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怎麼了?”
傅禹航的沉默不語,令秦芳薇生了急。
“哦,我只是覺得,這個字寫得好,你瞧,每個字都力透紙面,剛硬無比,寫信的人肯定是個鐵骨錚錚的硬漢。”
指着那字,傅禹航避重就輕了一句。
秦芳薇看着他說得無比認真,好像剛剛他的走神還真是因爲這麼一回事,但她覺得很不對勁:這個人說的話,有所保留……至於爲什麼要保留,他那比大海還要深不可測的眸光底下藏着的是怎樣一種心思,還真不是她可以揣測的。
這個人就像一個迷,而她雖然和他親密之極,卻始終無法觸到他內心最真實的那部分。
“是嗎?你只是覺得這字好而已?”
她滿口的懷疑。
“難道你不覺得好嗎?”他反問了一句,還刻意抖了抖那張陳舊的紙:“人如字,字如人。一個人的字,往往體現了字主人的精神風貌。所以,我想,你的生父肯定是個足能讓你引以爲傲的男子漢大丈夫。”
是的,傅禹航給予了高度的肯定,就好像他有見過她這位素未謀面的生父似的。
可是,若把這封信最後標示的時間和八字上的日期作一下比較的話,就會知道,這信寫於滿月當日。
而這個生日,不是她一直在過的生日,兩者之間有個時間差,比她現在的生日大了有兩個月……
也就是說,那個時候的傅禹航也只是個蹣跚學步的小毛頭,自然是不可能認得她生父的,那他的這種肯定是從何而來的呢?
好奇怪,不是嗎?
她不說話,只是默默的望着這個男人,琢磨着他是以怎樣一種心態說得這番話?
“你對字很瞭解嗎?”
很突然的,她直直盯着問了一句。
“不瞭解,但這是老古話。書上都是這麼說的。”
傅禹航笑笑,知道她對他的說法持懷疑的態度,可是,有些事,他沒說現在和她說透。何況,這會兒他心裡所認定的事實只是一個剛剛形成的猜測,是不是真的,還需要進一步去核實。在沒有核實之前,在他不能說透的情況下,他無法多說。搪塞是免不得的。
“那你的字也不俗,傅禹航,如果你非要以字來比人,那看了你的字,能想像出你是怎樣一個人嗎?不如你自評一下如何?”
她順勢給他挖了一個坑,臉上還含笑,可那閃閃的明眸底下,卻有狡詐之光一閃而過。
他的字,她只見他寫過三個:傅禹航,登記的時候見過一回;海景春城簽約時,他代理着簽過一回,一筆一畫都充滿了不馴的色彩,潦草卻又陽剛,充滿了任性和瀟灑,一眼觀之,很是讓人驚豔,細細觀摩,會發現非常的有個性,尋常人很難模仿得像。
“我啊,我是那種非常自我的人,只做自己認爲對的事……哎,你把話題扯遠了啊,現在我們在討論這三件東西好不好……”
這個人絕對是狡猾的,三言兩語就把話題給拎了回來。
他盤坐在牀上,對着擺在被面上的三件東西,一臉我現在只對它們感興趣的模樣,看了又看之後,說了說自己的看法,直接掐斷了上一個話題:
“我覺得吧,這封信,傳遞了這樣幾個信息:一,你生父在做一件極其危險的事,隨時隨地都會有性命之憂;二,你生父和生母是未婚生得你,並且你生父很愛你生母;三,你生父生存的環境見不得光,這可以歸結爲兩種可能,一,他本身的行當見不得光……”
秦芳薇的注意力自然而然就被他的話給左右了,聽到這裡時急聲就作了否定:
“不可能,我爸是怎樣的人我心裡有數,他不會結交那種大奸大惡的人……”
嘴裡叫的那個爸自然是秦牧。
可見她對秦牧交友原則是相當認可的。
此刻,病房內就只有他們倆,鄰牀那個病人出去走動鍛鍊了。
傅禹航聽了,點頭也表示認同:“那就只剩下第二種可能……”說話間,他瞄了瞄門口:“這一種之前我就已經說過了。”
秦芳薇的目光凜了凜,也壓了壓嗓音:“你是說……臥底?”
