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有人先退出

總有人先退出

段安弦或許本就沒有瘋,只是連自己都無法面對一段過往,便不得不選擇遺忘。讓所有人都以爲她忘記了,不再追究當年的恨與過。段安弦從來鋒芒銳利,還是有怕的一天。她後悔了,後悔自己做錯事,卻沒有勇氣當着誰的面說:“原諒我好麼?”說到底良知這個東西了不得,人一旦等到反醒的那一天,就會悔不當初。想來,段安弦某個午夜夢迴的時候還是覺得跟姐妹淘在一起的時間最好,她想回到過去,又知道註定回不去了,便只能裝瘋賣傻。可是等啊等的,等到最後,肯去看她的也僅是容顏一個人。時至今日,段安弦是脫胎換骨了,若是以往的那個,怎會覺得滿足。但如今,只這麼一個朋友,就將她安心的送走了。

也難怪容顏會懊惱,段安弦預謀已久的一場死亡,被她這麼不經意的就給成就了。何其折磨人的命運。

容顏憋在被子裡,已經喘不過來。想起小的時候學游泳,怎麼也學不會,嗆了一肚的水,直到無法呼吸。再一個激靈從水裡鑽出來,肺腑中源源的空氣灌進去,跟獲了新生一般。而現在就是那個憋水的時刻,撲通着四肢盡是茫然,上不來又像活不了,真真是生不如死。

電話響了很久,輪翻上陣後終於倦怠,但也沒清靜多久。不出半個小時門鈴就響了起來,她窩在臥室裡不動彈,一切都跟做夢一樣,惡夢再長再久,只要醒來就天下太平了。段安弦那麼頑固的一個人,生來就是像克她容顏的,怎麼可能說死就死。

很快變了敲門聲,“砰砰”的一聲接一聲的響。奈何這門的質量實在太好了,怎麼也敲不爛砸不穿,沒法讓人不懊惱。

夏北北扶着門都快哭了,拉着宋瑞的袖子一臉無助:“怎麼辦?小顏不接電話也不開門,會不會出什麼事?”砸不開門就狠狠砸她自己的腦袋:“都怪我,好好的跟她說什麼段安弦,本來她的生活已經很不平靜了,偏偏我還給她添亂。”這回可好了,段安弦在她走後就死了,說是出現意外,可是明理的人都知道,那只是騙保險公司的說法,實則段安弦純是自殺,否則這世上又怎會有這麼趕巧的事。奈何又是讓容顏給碰到了,段安弦在等一個人說遺言,按理說三個人哪個去了都好。conad1;容顏能去自然最好,也偏偏就是這個最好的,機緣巧合啊,真他媽的讓人沒話說。

宋瑞心疼的把自己的老婆拉進懷裡,輕拍了她的背安撫:“你別害怕,容顏不會有事的,她只是睡着了。”

夏北北徹底抹開眼淚,知道這是宋瑞爲了安慰她胡謅的。容顏若真是睡着了,這麼劇烈的敲門聲加電話鈴聲輪翻上陣怎麼也該醒了,她睡覺又不是雷打不動。

“小顏肯定被這個消息嚇壞了,宋瑞,可怎麼辦?”

宋瑞心煩意亂,一邊攬着夏北北一邊摸索出電話打出去:“遠修,哪兒呢?過來把容顏現在住的公寓門打開。”夏北北一帶他過來,他便一眼瞧出這是秦遠修最早前住過的地方。除了容顏有鑰匙,秦遠修手裡也一定有。

沈莫言從來沒感覺這麼心慌過,隔着一扇門就像隔着萬水千山,又是那種遠遠的,怎麼也夠不到她的感覺。手掌緊攥成拳,敲門的動作越發狠戾。無論別人怎樣,他是怕了,容顏聽到這個消息一定心驚不止。白天還一起說話一起歡笑過的人,可能在她的心裡已經打算原諒段安弦,都要不計前仇了。轉首卻有人告訴她,那個人死了,她將情何以堪?

