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區昏暗的照明燈下,顧西爵雙手插在褲袋,身體斜斜地靠在路虎車上。黑色的西裝與車子顏色混爲一體,燈光將他頎長的影子投在地上。他看了一眼25樓的窗戶,亮着,打開車門,將置物閣裡的香菸拿出來,打開,抽出一根。另一隻手,劃開打火機,就着菸頭,點燃。
深吸一口。
氣體從喉嚨,到胸腔,到肺部,走了一圈後,緩緩吐出。白色的菸圈繞着他修長的食中指,隨着晚風的吹拂,飄散。
“咳咳!”
嘴裡一陣苦澀,他將咳嗽咽在喉嚨。下一秒,手裡的煙被他丟在地上,皮鞋踩過,火星滅了。
車裡的煙還是幾年前放的,如今大概是過期了。任職顧氏集團總經理職位前,他向來抽菸,只是後來因爲胃出血差點沒命之後,老爺子就勒令他戒菸。煙這東西,戒就戒了。
可今天他心情格外煩躁,需要發泄,想到車裡有煙,顧不上是不是過期的,拿過就抽。幾年不抽菸,第一口煙吸得太多,卻嗆着了。
秦吾走出樓道時,遠遠地就看見顧西爵身體微微彎曲,一張臉憋得有些難看,略顯蒼白。他看見她,立馬挺直了腰板,掩在脣邊的手迅速挪開。
“顧總,大白今天已經洗完澡了。”林曉把手裡的東西放進車裡,順手來接秦吾手裡的袋子。
顧大白一看是它的東西,趕緊上車護着。
“謝謝。”顧西爵向林曉道謝,眼睛掠過她身邊的秦吾,另一邊反手將車後座的門關上。
這一句“謝謝”差點讓林曉從臺階上摔了下去。
不是吧……老闆看上去冰冰冷冷毫無禮貌的樣子,沒想到他還會說謝謝,還會對她說謝謝!
可憐的顧大白這才意識到顧西爵不是來看它的,而是來接它回去的。兩隻前爪趴在車窗上,隔着玻璃窗不停敲擊反抗。可任憑它怎麼不願意,顧西爵就當沒看見,大步跨到另一邊,上了駕駛座。
副駕駛座上的車窗搖下來,男人生冷的聲音傳出來,“上車。”
林曉推了推一旁呆立的秦吾,替她打開門,把她推上車,這樣殷情的行爲彷彿在說:快點上車啊,抓緊一切可以和顧西爵在一起的機會,千萬別錯過。
秦吾上車,車門剛合上,車輪立刻轉圈,車子往前疾馳而去。
“顧總,你把我放在前面的公交站牌就可以了。”秦吾儘量讓自己平靜下來,她不得不承認,剛纔顧西爵對她若有似無的忽略,他經過自己卻又刻意略過的眼神,刺痛了她。
方向盤打轉一點,到最右面的車道,黑色路虎在經過公交站牌時,猛然剎車,她整個人往前衝,若不是繫了安全帶,緩衝的巨大壓力會讓她衝到擋風玻璃上。
手臂本能地撐在中控臺上,膝蓋碰到臺子上,痛。
“下車吧。”
秦吾還沒反應之際,身旁的男人已經開口,語氣裡盡是疏離。他沒有轉頭來看她,即使她疼地倒吸了涼氣,他也沒有。一雙眸子,直直地望向前方,她看不清他的情緒。
其實,自己從未看清過。
這樣的疏遠,讓她左邊肋骨上的器官,彷彿被人用手拽住,又生生地往前拉扯,疼得她連疑問的勇氣都沒有。
收回撐在中控臺上的手,右手搭上車門把,一拉,副駕駛的門自動開了。這一刻,她多想顧西爵向以往的每一次那樣,霸道地將車門落鎖,說什麼都不肯讓自己下車。
但是他沒有這樣做。
“我會給你想要的。”在她一隻腳還未踏出車門前,顧西爵的話,止住了她所有的動作。
回眸。盯着他的側臉。
她不知道顧西爵話裡的意思,不明白他要表達什麼。所以只能等他說下去。
“以後除了工作,我們之間沒有任何牽扯。”
“……”
“好。”停在車踏板上的腳往外,隨後她整個人離開副駕駛,用力關上車門,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午夜的風,很大,吹得她一雙眼睛澀澀地疼,擡手揉揉眼睛,手背上一片溼潤。腳下的步子卻是越走越快,幾乎要跑起來了。
這是自己的選擇,而顧西爵這樣,不過是成全了她。自己應該感激,應該覺得放鬆纔是,可爲什麼聽見他說“除了工作沒有任何牽扯”的話時,一顆心幾乎被拽飛了。
說不出來的疼。
可她和顧西爵到現在,應該是徹底劃清了界限,他再不會莫名其妙地對自己耍橫,再不會咄咄逼人地逼自己在牆角,再不會說“你就沒想過讓我來救秦氏”這樣子的話了。
真的隔斷了聯繫。
正如父親所希望的,不願意讓她嫁入顧家。正如自己所害怕的,生怕自己的真心給錯了人。
這樣,也好。
遠處黑色路虎內,顧西爵轉眸望向身旁,皮質座椅因爲沒了人的重力,逐漸展平。車廂裡,彷彿還有她的氣息,一呼吸,薰衣草淡淡的香味撲面而來。
這還是第一次從她身上聞到香水味,以往的不是沐浴露的香,就是洗髮露的香,這些香與她的身體混在一起,明明沒有嚐到絲毫,卻一天天地深陷。
“顧西爵,你以後別這樣了,可以麼?”