“對。”傅禹航收了笑,神情一下就變得肅然,後半句說得極輕:“並且,可能已經爲國捐軀。”
在知道自己不是秦牧親生女兒那一刻起,秦芳薇就在想,自己當初是怎麼成爲秦家女兒的?自己的親生父母又是爲了什麼放棄了自己?在看到生父遺書的那一刻,她知道自己不是棄嬰,是因爲愛而降臨這個世上的,可結果,她要面對的卻是另一個死訊,這真是一件叫人心痛之極的事。
“是啊,這是一份遺書,他肯定是不在了。”
她不由得沉沉嘆了一口氣。
可她卻不知道這個素昧平生的父親是爲了什麼纔不在的?
這封信太短,完全沒提及他的職業,甚至連名字都沒有,這真的是太讓她感到遺憾了。
“或者,我可以從陸瑤那邊打聽打聽?”
她以一種詢問的語氣提到了這個想法。
“警方會去找她談話的……不過在之前,我們也的確應該先他們一步找她聊一聊,近身察顏觀色一番……
“這樣,我會和刑警隊的人聯繫好,請他們先不要找陸瑤。等大後天我鹽水不掛了,就陪你一起過去。
“至於這兩天,你最好不要單獨行動,外頭那些個漏網之魚正對我們虎視眈眈,你千萬不能落單……反正事情也已出了,想查真相,我們不急在這一時半刻,急的該是他們……現在我們需要確保的是人身安全……”
“嗯,我知道了。”
想想那些人來勢洶洶的,可見他們現在的處境有多危險了。
留着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這個道理,她自是懂的。
“還有這個金手鐲……”
傅禹航忽將那對小玩意取了過來,刑警隊的人將它們裝在了一個尼卡袋裡。
透過袋子,他細細看着上面的圖案,作了一番研究,而後得了一個結論:
“做工很精緻,這種工藝放在二十幾年前,非常值錢,據我所知,首飾上標有這種logo的,多是名家定製之物……
“所以,只有一種可能:你生父在這個組織當中地位很高,且收入很豐,否則買不起這樣的東西……
“可惜,你生母是怎樣一個女人,我們一點線索也沒有……唯一可以看出來的是,你母親是個有文化的人。”
這個也看得出?
她目光一閃,落到了那封信上,他的這個結論是來自這封信嗎?
傅禹航也瞟了一眼過來,緊跟着解釋了一句:“這種紙是美術專用紙,且是女性最喜歡用的那種。我想你母親在畫畫方面是有特長的。”
的確是美術專用紙,可她這個常與紙爲伍的人都沒一眼認出這種紙是哪種類型的,傅禹航卻一眼發現了,可見他的眼光是何等的尖銳,如此細小的差別都能一眼辨識出來。這樣一份能耐,着實叫她爲之驚訝。
面對她的驚訝,傅禹航知道自己說得有點多,然,有些話,他必須說清楚。
下一刻,他語鋒一轉,又說到了另一件事上去:
“依我看,你生父應該老早就出事了,而後來你見到的那個jiang叔,可能是你生父的搭檔,在你生父出事之後,可能是他將你交給秦老師作了收養,後來,他則定期來看望你……至於你生母……”
他頓了頓,眼睛裡忽閃過一絲不忍,竟說不下去了。
“你想說我生母可能也已經不在了,所以我纔會流落到爸手上是不是?”
秦芳薇說出了他沒說的後半話。
“這只是我的猜想,具體情況,現在不管是你還是我,都無從得知。你呢,也別難過,最糟糕也就這樣了,也許往下查,會有意想不到的轉變發生。”
說話間,他伸手輕輕的撫了撫她那光滑的發頂,心疼她:不管是原生家庭,還是後來的收養家庭,都這麼的不幸。而她本該是幸運的,結果,因爲張愛旖強行介入,導致人生髮生了鉅變。
“也只能這麼想了。”
她把手鐲要回來,輕輕的摩挲着,無法想像,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如果當初,生父可以平安歸來,如今,她的人生境遇怕就是另一番模樣了吧——無論是誰,兒時的生活取決於父母,待長成,則是自己的人生選擇在決定未來的生活如何。
“至於這個生辰八字,現在看上去好像沒什麼用,不過,至少讓你知道了自己真正的出生年月日,如此說來,總歸還是有點用的……好好收着吧……”
他把信摺好塞回信封,另把八字也塞了進去,再把她手上的手鐲要過來也一併塞了進去,示意她放好。
等她放好了,他才重新露出了笑容,說:“給我削個蘋果吧!你半個我半個,肚子有點餓了,先來點飯前水果……你瞧,天都快黑下來了,這一天就這麼浪費了……話說,我這一進醫院,你又來陪護,海景春城那項目現在誰在跟進?”