而且他深知,段安弦早晚會死,但如果他們今天不去,就不會死得這麼早。明天或者後天,至少不會與容顏有關。

做爲一個醫生,沒人比他更看慣和淡薄生死。卻沒哪一次像現在,覺得死是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對於生着的人,會帶來怎樣的傷痛。

秦遠修來得很快,前後不過五六分鐘的事。大步跑上來,什麼都不說不看,直接拿着鑰匙去看門。這是個沉着準靜的男人,神情內斂。

可是,沈莫言看着他,還是發現異樣。他握着鑰匙的修長手指若有似無的微微顫抖,那樣的冷情更像是僞裝內心的惶恐。

沈莫言深邃了眸光,想起幾年前的某個夜晚,遼闊的星空也是這麼一雙沉寂靜冷的雙眸,讓仿似無所不能的他甘願敗下陣來。conad2;

門板“咔嚓”打開,一干人呼啦一下涌進去。真正將門打開的人反倒不進去。

夏北北啜泣着衝進臥室,宋瑞擔心她,一步不離。

沈莫言走出幾步又回頭,秦遠修已經倚到門框上,不離開也不進去,垂首點燃一支菸,任煙火在指尖靜靜的燃燒着。感覺到他的目光側首望過去,再一次刀鋒一樣在空氣中碰撞。僅是須臾,再錯開,彈了下菸灰淡淡的說:“怎麼不進去?她該很需要你。”

沈莫言一顆心明明已經閃身飛了進去,奈何這一雙腿,灌了鉛一樣,定在原處似有千金重。下意識打量周身的環境,意念與現實重合,終於想清如今這是站在秦遠修的地盤上。而且這麼久,一直都在他的地盤上。那麼以往呢?他沒出現在容顏的生活裡的那段日子,是否她就站在秦遠修的領地裡,卻不自知?

畢竟有容顏太多的不自知,他知道,秦遠修很有這樣的本事。

夏北北已經將容顏拖了出來,這回她是真的生氣了,也是看到她沒事怒火才瘋長上來的。吼了一句:“容顏,你想急死人麼?”就像一句話便耗盡了真氣,之後就別過臉怎麼也不肯說話了。

宋瑞一隻胳膊攬着她,哄她:“別生氣,容顏估計沒聽到。”轉過頭又看容顏:“你沒聽到電話響和敲門聲是不是?”爲了安慰他的老婆,好歹也得說句假話充場面。

容顏魔魔怔怔的擡起頭:“怎麼可能沒聽到,我又不是聾子。”

一句話,徹底惹惱了夏北北。掙開宋瑞的胳膊就往外走,忽感無限委屈,眼淚更加遏制不住的往外淌。就說她麼,根本不知道她有多擔心她。分明已經把她嚇死了,還說這麼刻意的話氣她。

沈莫言一伸手把人帶進懷裡,近三十歲的人了,真恨不得當着她的面哭一場給她看。conad3;急壞了一家人,自己還能這麼漫不經心。已經重重的敲上她的腦袋,聲音暗啞:“這顆腦子天天都想什麼呢?不好用還長它幹什麼?”

容顏低着頭,不喊不叫的,就像他那一下打在石頭上了,她根本不疼不癢。

秦遠修聽到響動,執煙的動作頓了下,轉頭望過來。隔着重重的光與影,不知別人怎樣,他是心疼了。其實沈莫言也將人疼在心坎上,下手又會多重?他以往也不是沒這麼敲過她,被她氣得受不住的時候狠不得扒開這顆腦袋看看裡面到底裝了什麼。可是,看着別人下手的時候心裡便怎麼也不是個滋味,就好像這世上知深淺的人就他一個。大抵這就是男人,女人常說這一物種喜歡犯賤也不是沒有道理。

扔掉煙立起身往外走。

宋瑞忙着安撫夏北北的情緒,一擡頭秦遠修已經走了。再斂神,夏北北眼淚抹得更厲害。宋瑞快沒辦法了,轉過頭看容顏,那個倒一直堅強頑固,就算被沈莫言狠彈了一下腦袋也沒什麼反應,仍舊悶聲悶語的低着頭。

容顏覺得此刻很難有什麼反應,整件事都太無厘頭了,而她壓根不願相信段安弦已經死了。怎麼就能死了呢?那怎麼也算個經受千錘百煉的人。

沈莫言之前是急上心頭,下手微重。此刻看到容顏不聲不響的樣子,再多的擔心和生氣也抵不過一個心疼,源源不息的。將人拉進懷裡:“還疼麼?是我不好。”

容顏用額頭抵着他的胸膛,搖了搖頭,問他:“沈莫言,段安弦纔沒死是不是?”

