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程婉卿的初衷是想用寶寶的肝來救我的命,這是她私底下跟慕少卿決定的。慕少卿把準備工作做好後來跟我說,氣得我直接甩了他一耳光。
人貪生是一種本能,但我絕不會用一個剛出生的嬰兒來給我自己續命,這太可怕了。
但慕少卿跟我說,我現在已經肝衰竭了,再不做手術恐怕沒幾天好活,我還是拒絕了。這樣的事情我做不出來,我寧可心安理得地死去。
秦漠飛和阿飛找到我的時候,小五正扶着我在花園裡走,我的形象很糟糕,拄着柺杖走路都十分吃力了。他原本是氣勢洶洶的,看到我時愣住了。
“你……怎麼成這樣了?”他的怒氣瞬間弱了下來,狐疑地打量着我。
“孩子在屋裡,安然無恙。”
我淡淡道,也沒跟他講太多事兒,將死之人,最好的方式就是淡然死去,而不是在別人面前可憐示弱,尤其是在我這風騷跋扈的侄子面前。
他擰了下眉,沉着臉走進了房間裡,不一會就小心翼翼地抱着小傢伙出來了,慈父之情溢於言表。育嬰師剛爲她喝了奶,在襁褓裡睡着,特別安靜。
阿飛拎着提籃跟了出來,在邊上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我曉得他在顧忌什麼,那邊的人還在調查那詭異的交易,始終認爲我又做了些什麼人神共憤的事。
我現在不想去解釋,這事兒很快就會因爲程婉卿的動作而水落石出。
秦漠飛抱着寶寶親吻了很久,我看到他眼圈都紅了。他是真愛孩子,這一點比他父親秦斐然要做得好。愛孩子的男人,從來都不會壞到哪裡去。
“這孩子像極了歡顏,長得跟她一樣美,以後一定也會像她一樣溫柔可人。”
他盯着寶寶情不自禁道,一臉愛意。我想他對歡顏的愛是不會變的,怎麼些年我們三個人愛恨糾葛,經歷了那麼多風風雨雨,他對她始終如一。
我思來想去,覺得自己還是應該徹底從他們生命中消失了。我的存在永遠都是那麼可笑,又那麼多餘。往後,我可能真的要放下了,就算放不下,也要裝着放下。
許久,秦漠飛才又把寶寶放進了提籃裡,朝我走了過來,“三叔,謝謝你救了諾諾。”
“舉手之勞,就不用放心上了。”我很不以爲然道。
“你身體變得這麼糟糕是因爲蛇毒嗎?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怎麼忽然間消失了這麼久呢?我到處找你都沒找到,像人間蒸發了似得。”
“也沒什麼事,既然孩子已經找到,就早點兒回去吧,免得歡顏擔心了。”頓了頓,我又道,“對了,婉卿那邊的事情我自己會處理,你就不要插手了,暫時不要去動她。”
我並不想說太多關於程婉卿的事,她做得確實過分,但因爲眼下公司沒有能力突出的人替代她,我自己的身體又是這副德行,我還是很擔心出了事這公司就毀了。
即使我是不在乎金錢的,但那衆多員工卻是要靠着公司生存,小不忍則亂大謀。秦漠飛做事情手段毒辣,就怕他一着不慎就把程婉卿給怎麼着了。
他聽罷挑了下眉,冷哼道,“你覺得我會放過她嗎?”
“那也要等我找到接班人再說。”
“所以你……已經不行了嗎?慕少卿那邊也沒有任何辦法了?”他沉默了會兒
,伸手捏住了我的胳膊,又忽然鬆開了,“三叔,你好像又瘦了。”
我笑了,都已經病入膏肓的人了,能不瘦麼?就是可惜了洛小七當初悉心的照顧,好不容易胖了幾公斤起來,折騰一兩個月肉又沒了。
其實我真的不在乎生死,之前死了那麼多次沒死絕,現在又面臨死亡,我連掙扎的心情都沒有了。這世間,似乎也沒有再令我割捨不下的事了。
或者說,即使割捨不下,也得放在心裡塵封。我的身體和我的命運,早就不允許我去奢望什麼七情六慾了。
笑看風雲,纔是我現在該有的狀態,到時候走了,也走得氣度一些。
秦漠飛重嘆了一聲,擡頭怔怔望向了天空。今朝天氣陰霾,天空中罩着黑壓壓的烏雲,就跟末日一樣。
“好像要下雨了。”他輕聲道。
“是啊,要下雨了,你們快走吧,早點兒趕回去讓歡顏看看孩子,也好讓她安心。”我還是在意着歡顏的狀態,即使秦漠飛很介意此事。
他黑着臉瞪了我一眼,道,“我會打電話給她的。”
“那甚好,我身體乏累,就不陪你聊天了。”
我確實乏累,心累,身累,覺得死神就在身邊杵着,分分鐘能帶走我。這肝臟可能已經壞得差不多了,我能清楚感受到身體的力不從心。
小五聽罷連忙又過來扶我,我剛轉身邁步,就覺得眼前一陣天旋地轉,腳下頓時一個踉蹌。秦漠飛一把拽住了我,冷冷瞥了眼小五,叫他立即去把車開過來。
“開車去哪裡?”
“回魔都!”
