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此時她才真正明白今天早上李衛東對她說的那句莫名其妙的話是什麼意思,如果真相會帶來傷害,與欺騙相比哪一個更讓人難以接受?擡起頭,旭日正從東方冉冉升起,灑下萬丈光芒,可是照在夏若芸的身上,卻是一片冰冷。
“先去醫院,你身體要緊。”李衛東拿起手機撥了120,那邊纔剛剛接通,就聽頭頂傳來嗡嗡的聲響。擡頭看去,兩架直升飛機正在晨光中轟鳴着飛來,因爲飛的不高,很清楚能看到第一架直升機上一個白髮蒼蒼的老頭正貼着駕駛艙的玻璃緊張的向下張望,正是鄒家的老管家張敬之。
飛機一落地,老頭便磕磕絆絆的跑了過來,後面跟着鄒長猛、鄒長勝兄弟還有一票保鏢,全部都荷槍實彈如臨大敵。原來鄒家人到底還是擔心李衛東這位新家主的安全,幾乎出洞了所有人手包括髮動道上的關係,已經把青雲鎮整個圍了個水泄不通。
見李衛東安然無恙,大家總算鬆了口氣,鄒家兄弟帶着人興沖沖的跑去找楊軒準備鞭屍,可是一看到內臟到處都是、僅剩下半截不到的屍體,頓時就稻花香裡說豐年、聽取“哇”聲一片了,七個人整整吐了三對半。
不過最讓大家感到驚訝的並不是楊軒,而是夏若芸,差不多所有人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跟當初李衛東的反應一模一樣,驚豔到震撼。鄒長猛人如其名,屬於那種典型的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看夏若芸蹙眉躺在拖車上動也不動,也沒經大腦就脫口說:“臥槽,這假人做的比真人都漂亮……”
他哥哥鄒長勝嚇的臉都綠了,一個大嘴巴就抽了過去,咬着牙說:“不會說話就他媽閉嘴!這是夏大小姐!”
“啊?不會吧!”鄒長猛捂着臉再看,果然穿的還是夏家大小姐的衣服,當時就蒙了,結結巴巴的說:“李、李、李先生,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大、大小姐比假人漂亮……額,不是不是,是長的太漂亮了,不像真人……我,我那個……”
鄒長猛越急越說不清楚,哭的心都有了,本來就犯愁怎麼才能巴結上新家主,現在一句話就給得罪了,以後還有好日子過?
李衛東跟夏若芸這時候哪有心思搭理他,對兩人來說跟神秘人見面比任何事都重要。留下鄒家兄弟應付警方,李衛東跟夏若冰乘直升機送夏若芸去了就近的醫院。夏若芸的傷不算太嚴重,肋骨骨折,然後又去救妹妹,一翻折騰結果導致斷骨錯位,靜養一下就沒事了。
等醫生處理完傷情,已經是八點一刻,距離跟神秘人約定的時間還有不到二十分鐘。翠湖度假村在昆明的東北方向,從這裡過去要橫穿整個城市,不過鄒家有私家直升機而且是兩架,飛一架拖一架都沒問題。
趕到度假村,並沒有李衛東預計的一票保鏢守衛、戒備森嚴,只有一個服務經理模樣的人來迎接。在度假村的最裡面,是一座木別墅,歐美風情的那種,緊靠一座池塘,周圍栽滿了櫻花。此時二月末,正是櫻花盛開的季節,放眼一片爛漫,如雲如霞,再倒影着碧綠的池水,風景如畫,美不勝收。
可這樣的美景並不能讓夏若芸感到絲毫的放鬆,相反卻更加緊張,坐在輪椅上緊握住李衛東的手,手心一片冰涼。連一向愛說愛笑、對任何事都滿不在乎的夏若冰似乎也感覺到了什麼,只低着頭默默推着姐姐的輪椅,一言不發。
經理上前拉了下門鈴,是復古的鈴鐺那種,清脆的叮噹聲響過之後,別墅裡便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一個穿着白色休閒裝、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推門而出,國字臉,短鬍鬚,寬闊的額頭,挺直的鼻樑,兩道濃眉彷彿刀筆畫成,一雙眼睛炯炯有神,目光中又透出長輩特有的慈祥和藹。沒有陸伯涵那般凌厲的氣勢,也沒有鄒長龍那樣的狂傲,更不像方震南的圓滑、嶽天雄的陰沉,給人感覺看一眼便自然有種親近。相信無論用任何一個時代的標準,這都是一位標準的美男子。
“父親!你,你……”
夏若芸臉色陡變,很難用一個準確的詞去形容她此刻的表情,也許是震驚,激動,懷疑,害怕,或者是這所有表情都摻雜到了一起。從打第一次聽到父親的死訊,到現在時隔一年,突然間用這種突然的方式看到一個活生生的父親站在面前,夏若芸只覺得一顆心通通亂跳,彷彿稍一用力就會從嗓子裡跳出來。一時甚至忘記了自己身上還帶着傷,條件反射的站起,可肋下的刺痛又讓她哎喲一聲,險些跌倒。
“芸兒!”中年人——夏繼嶺一步上前,伸手扶住夏若芸,關切的將她從頭看到腳,“怎麼你受傷了?傷到哪裡,嚴不嚴重?”