沈莫言神色一怔,忽然攬緊她。心裡說不出的滋味,像百感交集。

“小顏,無論發生了什麼事,都不關你的事。段安弦想走哪一條路,其實早就想好了。”就算他們不去,她也不會等到自然死亡的那一天。

忽然明白夏北北和容顏爲什麼會有這樣的反應,這是她們表達悲傷的不同方式。若說恨,是真的恨過段安弦。但卻沒哪一個想讓她死掉,天人相隔這個咒念太慘痛也太狠戾了,沒誰狠心的能作此想法。這傷心只怕連她們自己都說不清,不得不借着一種事物表達出來,要麼任性,要麼生氣傷心,實則那些情緒中關於段安弦的,只怕連她們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沈莫言對宋瑞說:“你先跟夏北北迴去吧,這裡有我。”

宋瑞蹙起眉,也這隻能這樣了,夏北北越哭越洶涌,再站下去若容顏也跟着哭起來了,更一發不可收拾。

“行,先這樣,有事打電話。”

人已經走了,容顏還怔愣在當處。沈莫言的話她聽明白了,沒誰開玩笑,段安弦她已經死了,被重型卡車輾得血肉模糊。那麼愛好的一個人,怎麼肯允自己死得這麼猙獰破敗?容顏一瞌眼,仿還嗅到芳草香,段安弦就坐在她身旁,倚上她的背悠悠的說話。不是恨透了她麼?爲什麼還記得她的種種好和種種不好。容顏想不明白,卻不能否認聽到那些話的時候心裡很動容。難過是真的難過,開心也是真的開心。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人肯安安靜靜的陪着她回憶一段過往了,大家都變得那麼忙。以前沒人比段安弦更忙,最後肯陪着她坐在草坪上細數時光的人,卻是她。容顏難得這麼開心,那時便在想,如果段安弦一直那樣了也是件頂好的事,起碼不會再記得她傷害過誰,誰又傷害過她。

容顏抱着自己的腦袋,緩緩蹲下身,感覺頭疼欲裂。多糟心的事啊,轉首不過幾個小時。美好的事物果然是肥皂泡泡,沒伸手碰觸就碎裂了,實是短暫得令人痛心不已。

沈莫言跟着蹲下身,出口焦急不已:“小顏,怎麼了?頭疼麼?來,讓我看看。”

容顏安靜的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的頭一動不動。連眼淚都流不出,任他抱在懷裡,看他狹長美好的眸子裡浸滿擔憂和心疼,是柔軟的一團光。如果當年沒有那一次聚餐,沈莫言會不會愛上段安弦,讓段安弦如願以償?而不是現在這樣,前路盡毀?

“莫言,我其實很不想段安弦死掉的,她怎麼能死呢?她還那麼年輕漂亮,就算走錯了一段路,可是餘下的還那麼長……段安弦說她恨死了我,想讓我一輩子難過她才最高興。是因爲我,你纔想去傷害她,在她心目中你是那麼重,她才自暴自棄。沈莫言,是那樣的嗎?”

沈莫言看着她的時候一臉認真,完美的一張臉上滿滿的正直和誠摯。眸色如墨,即便濃光浸襲,也是深沉內斂的顏色。這個男人只瞧着面相也該光明磊落,又怎像會做出那樣的事。沈莫言雙手捧起她的臉,定定的望進她的眼瞳中。一字一句:“我說是怎麼樣的,你會信麼?”

