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綾羅花仙煉出了息夢水!天帝明日就要bi星君喝了!”這兩句話,像是啼血一般,而後撲騰了下翅膀,順着那道光往上飛了出去。但百靈鳥的聲音還盤旋在煙山之中,經久不絕,它的嗓音很美,但帶來的確實噩耗。
鬼宿呆滯了許久,而後苦笑一聲。這世間,竟然真的有息夢水這種東西……
世間種種貪嗔癡念,無非是心魔作祟,過分喜愛一樣東西,往往就遁入了魔障。傳說天界有一種花,開花時雍容華貴像極了人間牡丹,花香無比,開花後結果,其果實卻是奇苦無比。那種花,叫做息夢花,它果實煉成的水,叫做息夢水。一飲息夢水,自此奇香奇苦都是無色無味,你不會再受任何的誘惑,因爲你所有快樂的感知,都被剝奪了。
至香和至苦,本就是兩個極端。若是飲下息夢水的人,對某樣東西有特別的執念,便會生出相反的情緒。時而清醒,時而混沌,清醒時悔恨,混沌時身不由己,如此反覆,直到你看任何東西,看任何人,都心如死水,沒有任何感覺。
天界是沒有晝夜更替的,隨着時間的推移,煙山洞頂的那束光只是變換了方向,從西邊照到東邊,那就是太陽已經從東昇轉到了西落,一天已經過去了。
鬼宿覺得自己已經瘋了,還沒有飲下息夢水,就已經被這個世道給bi瘋了。
一切都是求而不得,一切也都是舍而不能。
她瘋狂得想要記錄下現在的心情,磨利了石頭,在洞穴中寫滿了“忘川”和“三途”,一遍一遍寫着“不能忘”,妄想息夢水也無法改變自己。人性之中最軟弱的地方暴露無遺,鬼宿也無非在這遊戲規則中,成爲犧牲品。
最後她用了尖利的指甲,在身上也印滿了三途河聖的名字,撕開皮肉的疼痛,或許會讓她記得更久。
鬼宿喜歡三途河聖。三途河聖是鬼宿喜歡的人。那天晚上,她趴在地上一直寫着這兩句話,到所有能寫的地方都已經填
滿,也不知道停手。
最殘忍的事情,也許不是忘記那個人,而是你忘記了對他的感情。
那麼多人或妖,想要修仙煉道,脫輪迴,登大寶,享受無邊的空垠和和超然的能力,那麼然後呢?捨棄掉七情六慾,成仙成神,真的有那麼重要麼?鬼宿生來就是南方星陣星司,她沒有經歷過漫長的修仙之路,不懂得那些人,已經在漫漫長路中,消磨掉了所有快樂或者傷懷,只剩下超脫於世的淡然。
如果僅僅是活着,她可以活很久很久,久到山河崩裂天星隕落。但如果是以自己的方式去生活,那她明天,就會死了。
從煙山洞頂射進來的光線,又開始往西邊移動,太陽又是從東邊升起來了。
天界的白日開始了。
天帝帶人進來的時候,淡漠如他,也愣在了洞口之處。朱雀更是驚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許多年後,她仍然記得那時的場景,在她久到記不清楚年數的壽命裡,終於在驚鴻一瞥中,有了被觸動的感覺。
“綾羅,息夢水給我。除了朱雀,所有的人都出去。”天帝回身,寬廣的袖子伸展開來,幻化出濃霧,堵在了洞口之處,也遮住了衆人視線。
綾羅花仙從懷裡掏出個小瓷瓶來,雙手遞了過去,“天帝,三千朵息夢花,只結了一顆果實,只此十滴息夢水,不會再有了。”
天帝伸手接了過來,點了點頭,線條較好的側臉,卻盡是冷漠的弧度,“都下去。”
衆仙散去,天帝側頭看着朱雀,“進來吧。”
朱雀臉上的表情有些奇怪,是矛盾和不忍疊加起來,穿過濃霧,見到那個蜷縮在地上的人,她捂着嘴纔不至於尖叫出來。
一夜之間,那個曾經鬼神同懼的星君,已經變得滿目瘡痍,從廣袖之下露出來的手臂,全部歪歪斜斜刻滿了字,黑袍之下赤裸的雙足和小腿,也隱隱約約全是血跡,她花了一晚上的時間,不過是把自己那具皮囊,寫滿了那
個人的名字。
擡頭環視四周,洞壁上,石桌上,任何可以寫字的地方,密密麻麻布滿了詛咒一樣的名。
鬼宿聽見了動靜,抱着膝蓋坐了起來,臉埋了下去,長髮如瀑,她縮在那顯得很弱小,身上天屍之氣卻是陰鬱無比,顯示着主人悲涼的心境。地上的血跡已經乾涸,但仍是斑駁。
“你這是何苦?”朱雀垂了眸子下去,她聲音都有些顫抖。
三途河聖若是見到這一幕,應該會生生世世把心鎖在鬼宿身上吧。世間情愛太多短淺,露水姻緣,往往無非是排解寂寞,但有一些例外,那種願意用生命去廝守的感情,讓無關的人,看得也有些動容。
“你就那麼喜歡那個鬼仙?”天帝問了句,一擡手,一拂袖,滿山洞的字跡,被擦得一個都不剩。
鬼宿擡頭看天帝,那雙丹鳳眼,太過漂亮和特別,似乎只要一個眼神,就可以把那些鶯鶯燕燕的花仙給比了下去。有傳鬼宿最初,有移步生花的美貌,天帝欣賞其容顏,又私心不願其他人多看,便傳了她四方流火的大災星象,日後只要鬼宿所到之地,旁人唯恐避之不及,便不再覬覦她的美貌了。
只是而今看起來,她應該最適合做個無憂無慮的小花仙,每天最煩惱的是怎麼打扮自己,而不是做個執掌衆生幽冥的鬼宿星君。
“那是息夢水麼?”鬼宿的眼神,飄到天帝的手裡,望着在他手中的那個小瓷瓶。
“不要去試圖抵抗,你越不想忘,越痛苦,最後就算記住了,至愛之人,也被記成了至恨之人。”天帝面無表情,垂眸看了下地上的鬼宿。
鬼宿聞言,卻笑了一聲,哆哆嗦嗦摸着手臂上的血跡,“你們還沒有明白麼,我不會妥協,我死都不會妥協。”
天帝猛然彎下腰,從地上拽起鬼宿,一彈指,她小臂上那些刺目的字便消失了,只剩下猙獰的血痕還在,“你拼命要記住的東西,我也可以給你輕易抹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