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進。趙主任擡頭瞧見來人,表情只是微微一滯,很快就神色如常,“來了,坐吧。”
男人沒有說話,結實的身形往皮椅裡一坐,卻沒有開口。
趙主任把手裡的鋼筆放好,這才說:“手術很順利,只要安心靜養不會有問題。她自己也是醫生,不過是裝疼嚇嚇蔣贏,到醫院時狀況都很穩定,她不會真拿自己的命開玩笑。所以不用擔心。”
賀沉點了點頭,整個人好像魂遊天際,半晌才說:“我知道。”
趙主任看着他,那副樣子哪裡像是“知道”,擔憂全都寫在臉上,不免心生嘆息:“你同我反應的心理問題,我已經私下安排了醫生和她聊,這段時間……你配合一下,不要時常出現。”
賀沉一怔,倒是沒有反駁,反而問:“對以後會有影響嗎?”
趙主任正在低頭喝茶,聞言掀起眼簾凝重地瞧着他:“這個問題你之前問過我了。”
賀沉從確定溫晚是宮外孕到現在也沒幾天,倒是要將她辦公室門檻踏平似的天天來報道。
開始時因爲蕭瀟的關係,她對這個男人真是沒有半分好感,後來瞧他說出的那些話,看樣子也是下了一番功夫對宮外孕仔細瞭解過的。而且他手裡已經有證據,趙主任便不再遮掩,直接說了實話。
那男人聽完之後的表情她真是一輩子也忘不了,雙眼發紅,拿着煙想往嘴裡送,卻好幾次都失敗了,最後只是強硬的丟下一句:“馬上安排手術。”
趙主任看他那樣有些解氣,但還是理智極了:“她現在的狀態很不好,各項指標都不符合馬上手術的條件,需要先調理,這個我已經和她商量好了,你不用擔心。”
之後她便也聽溫晚提起過,還狐疑地問她是不是賀沉知道了什麼,不然爲何對她身體好像格外緊張起來。
趙主任想,兩人之間如果已經到了這種地步,互相算計,卻又小心翼翼地,這到底是悲哀還是……
她把茶杯放回桌上,手指敲擊着桌面,略微沉吟幾秒:“影響肯定是有的,每個人身體狀況不一樣。小晚現在心理負擔比較重,要保持心情愉悅,所以我才建議你別出現在她身邊,要知道,現在會讓她情緒波動的只有你,你一出現,她就會想到孩子。”
這些話聽來平和有禮,可每句都像尖銳的指責,他怎麼都想不到事情會發展成這一步,他的出現竟然已經成了溫晚最抗拒的存在。
孩子沒了,他卻連走近她的機會也一起被否決了。
晚上賀沉還是沒走,一直就坐在病房外面冰冷的椅子上,其實他也不知道這麼做有什麼意義,可總覺得這樣便能捱得她近一些。
裡邊陪護的是林有珍,有幾次他聽到有響動,倏地站起身,想起趙主任那番話又堪堪停住了。全身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聽着裡面偶爾傳出的聲音,是溫晚在說話,可是說的什麼他完全分辨不清。
等夜重歸於寧靜,他控制不住還是輕輕往門邊走過去。
林有珍大概太累、年紀太大,還是倚在一旁睡着了,可是牀上的女人明顯沒睡熟,從賀沉的角度正好能瞧見她蒼白的小臉,眉間皺的很深,怕是又做夢了。
他沒忍住還是推門走了進去,她額頭一層細汗,在燈光下泛着淺淺一層晶瑩,嘴脣哆嗦着像是難受極了,他俯身確認,聽清她說“疼”。
她平時太要強,哪裡痛哪裡不舒服都緘口不言,賀沉看在眼裡,心裡又是一陣發悶。拿了毛巾去沾溼,試了試溫度才替她擦拭額頭,像是受驚了,她緩慢地睜開眼。
賀沉對上她的視線,心臟陡然間跳得不能自已。這還是事情發生之後她第一次睜眼瞧他,彼此對視着,他耳邊淨是自己紊亂的呼吸和心跳。
怕她推開自己,他率先開口,卻極其小聲溫柔:“哪裡痛?我叫醫生過來。”
她眼神有些迷茫,大概是以爲在做夢,看了看他又疲憊地合上雙眼,低低咕噥一句:“看到你,哪裡都痛。”
一句話讓賀沉無話可說,如果不是夢,他被她這話刺得生疼,如果是夢,更是被蟄的難受極了。
他剋制着發抖的雙手,不再問什麼,牽起她的手替她一個個擦拭手指,等做完這一切又替她輕捻眉心,等她完全安靜下來,這才站在牀邊有些捨不得離開。
能這樣看她的機會恐怕不多了,他就那麼癡癡地看着她的臉,從什麼時候開始覺得就這樣安靜地注視着一個人的感覺也很好?是從她爲自己擋槍開始?還是從在意大利那時,她在陽光下輕輕點頭答應他的求婚?或者,她爲自己尖銳地指責蔣贏那一刻?