容顏中了魔咒一般,點點頭:“我信。”怎麼會不信。

沈莫言先將人抱起來,回臥室。明天還要去參加段安弦的葬禮,接下來她的日子怕不會好過。不養足精神又怎麼受得了。幫容顏蓋好被子,嗓子恬淡,過去的事一下冗長起來:“段安弦恨我,我可以理解,當年的確是傷害過她,那時年輕,做事不顧及後果的年紀。不過我沒有碰過她,那事不是我做的。當時沒有說,或許假象對她來說要更好一些,否則那個女人就得瘋了。你知道,我一早就喜歡你,跟段安弦又熟悉,覺得你是個內斂的姑娘,怕太直白嚇到你,又怕你會覺得我不夠莊重。知道你們是最好的朋友,就託她牽橋拉線,可是,從來沒得到過半點兒迴應。段安弦說你不喜歡我,說你有喜歡的人了,還爲此打過胎,那段時間她在圈子裡將你形容的很不堪。我也爲此懊惱過,可是,終歸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又覺得你不是那樣的人。某一天找到她說,不論你怎樣,我都不在乎,只要我喜歡你,就足夠了。段安弦內心的陰霾是我沒想到的,她或許沒料到我會執意。後來便找了人想要傷害你……”現在想想他仍舊感覺後怕,還是當年的心有餘悸,沉頓了下嗓音接着說:“這事是聽人說的,這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段安弦找了人想要強暴你,當時想不明白,你們不是最好的朋友麼?她怎會有那樣的心思。後來,我找到那個人,將他買通了,實則當晚傷害她的人,就是那個她安排好想用來傷害你的人,算自食其果。只是她一直錯以爲當晚的人是我。本來是要同她說明白的,可是,那時發生了一些事,以爲沒機會跟你在一起了,便不想讓惡念加深。如果段安弦知道其中還有內幕糾結,只怕要恨得更深更切。真怕自己馬上就要畢業了,你一個人在這裡再受到她的傷害。如果,那些事因我離開都能平息了,有什麼不好呢。”前塵舊事他已經很少想起,本該是一段單純的愛戀與喜歡,最後卻結了恨,還險些讓最無辜的人受到傷害。

最早認識段安弦的時候,覺得她熱情開朗,是個不錯的女孩子。毒辣起來會那樣是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的,暗箱做了那麼多傷害容顏的事,以至於將他的怒火引到極致便不禁使出相同的手段報負。

容顏知道段安弦有段時間對她不好,可是,沒想到會這麼不好,明顯是要她生不如死。但人死了有時又像件了不起的事,不禁讓人覺得,許多事都淡了,再多的疼和恨也生不起跟她計較的力氣。段安弦之所以活不下去了,許是回想起過去的種種,也覺得容不下自己了。

沈莫言看她聽完仍舊一臉平靜,小臉陷在枕頭裡,像在聽一件與已無關的事情。其實他更想容顏會恨段安弦一點兒,如果恨了,就不會覺得那麼心疼,會好過一些。幫容顏掖好被角,輕輕捋順她的額發:“乖乖的睡吧。”

閔安月給秦遠修打電話的時候已經不早了,眼見到了午夜十二點上。她很知道秦遠修的作息特點,從不用像顧及別人那樣擔心擾了對方的睡眠。

問他:“幹嘛呢?”

抽了太多煙的緣故,秦遠修喉嚨幹疼。實在想不出自己幹了什麼,從容顏那裡出來就坐在這裡一直到現在。就連思緒都停了,什麼還沒來得及想,就坐到了現在。一張口聲音沙啞低沉:“抽菸呢。”

閔安月嘆了口氣,感嘆:“又頭疼了是不是?吃藥了嗎?”

秦遠修擡頭按上太陽穴,懶洋洋:“沒等,在外面呢,還沒回家。”

閔安月怔了下:“幾點了還沒回家,有事麼?”

半晌,秦遠修悠悠的說:“能有什麼事。安月,你與容顏的合作按你們的約定進行就好,不用再爲了我做什麼了。”

閔安月幾乎酸着鼻子:“可是,我跟容顏的合作一完事,她就要嫁給別人了。你知道的,容顏真的很聰明,什麼事都做得極快。”她怕那樣,他們就真的沒有時間了。

秦遠修這幾天一直在想,容顏於他是多麼美好的事物,太美好了,就像嵌在水晶裡的藝術品。他打多少年前就捧在手裡愛不釋手,日日觀摩,喜歡的時間久了,就以爲這是他的了。下意識覺得,它也是認識他的。可是,等哪一日生活裡真的出現了童話,水晶裡的仙女成了真,眨眼卻要飛走。任他再怎麼茫然無措,她也是不認得他的。只當抱這個空洞的水晶若干年後纔會想明白,再多年,也僅是他的一廂情願。

他上學早,中間又跳了幾級。雖然只比容顏大兩歲,可是容顏還在讀大學的時候他研究生都已經畢業了。見過她之後,就時常跑去他們學校,遠遠的守着五號樓的門口等她。那是個懶丫頭,有時一天也不出門。有時去上課的學生都走沒了,心情灰下以爲她不會出來的時候,卻見人風風火火的從宿舍樓裡衝出來,胳膊下夾着課本,邊跑邊束頭髮,一路下來慌慌張張的要掉幾次。更甚的時候,跑出老遠才發現自己忘記換鞋,再憤慨的折回去,那神情分明就是恨死了自己,殺了自己的心都有了。就那些個時候,他仍舊覺得很歡樂,比擁有的時候還快樂。畢竟是個可以做夢的年代,想象着有一天能娶她當老婆,快快樂樂的過日子。今晚在她危難的時候看到沈莫言,忽然想明白,他最沒有的,就是立場。