“我,我……”
夏若芸剛一開口便覺得嗓子像是給什麼東西堵住了一樣,眼淚唰的涌了出來,抱住夏繼嶺的胳膊大哭不止。夏繼嶺愛憐的撫摸着她的頭髮,說:“沒事了,乖女兒,一切都結束了。你看我不還是好好的站在你面前,我們父女經歷了這麼多危險還能重逢,應該高興纔是,對麼?”
轉過頭看着夏若冰,夏繼嶺的臉頰忽然**了一下,一把伸出手想去拉她,卻被夏若冰敏捷的退後一步躲開了。夏繼嶺眼中閃過一絲痛苦,喃喃的說:“冰冰,你是冰冰?真像……都長這麼高了。女兒,我……我是你的父親啊!”
夏若冰小臉繃的緊緊的,作爲一個從小就沒有享受過父愛和母愛、在孤獨中長大的孩子,她曾不止一次的幻想過某天跟父母相見的情形,對於她來說任何原因任何藉口都不能作爲拋棄自己親生女兒的理由,就算真的有天相見,也絕不會原諒他們。可是她心裡不停的告訴自己不許哭不許哭,眼淚卻還是止不住的流了下來,纖秀的肩膀也在微微顫抖。
“冰冰,你不想……不想認我這個父親麼?”
夏繼嶺臉色泛起一陣蒼白,呼吸一瞬間變的急促起來,高大的身材也跟着搖晃了一下。夏若芸連忙扶着他坐在櫻花樹下一張長椅上,手撫額頭喘息了一會,夏繼嶺臉頰纔算恢復了幾分血色。夏若芸說:“父親,你的病……”
“不礙事。”夏繼嶺擺了擺手,看上去有些疲憊,“冰冰,我知道這麼多年來,我虧欠了你很多,我沒有……沒有盡到一個做父親的責任,我也對不起你死去的母親。如果你真的不想原諒我,我可以理解,但是你一定要相信,從你呱呱墜地知道今天,這十八年來我無日無夜不在思念着你,可是我真的……真的……”
話未說完,聲音已經哽咽了。夏若冰滿臉淚痕,捂着耳朵大聲說:“我聽不到!我什麼都聽不到!我不認識你,跟你們夏家也一點關係都沒有!李衛東,你今天帶我來,就是想讓我聽這些無聊的話麼?”
夏繼嶺再也忍不住,一顆淚珠從眼角簌然跌落,長嘆一聲說:“好吧,好吧。冰冰,既然你不想認我這個父親,我不會勉強你。小東,我們終於見面了,是你保護了我的兩個女兒,我很感激你。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話想問我,芸兒,你先陪一下冰冰,我想跟小東單獨談談,好麼?”
“爲什麼要單獨呢?”李衛東忽然笑了,毫不迴避的注視着夏繼嶺,一字一頓的說:“既然她們是你的親生女兒,也都不是外人,難道夏先生對她們也要有所保留麼?”
夏繼嶺的眼中陡然閃過一絲寒芒,像一根尖銳的針刺出,雖然在溫暖的陽光下,但那一瞬間的凌厲卻讓李衛東忽然有種莫名的寒意。不過這眼神只是一閃而沒,夏繼嶺哈哈大笑起來,說:“好你個小東,看來你對我意見很深啊!好吧你說的對,我的女兒怎麼會是外人?小東,芸兒冰冰,你們跟我來。”
舊恨
一桌,一椅,一張老式沙發,一座書架再加上一盞檯燈,這就是書房裡面僅有的陳設,跟這座木別墅外表的奢華別緻完全不相稱。夏繼嶺也完全不像傳說中的商界奇才、風雲人物,臉上始終帶着溫和慈祥的微笑,看上去更像一個和藹可親的隔壁大叔。
“簡陋了點,不過我想你們應該不會介意,隨便坐。”從桌子底下翻出一個根雕菸缸,夏繼嶺笑着遞給李衛東,說:“我知道你吸菸,這些年我的哮喘病已經好多了,所以你可以隨意。”
李衛東在菸缸上摸了一下,纖塵不染,也笑了,說:“看來夏先生自從‘遇害’之後,就一直住在這裡?”
夏繼嶺讚許的點了點頭,說:“你很細心,應該說是大部分時間都在這裡。中國最大的特點,就是隻要你不惹毛了,這個國家就是最安全的避難所,沒有人可以找得到你,即使是在最危險的地方。”
夏若芸忍不住說:“可是我不明白,我明明……明明……”
“芸兒,你是想說明明看到了我的屍體,對麼?”沉默了一下,夏繼嶺說:“我知道那個時候一定讓你很痛苦很難過,但也是不得已而爲之。現在的整形技術很發達,安排一個一模一樣的替身並不是難事,至於DNA鑑定報告……”
“至於DNA鑑定報告,根本就是國際刑警在搗鬼。”李衛東抽出支菸點燃,說:“爲了對付將軍和嶽天雄,夏先生已經跟國際刑警達成了秘密交易,由警方來替他弄虛作假,僞造出包括DNA鑑定程序在內的各種證明。世界上好像沒有什麼東西比警方的報告更可信更權威的了,以至於連方震南、嶽天雄那麼精明的人甚至包括將軍,統統都被你騙過了。楊倩柔告訴我,她真正的幕後老闆並非ICPO,而是有人與ICPO秘密合作,這個人當然就是你,對麼夏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