那時候他滿心歡喜,雖然不確定自己的感情,可是真的有種無法言喻的喜悅感,像是找到了什麼……
對,歸屬感。母親去世之後,那種有人全身心地在意自己的感覺。
賀沉鮮少有會後悔的事,可是此刻他也不得不認真審視自己的內心,他承認,他真的後悔了。有些幸福唾手可得,卻被他親手一點點地碾碎了。
來不及了,傷害已然太深,怕是做什麼都彌補不了了,怎麼辦?賀沉看着她沉睡的樣子,輕輕摸了摸她的臉頰,俯身在她耳邊將白天沒有說完的話繼續講出口:“小晚,我捨不得你——”
天矇矇亮,賀沉吩咐管家送了湯水過來,還有事要處理得直接回賀氏,準備進電梯時卻撞上了一個人。
那身形太熟悉,他全身的細胞都警戒起來,腳步倏地收住,眸光不善地打量起那人。
此刻的顧銘琛,臉上的表情也從焦慮很快轉換到了憤怒,他兇狠地看着賀沉,幾秒後伸手就往他臉上揮了一拳:“你他媽還有臉在這?”
賀沉沒有躲,硬生生受着了。
男人的力氣加上暴怒的情緒,賀沉的頰邊很快就紅了一片,他擡手輕輕觸壓一下,感覺到疼了,這才扯了扯脣角。
顧銘琛沒想放過他,一步上前又鉗住他的衣襟,雙眼像是要迸射出火焰一般:“你知道小晚有多喜歡孩子?你給不了她幸福就不該招惹她!”
賀沉這纔看向對方,烏黑的眸子裡有壓抑的情緒翻騰着,利落地掙脫了他的鉗制,語氣冷冷地:“我對不起她,可是並不代表這樣你就有資格指責我。你娶了她卻用那樣的方式羞辱她,又比我高尚多少?”
顧銘琛表情一滯,卻勾着脣諷刺道:“那又如何,我現在照樣可以去看她。”
賀沉黑眸緊縮,兩條眉毛氣得深深擰在一起,他承認自己被激怒了,顧銘琛剛好猜中他痛處。
顧銘琛看他這樣,心裡別提多爽快了,以前吃的癟現在全數討了回來,真是報應不爽。他微微整理下領帶,脣邊帶着挑釁的笑意:“說起來還得謝謝賀總,不然我可真沒機會走近小晚。啊,不對,賀總這個稱呼也不太合適,恐怕很快就不是了?”
賀沉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顧銘琛走近他,壓低聲音道:“所以別高興太早,笑到最後的會是誰,還真說不好。”
像是爲了印證他的話,賀沉的管家苦惱地從病房裡走出來,看到他陰鬱的神色,爲難道:“溫小姐說她沒胃口,還讓以後別送了,說這味道聞了……噁心。”
賀沉的臉色又黑了一層,顧銘琛在旁邊冷笑:“你一直覺得自己瞭解她,其實最不瞭解她的就是你。小晚或許什麼都不在乎,但是尊嚴,這是她唯一僅有卻也最在意的東西。”
賀沉怔在原地,顧銘琛已經走了,病房門緊合着看不到裡邊的景象,但是想象着溫晚面對顧銘琛時的表情,他的拳頭緊緊攥了起來。
阿爵的電話很快打過來,聲音微沉:“先回公司,要緊事。”
賀沉回頭看了眼病房方向,眉心一緊,還是收起手機離開了。
蕭瀟也一大早就趕了過來,進病房看到顧銘琛時愣了愣,那男人正拿着湯匙強硬地喂溫晚吃東西,動作雖然不夠溫柔,卻極其小心。
她忍不住看了眼窗外的太陽,的確不是打西邊出來的。
溫晚臉色不太好,卻還是有些不自在地薄紅,幾次伸手攔他:“我可以自己來。”
“聽話。”顧銘琛沒理她,還是親力親爲。
但他畢竟是沒怎麼伺候過人,喂的笨拙極了,蕭瀟實在看不過眼,剛想開口制止,一道挺拔的身影就率先擋住了她的視線。
她這才留意到從門口進來一個男人,個子非常高,從側臉一看,不正是那天在醫院停車場和溫晚撞車的男人嗎?
周顯聲已經一手拿了紙巾替溫晚擦嘴,一手接過顧銘琛手中的粥碗:“我來吧。”
顧銘琛也愣住了,留意到對方的年齡和長相,微微皺了皺眉:“你是誰?”
周顯聲看顧銘琛一臉的不虞之色,露出整齊而白淨的牙齒,笑的非常友好,可說的話卻引人遐思:“我啊,該怎麼說呢,和小晚的關係比較特別。”
顧銘琛危險地打量起這人,走了一個賀沉,又來個新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