幫的忙,至少人要到場吧!”許諾亦跟上他,然後將兩人行李都放在曉岸的旁邊,在她耳邊低聲問:“你實話實說,唐輕冬跟蔣臨風是不是分了?”
曉岸說了句無聊,瞥見傅天羽似乎要過去輕冬辦公室,她立刻過去阻止。
“我們是來雪中送炭的。”許諾亦拉住她,見她還真是一副隨時要撲向傅天羽的生氣模樣,只好與之耳語:“咱約到了一位心理醫生,專攻兒童心理,這不是一下飛機就來告訴她嘛!你別擔心啊,她跟蔣臨風咋樣又跟我沒關係,剛纔就順口問一下。”
聽到這,曉岸鬆了口氣,輕輕敲門,然後帶他們進去。
偌大的辦公室,有淡淡甜味,在辦公室一角,搭了一個屏風,裡面的輕冬正好出來,看是他們,禮貌地點了點頭。
面前的人兒,臉色冰冷,眼神帶着一種生人勿近的銳利,比更進這個公司所見的時候,還帶着霸氣女王的鋒芒。
許諾亦挺直背脊,莫名地,有些懼怕這樣的唐輕冬。
“好久不見,辛苦了。”傅天羽過去,並沒多說,遞了拿着的文件袋過去:“裡面有幾位擅長雙語的兒童心理醫生的資料。”
“蔣臨風給你的?還是,他的哥們委託你給我的?”輕冬嘴角微勾,那笑卻沒多少溫度:“我不需要。”
聽到這,曉岸有點委屈,默默低下了頭。
許諾亦眼睛轉呀轉,頓時知道了,看來蔣臨風做過她剛纔所說的事,而曉岸就是其中一個幫忙推薦的角色。
“不是他,而且憑我家的人脈,自己的資源也不必蔣臨風的少呀!”諾亦搶先說,收到自己男友的眼神警告,她癟癟嘴,弱弱地說:“本來就是嘛……”
傅天羽又看向輕冬,“我從陳阿姨那兒知道了一些情況,輕冬,我知道你在怨蔣臨風,但也請你信我——請相信我希望甜甜如以前那樣開朗,相信我即使出手相助也會顧及你我的面子。”
他們都不願拿別人的恩惠。
這是同類的直覺。
所以……
“謝了,我會仔細看的。”輕冬接過文件袋:“此外,我不怨蔣臨風,只是恨他罷了。”
曉岸眼眶有些紅,一直望着辦公室。
房間開着暖氣的緣故,輕冬辦公桌上的一張報紙吹起,頭條的標題《海城8號工廠爆炸事件有內幕?消息封鎖或爲大家族操縱!》隨着報紙的捲起又落下,時隱時現。
感覺她欲言又止,許諾亦輕輕拽住她手腕,很小幅度地搖了搖頭,用口型說:你不知道當時的情況,所以,不要參與,不要多說,不要再刺激她。
曉岸咬緊脣,沉重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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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飯席上,似乎因爲傅天羽的出現,甜甜很高興,雖然還是沒有說話,卻會一直瞅着這位許久沒見到的叔叔。
輕冬坐在旁邊,邊與她輕聲說話邊喂她吃飯,孩子肉乎乎的手抓着她一邊衣角,緊緊的。
這一個月以來,孩子始終如此,依舊的善良可愛,但眼神和性格都變了,彷彿隨時擔心失去她。
“甜甜真棒,等會想吃藍莓蛋糕還是草莓蛋糕呢?”她特意問,試圖誘導孩子回答。
孩子嘴脣翕動,卻沒有回答,然後右手食指指了指桌上菜單上的草莓蛋糕,然後仰頭看着她,很認真的樣子。
“要草莓蛋糕?”
甜甜點頭,歪頭,小腦袋在輕冬懷裡蹭了蹭。
傅天羽放下刀叉,朝孩子問:“甜甜,叔叔最近會在海城,叔叔帶上芭比娃娃去你家作客好麼?”
甜甜點頭,但似乎想到什麼,又不停地搖頭,然後揮着手臂。
“外婆,會哭……”微小軟糯的聲音傳來,聽上去十分委屈。
偶爾的時候,孩子會說話,但開口說的,不是大家以爲的回答,更多的,都是類似這樣的語句。
——甜甜怕。
——媽媽,好大火。
——好高好高,新禾叔叔掉下去了。
——外公不見了,怎麼辦呀媽媽?
——臨風爸比,救救他們呀!
——外婆,會哭。
唯獨最後一句,是輕冬身在現場故而知曉的,而前面那些,更像是那場火災在孩子身上留下的創傷。
每次聽到,她都不由自主地想到意外最後的死傷。
她不願面對,母親不願,偏偏,那道傷是孩子心裡的噩夢,於是,每當想起噩夢,她們便知曉。
輕冬抱緊低聲哭泣的孩子,輕輕地拍着她的背脊,直到她漸漸沉睡。
相對而坐的許諾亦與劉曉岸互相看了看,從彼此眼裡看到了水光。
“唐輕冬,你工作有啥臨時會影響你生活的事兒,都交給曉岸吧,甭跟她客氣。當然,我也可以勉強幫你。”
“這倒不用,現在斷了一些人際交往,蔣家那邊也沒人來煩我,日子先這樣過,還行吧。”
輕冬不想要同情,明知對方是好意,但也唯恐這些好意,成了家裡的困擾。
她始終相信,傷口治癒、迴歸平靜的最好良藥,是時間。
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明日週六,我單獨過去,開導一下老人家。”傅天羽溫聲說。
“我建議你與她說些其他話題就好,關於那個意外的,不提就好了。我說服不了她,或者說,我們一家人都說服不了彼此也不願意被說服,她不願相信唐成安死了,我也不信找不到失蹤的新禾,那就都不信好了,留個期許也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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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妃愛】
有些事,你知道不是自己的錯,而是當下不得不做出的選擇,但那種負疚會一直留在心裡,若還有現實因素,就必須沉默。——這個寫的不是警察題材,寫到這兒的時候,卻想到了做這行的師兄們。
PS:會是HE,我目前只寫HE啦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