……
我是在半昏迷的狀態下被秦漠飛他們臺上飛機的,飛機起飛過後,我就彷彿在滄海中沉浮,一會兒像沉下去那樣窒息,一會兒又浮了上來,很賤熬。
耳邊似乎一直有個聲音在講話,有些歇斯底里的,我隱隱約約聽到了幾句。
“我說過那事絕不會是他做的,他沒有必要在洗白過後再重蹈覆轍,以他的城府,會在做了之後留下那麼大的紕漏來讓你們發現嗎?”
“絕不,這沒得商量。我怕什麼?秦家又犯下什麼滔天大罪需要陪葬?那你查啊,你要是能查到滅掉秦家的罪證,我不介意讓整個秦家來陪葬。”
“我一直很尊重你們,爲了調查白鯊這案子,我接受了你們的安排,幫你們說服了三叔。現在他已經病入膏肓了,難不成你們要把他的屍體抓進去蹲到腐爛不成?什麼叫交代?他做的一切還不夠讓你們交代的?”
“呵呵,他那一摞捐贈書你們有看過嗎?把你們的紅十字會,慈善機構做的所有慈善都擺出來,想必也沒有他做的一半多吧?這還不夠你們交代?”
“別他媽跟我說正義,什麼叫正義?總之你們想從我手裡把他帶走,除非我死,哼!”
我猜,這可能是秦漠飛和那邊的人在爭執什麼,他們可能想要抓捕我,而秦漠飛不讓。我聽唏噓的,這小子明明對我恨之入骨,但在外人面前又十分的護短。
這麼些年,還真難爲他了,跟那邊的人周旋,跟我無止境地爭鬥,反倒令他越來越霸氣。
我聽到一陣噼裡啪啦的摔東西聲音,緊接着又是一聲大吼,“阿飛,你他媽的去跟那邊的人講,想把老子三叔帶走門都沒有。讓他們有
啥事衝我來,我倒是要看看他們到底多少能耐,能把老子弄死算他們本事。”
這小子氣急敗壞了,竟然對着阿飛撒起了野。我想醒來呵斥他一兩句,讓他不要這樣極端地跟那邊的人作對。他一個人的力量,終究抵不過人民的力量。
只是我眼皮很沉重,渾身虛脫得就像即將死去一樣,我連吞嚥的力氣都沒有了。也不曉得秦漠飛堅持帶我回魔都幹嘛,是不是他已經嗅到我身上死亡的氣息,準備讓我落葉歸根了。
阿飛沉默了許久,唯唯諾諾應了句,“其實,他們只是忌憚三爺。這事情肯定是程小姐做的,如果三爺不維護她,基本上就水落石出了。”
“這女人暫時還不能動,她手裡握有三叔犯罪的那些記錄,如果惹急了她把這些事放到媒體上,那麼那邊的人礙於壓力也會對三叔下手的。”
“是啊,程小姐的城府很深。”
“再深又如何?實在不行用點手段也要讓她低頭。阿飛,這件事你悄悄去處理,也不要打草驚蛇,按照三叔的意思去做。”
“是!”
有一種感動,叫無法言喻!
和秦漠飛爭鬥了這麼久,就這一次,我在昏迷中聽到的話最打動我。不管他過去對我多麼惡劣,但在大事件上都比較拿得起放得下,我很欣慰。
我還是不能讓他來承擔這些東西,程婉卿的事情我會在離世之前就處理好,儘量不留後患。這麼些年我做事情從不給人擦屁股,這次也是。
我累了,正想小憩一下的時候,秦漠飛又在講話,好像是跟歡顏在通話,說我們還有半個小時就要到了。我忽然就捨不得睡着了,再有半個小時就能看到歡顏,也不曉得我有沒有力氣睜開眼睛。
我一直在撐着,不讓意識陷入沉睡中。就怕這一沉睡就醒不來了,因爲這一次我的狀況比較嚴重,慕少卿連保守治療的方案都沒有了。
飛機降落的時候,失重感令我十分難受,整個胸腔像是要爆炸了似得翻江倒海,一陣陣血腥味不斷從我喉間冒出來,我覺得有些撐不下去了。
這一瞬間我腦中涌現了很多的人,好的壞的,媽媽、白鯊、老A、歡顏……他們的臉孔如幻燈片似得從我腦中慢慢掠過,要麼在笑,要麼在哭。
最後我竟然看到了洛小七的樣子,她哽咽着喊我不要離開,她要保護我。我忽然間覺得好詫異,她怎麼會莫名其妙出現在我的幻境中呢?
我努力想說點什麼,可哆哆嗦嗦很久卻又一個音節都沒發出來。
秦漠飛可能發現了我的一樣,走過來拉着我的時候一個勁喊我,“三叔,三叔你怎麼樣了?”我無法回答他,眼皮連動都動不了,可我意識很清醒,於是用盡全力吐了幾個字。
“漠飛,我從新修改了遺囑,如果我死了,你找到遺囑就按照上面說的行事。對程婉卿寬容一些,她終究是陪伴了我那麼多年,我欠她……噗!”
話沒說完,我胸口忽然一陣劇痛,那濃濃的血腥味瞬間如火山爆發一樣從我喉嚨竄了出來。我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了,只聽到秦漠飛一陣驚呼,而後整個人好像迴光返照一般輕鬆,腦中的意識也在慢慢接近空白。
隱約中,我聽到秦漠飛在打電話喊救護車,我想制止他不要再搶救我,就讓我在這種氛圍中死去最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