“我什麼都想得很清楚了,謝謝你這段時間爲我做的事。我打算離開這裡。”

閔安月心頭‘咯噔’一響:“離開a城麼?爲什麼又非得離開?遠修,我認識的你,不是這樣。”

秦遠修隱約笑了起來:“你認識的我什麼樣?我從來都是這個樣子,壓根沒變過。”

他說的不變,只是對一個女人的愛。閔安月卻覺得,他變化可大了,根本就是全然陌生的一個人。以前的秦遠修哪會這麼的容顏言棄。“你沒再去找過容顏麼?或許她對你的態度會不一樣。畢竟在a城呆了這麼久了,許會想起你們美好的過去呢。”她沒敢說已經將真相告訴容顏了,就怕這樣說了,若容顏對秦遠修的態度又沒有什麼變化,會更加的讓他絕望透頂。秦遠修常說容顏沒有愛過他,以前她覺得怎麼可能。但此時此刻,她也混淆了。沒想到,容顏看着挺單純的,卻內力頗深。

段安弦下葬的那一天,容顏,夏北北,沈莫言,宋瑞都去了。夏北北給劉小打過電話,只說電話裡劉小沉默許久就掛斷了,也沒說去或不去。

那一天天氣很好,風和日麗。段母哭得厲害,不過幾天的時間就瘦了一圈,精神很蕭條。幾次哭暈過去,段父扶着她,也跟着搖搖晃晃。

儀式舉行完畢,二老幾乎是被擡到車裡送回去的。

夏北北和宋瑞爲了節省時間坐飛機過來的,一結束就要接着返回去。夏北北身子越來越重了,情緒經受不起太大的波動。

容顏沒他們這麼急,這次跟上次不同,沈莫言開了車。他們慢走了一步,人羣轉眼一空。段安弦所處的這一個地方,剎時安靜起來。一想到她就孤零零的躺在底下,永遠都要這麼過了,容顏便覺得,以前那些事,真的不算什麼了。如果她能跳出來,生龍活虎的再跟她戰幾個回合,她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好。

沈莫言攬過她,溫柔的喚:“我們走吧。”

容顏站着沒動,沈莫言又陪她站了一會兒。

不多時,秦遠修拿着一束花過來。

沈莫言最先看到,兩人互點了頭,算作招呼。

秦遠修把花放到石碑前了,容顏纔看到他。是了,秦大少忌諱喧譁,喜歡低調。縱段安弦以前那樣,他還是來了。

秦遠修轉身看向容顏,清風中微眯起眸子,淡淡說:“不要難過,她這樣沒什麼不好。有時候死了,也是種最大的解脫。或許段安弦此時才最覺出安靜無憂,睡得很安穩也說不定呢。”

他將這話說得實在平靜安息,容顏聽在心裡感覺很害怕。閔安月說他差點兒就死了,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反抗。就想,他真的認爲死了是種最安然的解脫麼?那可怎麼行。不知過後閔安月是怎麼說,她卻很想上去狠狠的抽他兩下。這個人總是這樣,讓人有抽他的衝動。

“秦遠修,你胡說八道麼。人活着雖然不容易,但總要比死了強。死了就等於白活了。”

秦遠修若有似無的鉤動嘴角,話是對着沈莫言說的:“脣齒還這麼伶俐,看來是沒什麼事。”戴上墨鏡對兩人說:“我先一步了。”

沈莫言紳士的點點頭:“秦少慢走。”

容顏本來跟着回頭望過去,視線才一移轉,就定格在一處動不得。遠處站着那人,不是劉小是誰。段安弦活着她怎麼也不可能再原諒她,她死了,劉小還是來了。

容顏驀然生出感嘆,命運同生死一樣,這麼無常。她們在相遇的時候哪會想到,有一天是會有人先走的。

在我們年華最好的時候總要遇到一些人,結成感情的網成年累月的糾纏着,她是我們其中的一員,但無論我們想不想得到,總有人要不守規則的先退出。所以,且行且珍惜。

劉小一直不肯靠近,容顏和沈莫言只好過去。

“小小,去看看她吧。”容顏伸手拉她。

劉小搖搖頭說:“不過去了。”腳上已經隨着容顏的動作開始移動。

沈莫言鬆開容顏的手:“你們過去吧,我去提車。”

劉小站在段安弦的墓前一直緘默不語,站定的時間不短,容顏就一直陪着。

良久,聽劉小問:“小顏,你說段安弦爲什麼要把那些錢給我?她是後悔對我們做過的那些事麼?”