“我和你除了工作,並不想有別的牽扯。”
“沒有。這件事和你無關。”
她的話,歷歷在耳,驕傲如他,自己已經開口讓她求自己,給了她一條可以讓秦氏集團起死回生的捷徑,她卻想都不想就拒絕了。
該死!
突然,置物閣裡的手機震動,顧西爵伸手拿起,來電顯示上的號碼沒有儲存,可一眼他就知道對方是誰。
接起。
“你在麗菁等我。十分鐘後到。”
話完,電話掛斷,車子在原地打了一個圈,向外衝去。
麗菁酒店,地處津陽市郊區,它比不上君悅酒店的富麗堂皇,可這兒卻因爲清新雅緻的裝修和位置偏僻,讓許多大名鼎鼎的人慕名而來。
門口的侍應生,遠遠地就看見從路虎車上下來的男人,一眼就認出了,走下臺階趕緊迎上去。
顧家的大少爺,在這津陽市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更何況,他現在可以拿了客人的小費,特地在這兒等他。
“顧先生,請這邊走。穆先生已經在等您了。”侍應生在他前面帶路,繞過大堂的亭臺樓閣景觀,上了去往十五樓的電梯。
麗菁的十五樓,是一層歌舞廳,電梯的門剛打開,大廳裡五顏六色的燈光照過來,籠在顧西爵周身,他黑色西裝上暈出一層五彩的光。dj在唱片機前不停地轉動唱片,舞池裡,男男女女盡情地扭動着身體,氣氛熱鬧,沒人注意到從電梯走出來的人。
侍應生將他帶到最裡面的包廂,推開門,“顧先生,您請。”
顧西爵擡腳進去。
門重重地關上,嘈雜的聲音被隔絕在門外,包廂裡安靜非常。穆旭臣正端着一杯威士忌,見他來了,仰頭喝盡。
威士忌是烈酒,一路燒過他的食道。
“秦氏的這件事,你打算收手了?”穆旭臣放下酒杯,從落地窗前走回到沙發。
他與顧西爵並肩而站,身高相差無幾。同樣長了一張讓美女見了都忍不住嫉妒的俊臉。
顧西爵在他之前,落座在沙發,右腿疊在坐腿上,身體向後靠在沙發墊子上,一夜的折騰讓他有些疲憊。
還被那女人嫌棄他多事。
“顧西爵,你別怪我沒提醒你。”顧西爵不答,穆旭臣繼續自己的話,他也坐下來,“就算你現在收手,秦吾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也絕不會原諒你。”
這盤棋,早該結束了,卻因爲他的猶豫而拖到現在。
顧西爵斜眼過來,“我什麼時候說要收手了?!”他沒有直接回答穆旭臣的問題,而是反問他。
事情提及秦吾,他本就難看的臉上,越發陰鬱。穆旭臣對他的情緒向來不會顧忌,他關心的是計劃進度。
“沒有最好。”
誰能想到,津陽市表面上水火不容的顧西爵和穆旭臣,竟代表顧氏和穆氏集團,在這兒談論吞併秦氏的生意。更不會有人想到,他們的計劃從很久之前就設定好了。
所有的事情一直向着他們預料的方向發展。
“那你打算什麼時候接手秦氏?”說起計劃,穆旭臣十分在意,他要面對的不止是在暗地裡支持他這項計劃的穆氏股東,將來可能還要面對自己的妹妹。
他沒有把握,是否能應對穆子晴的質問,而她是否會原諒他這個哥哥?
“時機還沒到。”
接手秦氏,硬來是不行的,但他剛剛纔和那女人說了“除了工作沒有別的牽扯”,沒理由妥協,他也從沒想過妥協第二次。
以顧西爵的脾氣,這一次秦吾若不來求他,即使有千百億的利潤,他也不會急於一時。更何況吞併秦氏又不止這一條路。
“我耐心不好,而且這件事拖久了夜長夢多。”穆旭臣不知道顧西爵的打算,他不說,他當然也不會開口問。
只是心裡已經開始盤算別的計劃。
他總要爲自己留條後路,誰能保證顧西爵不會被感情衝昏頭腦,最後讓整盤棋滿盤皆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