他把那個嚴肅的話題繞開,轉到了公事上。
“吳尊在跟。進程不會落下的。”工程上的事,最忌耽擱,一耽擱就是在白白燒錢:“我去給你削蘋果,然後去買晚飯……”
“晚飯不用買,我有讓小胖送來……”
靠在那裡,他撫着自己受傷的右胸,那裡一動還是疼得厲害,這一次,他傷得真心重,要是再來那麼幾撥人,他就得報銷在他們手上,所以,在這個節骨眼上,他需要足夠安全的環境養病……
於是,他趁秦芳薇上廁所處理蘋果時,抓起這兩天讓小胖買的新手機給楊凡打了一個電話,先請求他暫時別找陸瑤,然後,又說了這麼幾句話:
“楊隊,爲了我和我老婆的人身安全着想,我想給你一個建議:密碼箱裡藏着什麼東西,你可以散播出去……
“爲什麼?保命啊……這可以起到緩衝作用,要不然對方會拼命的再找我們麻煩的,我現在沒法自保,還得搭上我老婆的小命……
“不是我不信任你們警方的辦事能力,一切都得防患於未然……
“呵,對,我就是這麼想了,你們那套班子當中,有沒有他們的眼線,誰都說不準。反正密碼箱裡的東西,就現在的情況來說,沒什麼特別有用的線索價值……散播開出去讓他們知道,他們見不危及到他們的利益,就會坐着靜觀其變……
“我的依據是什麼?抱歉,我沒什麼依據……這是一種直覺。還希望楊隊採納。”
通話間,秦芳薇已經來到他身邊,手上拿着一個削好、且已經一切爲二的大蘋果以及一把水果刀,聽完,又驚又疑的問道起來:“你覺得警隊當中有他們的人?”
“可能性很大。對了,等一下,你再和索堯通個電話,把密碼箱裡放了什麼東西也和他詳細說一說……”
“爲什麼要這樣做?”
“很簡單啊,把消息散出去。”
傅禹航把半個蘋果取過去喀哧喀哧吃了起來:
“你自己想一想,這一次我去山區的事,有幾個人知道?就你和我吧……爲什麼我們的行動會這麼透明,受了兩次襲擊?你告訴了誰了?索堯一心爲你,肯定不會出賣你,但是,他的手機極有可能被監控了,或者就連凌臨的車,也有可能被裝了定位跟蹤……否則,他們不可能如此精準的找到我們……”
如此一分析,秦芳薇不覺冷汗涔涔,看樣子,這番這件事,全是因爲她不夠信任他而引起的。
“當然,也有可能是他們暗中在盯我的梢,只是手段比你來的高明,沒讓我發現,所以你也不用自責,總之,我們現在已經被他們盯住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
“而想要盯我梢卻不被發現,對方在政府部門的某些崗位上肯定有眼線。
“也就是說刑警隊那邊肯定有人幫襯着,如此,他們才能通過交通監控網上查到我的實時行蹤……
“並且對方還是高手中的高手,就像我們的諜報系統可以悄無聲息的切入政府部門的網絡進行私下過濾一樣……
“現在,我讓楊凡鬆口,就是在爲我們贏得時間……只要他們知道這些東西不甚緊要,那麼,他們就不會往死裡逼我們要那些連我們都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
這番彎彎繞繞的心思,聽得秦芳薇無比驚駭,這個傢伙的心思到底怎麼長的呀?居然會想得這麼深遠?
就這時,手機響了,來自秦芳薇的口袋。
她回過神,抽了張紙巾鋪在牀頭櫃上,將另一半蘋果和水果刀擱着,把手擦乾後才把手機取出,一瞄,臉上頓時浮現了一些不自然的神情,是鄧溯的來電。
這個人是來問她要答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