容顏很肯定:“她一定是後悔了,而且早就後悔了。我覺得早在她從a城回來的時候,就已感覺無法面對自己做過的事,所以纔像精神失常。”到現在容顏一直不相信她是真的精神出了問題,當時段安弦跟她說的那些話,看似像錯亂了時空胡言亂語,可是後來容顏想一想,斟酌出意味來,才發現,都是濃濃的歉意。段安弦是真的後悔了。

劉小再說話,已經微微哽咽:“誰稀罕,她的東西我不會要。有些事情一旦錯了,就無法彌補。”

“嗯,你怎麼做都好。”容顏攬過劉小:“我們走吧。”確實沒人可以讓劉小怎樣,她是最無辜受害的一個。

這是容顏此生最後一次見段安弦,回頭再看的時候,晴空下只有冰冷的墓碑。段安弦絕美的笑臉映在上面,長青起來。

杜允沒有陪劉小一起過來,沈莫言和容顏回去的時候便打算一起捎上她。這段時間劉小一直沒有工作,正好可以去a城陪容顏和夏北北住一段日子。

折騰了一天實在太累了,車子纔開上高速不久,劉小就倚在容顏身上睡着了。

容顏擔心沈莫言開太久的車會累,提議:“等下了高速,我們就別走了,找個酒店休息一下吧。反正也不着急。”

沈莫言更擔心她,鏡中望過來,彎起嘴角安撫性的笑笑:“別擔心我,你睡一會兒,到了我叫你。”

容顏回望過去,鏡面狹小,有彼此的一雙眼對望着。一下便很寬心,倦意涌上來。點點頭:“好。”

兩人這一路睡得都很踏實,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車子停在酒店的停車場裡,沈莫言打開車門將人叫醒。

容顏揉着惺忪睡眸:“到了麼?”

沈莫言伸手捋她的發,笑得很輕微:“我的懶丫頭,快起來吧。”

容顏先迷迷糊糊的往外面看一眼,看清楚是個酒店。轉過身來把睡得半死的劉小叫醒,吹了晚風還不清醒,奄奄的跟在沈莫言身後進去。

劉小連打了兩個哈欠,眯縫着眼:“這是到a城了麼?”

容顏比她清醒一點兒,回過頭:“還沒呢,不過快了,行休息一晚上再走。”

劉小瞌下眼皮:“好哦。”又打了個哈欠咕噥:“住這裡一晚得多少錢啊,我沒有錢呀。”

容顏哼哼:“要什麼錢,把你壓這裡好了,我們三個都能住了。”

劉小耷拉着腦袋很自知之明;“我值不了什麼錢的,我們三個人中最值錢的就是沈學長了,不如把他壓一晚好了。”

頭頂上即時飄來似笑非笑的一嗓:“這裡只收女不收男。”

劉小困得半死,不擡頭的念怏怏:“原來這樣,那把小顏壓這裡好啦,她挺出名的,應該能值幾個錢。”

男子又說:“那怎麼行,你見誰捨得壓自己老婆的。我看你就挺好。”

劉小擡頭,想說:“真的,我真不值什麼錢的。”驀然張大嘴,沒話說了。沈莫言有些認真的看着她,讓她很難有勇氣再說:“真的,還是賣你老婆吧,你老婆好值錢的。”估計最後不僅容顏不會被賣,她劉小還得被平白贈送。接着一臉中正:“沈學長,你很有錢是不是?”

沈莫言哭窮:“哪有錢啊,又沒有工作。”

劉小轉過頭看容顏,就差把包翻出來給她看:“小顏,我也沒什麼錢的。”

容顏被她的不爭氣雷得沒話說:“你閉嘴吧,否則把你賣到黑市去。”

劉小退居容顏身後,乖乖的閉上嘴巴不說話了。

沈莫言開了房上去,休息一會兒下來吃飯。

容顏和劉小睡一間房,打算窩在一起聊聊天。劉小感覺很久沒見容顏了,十分想她。抱着她的胳膊問:“你想好了麼?嫁給沈學長?”

