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鏡臺裡出現了一幕幻象,一習黑衣的女子撐着傘站在那,是個背影,長髮曳地,孤冷苦清的感覺。天上在下雨,打在她的紅綾傘上,凡屬修道者,大都經歷過這番苦雨,那是西天靈池傾瀉的雨水,受此一難者,修行便高一層。
那女子回過頭來,一身簡到不能再簡的青墨長衫,似乎輕扯了嘴角,眉目似水,只需如此便已傾城。那抹笑冷淡又不經意,沒有言語,卻已經餘音繞樑。
她身後的路變成了火照之路,盛開的曼莎珠華襯着她手裡的紅傘,斜瞥衆生的眼神。而後旁邊的忘川河水洶涌不已,捲過來淹沒了她的身影。最後的景色,只變成了血紅色的忘川水,奔騰不息。
流水無情,果真如此。
蕭涇川看完的第一件事,就是過去揪了秦廣王大褂的領口,一把拎了過來,“你還騙我說楚羲和這事沒有關係?爲何她長得同這幻影裡女子一模一樣!”眼神陰冷無比,他真的可以做出水淹冥界的舉動,主要惹惱了他。
“這幻影裡的女子是鬼宿星君,你在人界見到的那人,並不是同一個。”輪轉王冷冷開口,依舊是不鹹不淡的語氣,傘落了下來,傘骨收攏輕輕被他接住。
“鬼宿?”挑了下眉,天上主死喪祠的星宿。
“鬼宿千年前喪身於忘川河,她的魂魄被我轉入了輪迴,變成了現在的楚羲。”那手骨抓着紅綾傘,指節如玉,但仍然讓人想起枯骨,輪轉王淡淡然說,無動於衷看着蕭涇川扔了秦廣王怒氣衝衝走到自己跟前。
“我憑什麼要淹死鬼宿?”這件事情,既不合理也不合清,蕭涇川覺得自個憐香惜玉的優良傳統,不可能那麼殘忍。
“你是三途河聖,她是鬼宿星君,一個天上,一個地底。天理不容的姻緣,千年前,你幾近成魔,親手殺了你的愛人。”輪轉王說這段話的時候,好似撫去身上的一粒微塵,聽不到有任何情緒。比起秦廣王,他更適合掌管冥界,已經撇去了凡身肉體的束縛,甚至連七情六慾都消磨得乾乾淨淨。
“你自個編故事吧,別把我當三歲小兒。我原來還談了一場我自己都不知道的驚天絕戀。”蕭涇川哈哈大笑,轉身就走。
“所以你狠不下心殺楚羲取三生石,是有道理的。”沒有去攔,輪轉王站在原地,那習白衣好像崑崙山上的終年積雪,“只有你拿得動三生石,你不動手,我們都沒辦法。只是楚羲是凡人,她終究會死,到時候魂魄由十殿閻王發落,由不得你不肯。”
秦廣王默默的留下了冷汗,他覺得輪轉王劇情的設計,已經完全超過了先前通氣的範圍。
“你敢!”蕭涇川怒喝一聲,幽冥沃石下的萬丈冷譚,也抖了幾下。
“地府沒有三生石,只是輪迴秩序不穩,而忘川河沒有三生石,對你意味着什麼?”輪轉王笑得意興闌珊,那張沒有生氣的臉,蒼白如紙,但即便是這樣,也無損那眉清目秀的長相,貌比潘安桃花面。
由女媧傳下來的靈石,吸天地精氣,三途河聖得天獨厚擁此靈石,靈力飛漲。鬼宿隕落,對南方朱雀來說,猶如斷了一臂膀,而三生石遺落,對蕭涇川來說,像卸掉了一根肋骨。於外人來看,他沒有受太大的影響,依舊呼風喚雨,但那失去的,卻是護心的肋骨。若是有人一擊即中,他不死也得受重傷,簡而言之,就是防禦力倒退太多。
“這些事我都會查清楚的。”蕭涇川從輪轉王手裡,一把奪過紅綾傘,戾氣的眼對上那雙平淡如死水的眸子,針鋒相對中,分不出勝負。
“那女子同鬼宿有着一模一樣的臉,你可以選擇同她渡過人世百年。但你應該會很累,要提防各路勾魂使者,地府本來用最直接的手段,想要你拿回三生石,你若要記起已經遺忘的深情,就不要怪我們翻臉不認人。”輪轉王依舊斯斯文文,秦廣王很久沒有說話,他生怕蕭涇川把沃石給震翻了,而後地底深潭的水漫上來,淹了這輪迴殿。
“哦?怎麼翻臉?”蕭涇川拖了個尾音,笑嘻嘻側頭看着秦廣王,“您老把我騙得團團轉,要我給你跑
腿殺人不成,現在演個雙簧就想糊弄我,你當三途河的血水是你刷夜壺用過的污水,隨隨便便就可打發麼?”
“本王沒這個意思。”秦廣王臉都嚇白了,他是真怕了蕭涇川那個脾氣,千年前淹了地府,整整三百年才緩過勁來,現在還心有餘悸,不到萬不得已,他實在不想惹這個太歲爺。
“說真的,”蕭涇川一把攬過冰雕一樣的輪轉王,“第一,要是鬼宿同我真在一起過,我不可能這麼陷她於不義。第二,要是楚羲真是鬼宿的轉世,多厲害的勾魂使,我都要一刀切了。”
不等輪轉王回話,蕭涇川拍了拍他的肩膀,皮笑肉不笑,一側的虎牙尖利,卻不在顯得可愛,反而有種獸類的侵略xing。蕭涇川扛着紅綾傘踩着四方步出去了,那造型有些犀利,但秦廣王卻是笑不出來。
“三途河聖真是聰明絕頂,也是絕頂聰明。”蕭涇川走遠,輪迴殿的殿門猛然合上,秦廣王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本王差一點以爲要看穿了。”
“聰明反被聰明誤,真真假假,夠他忙活一陣了。”輪轉王卻明顯淡定很多。
“你說,要真被他弄清楚了所有事,會怎樣?”苦大深仇的一張臉,皺得跟苦瓜一樣。亂世出英雄,而安穩日子裡過了太久的清閒日子,難免有些怕禍起蕭牆,再生戰亂。
“不用懷疑,不等我們翻臉宣戰,他肯定會先翻臉。”眼皮子都沒眨一下,“翻臉”兩個字,說得煞是好聽。
瞟了眼秦廣王花花綠綠的臉,輪轉王嘆了口氣,“我們都本是凡人,任了地府差事才做了閻王,但三途河聖是水石幻變而成,我們做了兩千年的閻王又怎麼樣呢?溫柔鄉里傳世千年,抵不上崑崙山下數百萬年的風吹雨打,他由河水上升爲鬼仙之前,已經比我們多了幾百萬年。”
輪轉王的話是大實話,自己人面前,秦廣王也沒必要打腫臉充胖子,亦是長長嘆了口氣,“只希望一切還來得及。”
“會來得及。”輪轉王擡頭,若有所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