容顏沒看她,問她:“你還有什麼想法麼?”

劉小是有點兒小想法,不過不大。

“其實沈學長真是好的沒話說,嫁給他不知要是多少女人夢寐以求的事呢。可是,秦少也很好啊,他又跟魔女分手了,怎麼都覺得他還是喜歡你的。”說畢重重的一個感嘆:“害死人的一夫一妻制,什麼時候能一妻多夫呢。”劉小歪在沙發上又開始做夢,她這個夢常做,早不是一次兩次。最盛大的時候是最好婚姻制能改革成允許女人嫁一個男團,每家每戶能在第一個五年成就萬里江山一點紅的盛況。

容顏倒水的動作滯了下,灑到外面把手掌燙出一個紅印。

沈莫言按響門鈴叫人出去吃飯。

白天才經歷過這些事,大家都沒什麼胃口。但一天沒怎麼吃東西了,晚上多少也得吃點兒。

沈莫言提議:“去喝粥吧,不想吃也得少吃點兒。”

就連平日的吃貨劉小,也只喝了半碗粥。容顏再勸她,怎麼也吃不下了。其實段安弦的事就像一塊石頭,許多年前堵,現在依舊堵,滋味不好受是真的。

容顏瞭解劉小的感受,就說:“一天也沒閒着,肯定累了,回去早點兒睡覺吧。”

上樓時劉小先回房間。

沈莫言拉着容顏的手,神色淺淺的,月光下溫柔乍現:“你陪我一會兒再回房間好不好?”

容顏側首間一臉調皮:“我要說不好呢?”

沈莫言撫上她的臉,指腹輕輕蹭她細彎的眉型:“不好也得好。馬上就是我的老婆了,從來都是我對你服帖,就不能對我服帖一次麼。”

容顏眯起眼:“你這意思,以後就不聽我話了麼?”

做這種承諾怎麼看也不像是沈莫言這種男人能做得出的,從來都是別人聽他話的份,有一天會有一個女人頂着稚氣的威嚴,讓他聽話的。沈莫言聽到心裡暖暖的,怎麼會不聽她的話,娶了她就打算爲她洗手做羹湯的。

攬緊她的腰身,鉤起嘴角明明有絲邪氣,卻軟軟的笑起來:“聽話,怎麼可能不聽話呢。”

容顏雙手攀在他的肩膀上,月光下沈莫言的眉眼真是乾淨,跟當年校園裡穿梭的那個人竟然沒有什麼區別,還是夢幻王子一般的人物。每次一起出去,都能看到月女人回頭流連他的美色。這感覺跟當年無異,真是三生有幸,站她身邊的男人都這麼閃閃發光。

感覺今晚的沈莫言有些不同,問他:“你怎麼了?是不是開一天的車很累了?”

沈莫言懶洋洋的一蹙眉:“能看出我跟往日有什麼不同?”

容顏隱約是這麼覺得,覺得他格外的小心意意。

沈莫言只是看到了秦遠修便會心裡不安,容顏在那人面前有一種自若。他離得如此近,細細的看時,是在他面前怎麼也發現不了的。

“小顏,你想要什麼樣的生活就跟我說,我什麼都肯給你。”

容顏偏頭想了一下,笑嘻嘻:“有吃有喝,只要你們一家人都不欺負我就好了。”皺了皺眉:“你們豪門都喜歡門當戶對是不是?”

沈莫言輕點她的鼻子:“胡思亂想。”眨了下眼笑起來:“他們是不是喜歡錢我不知道,不過,我喜歡老婆。”話音剛一落,電話響了。放開容顏,掏出來看一眼:“家裡打來的。”

容顏點點頭,轉身朝不遠處慢慢的走。燈光很明亮,能清楚看到有一個噴泉,泉水涌出來,丁冬作響。酒店周圍景緻修繕得十分雅緻。越往遠處走,能看到綠蔭環繞,花影連綿。容顏興致大起,忘記沈莫言還在身後打電話。幾分鐘後纔想起,欲想回頭,身後一隻手拍到她的肩膀上。容顏已經喚出來:“沈莫言。”轉身後一個驚呼不待出口,一塊芳香的手帕按到鼻子上,容顏看到星空,星子之光悠悠旋轉之後,驀然一黑,昏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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