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亦手臂上的傷確有半分‘有意而爲之’的意思。
小混混握着刀向自己衝過來的時候,他心頭忽的閃過一念,那匕首不過一指寬,十分短小,料想傷不了筋骨,若自己受了傷,對於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會不會相對容易些?
這念頭只在腦海中鑽出來一瞬,旋即被打消。
算了吧,那個人是盛銘,人之常情這種東西,他早就沒有了。
秦亦的心理活動正進行到‘想法有點兒異想天開’的自嘲中,再回神,匕首已經扎進他的手臂。
那個時候,秦小公子的內心是無語的。
而事實也證明,看到他受傷,盛銘不但沒有動容,還十分幸災樂禍的笑話他是個傻孩子。
好吧……
確實是他異想天開。
半醉的盛銘悠悠的坐起來,隨手拿過不知哪天的報紙打開,津津有味的看,也不問他爲什麼來。
秦亦把傷口清洗乾淨,用酒精消毒,包紮完畢,剛把醫藥箱收好,還沒來得及道明來意,就聽到盛銘吩咐,“燒一壺水,給我泡碗泡麪,要香辣味!”
雖然從沒聽他正兒八經的叫過自己一聲‘爸’,只,身爲老子使喚兒子,天經地義不是麼?
秦亦忍耐的閉了閉眼,也許在心裡罵了句髒話,幾秒後,移身去燒水。
間隙,屋子裡的垃圾被他收裝在大塑料袋裡,衣物等等也稍微歸置一下。
十五分鐘,熱騰騰的泡麪擺在桌上。
已近凌晨兩點,暴雨還在持續,伴着閃電和驚雷,註定是個讓人不安的夜。
盛銘等了一會兒,又斜眼將秦亦看了一會兒,直至確定他不會把泡麪端到他的面前,這才勉強放下手中的報紙,起身到桌邊坐下。
頃刻,沉暗的煤油燈盞將他整個人潦草的勾畫出來……
他身架粗狂,個頭高,五官深邃,濃眉大眼,長了一副典型的北方男人的模樣。
歲月用種種殘酷的方式折磨他,也因此將他歷練得更加飽滿。
相較秦海淵的威肅和正派,偶爾能在他漫不經心的神色間捕捉到與當年相似的不羈和輕狂。
現如今秦亦再與他比肩,讓不相干的陌生人評價,壓根不可能察覺他們是親父子。
如他親口所言,秦亦是秦家養大的孩子,或許骨子裡遺傳了他玩世的傲氣,可是那渾然的清貴是生長在權貴世家日積月累的賦予。
這與盛銘沒有半毛錢關係。
事實上,他並沒有太多做父親的自覺。
很多時候,看着已經長大成人的兒子站在面前,他會刻意不動聲色的將他打量,找尋,抑或者……做點別的什麼心理活動。
曾竊喜的嘆息過,這小子和年輕的自己像極了。
然而一個轉身,當看到鏡子裡面目全非的臉孔,剛尋獲的相似感立刻煙消雲散。
所以更多的時候,盛銘害怕與他相處。
秦亦總會讓他不可避免的想起連玥,想起他們在一起的點點滴滴,也想起她的死。
爲此,他痛苦過,非常……
他不需要秦亦喚自己‘父親’,表面上從不用這身份去強迫他做任何事情,但秦亦如今做的一切,皆因爲他是他的生父。
他承認,他是個卑鄙的人。
他在爲難這個孩子,爲難這個……連與之真正相認都沒有勇氣的、親生骨肉。
“怎麼不是香辣味?”盛銘嫌棄着面桶上藍色的海鮮包裝,百般挑剔。
“因爲沒有了。”秦亦淡聲回答道。
他站在那排不同款式的黑衣服前,修潔的手將衣架上的衣物一件件收下,整齊的摺好,放在一旁。
不經意間,盛銘被酒精摧殘的大腦會恍惚的閃神。
一如此刻。
視線中的小子沒來由的縮小,變成八、九歲的模樣,造成一種亦真亦假的幻想。
彷彿他們父子兩一直生活在t市的貧民區,家裡沒有女人,也沒有七七八八的復仇,有的只是再普通不過的生活。
阿亦當然是跟在他這個廢柴爹身邊長大的,盛銘吃什麼,他吃什麼,比養貓兒狗兒還要省心。
絕大多數時候,是兒子照顧老子,老子理所當然的廢柴下去,心安理得的享受着那樣的照顧。
我兒子真靠得住啊。
他總能愜意的發出如是感嘆,讓隔壁的張三王五羨慕得不要不要的。
眨個眼,八、九歲的男孩兒又長大了一些,大概有十三、四歲吧,修長的身形,清秀的五官,集自己和連玥的優秀基因於一身。
這小子讀的學校很一般,環境是出了名的髒亂差,升學率也不高,但他就是聰明,很會讀,必須被學校是爲希望之星,哈哈!
隔三差五就會有女孩子往他書包裡塞情書,通常情況下,他都不屑一顧,最多回家後發現了,拿在手裡酷酷的看兩眼,扭頭就扔進垃圾桶,事不關己。
於是盛銘便上場了,從垃圾桶裡把兒子收到的情書撿出來,當作睡前讀物,興起時還會極富感情的念出一段,美滋滋說:“我兒子真受歡迎啊!”又還要老不正經的問:“這裡面有沒有你喜歡的?長得漂亮嗎?”
他這個父親從不合格,不做家務,只在碼頭邊打散工,賺的錢大多拿去買酒喝,另一大愛好是買彩票,但連五塊錢都沒中過,運氣差極了。
他總對兒子說:“等我中了五百萬,我們就買一艘二手的小船,沿着哥倫布的航線來個環球遊。”
阿亦聽後,不迴應,也不打擊,只是嘴角掛着淺淡的笑,默默在心裡做着期待。
他們父子二人相依爲命,過着貧窮的日子,內心卻富足有餘。
若現實如此,你說該多好呢?
現實是,再多眨幾次眼,盛銘看到高高挺挺的秦亦,繼續的面對無能。
他收回複雜的視線,盯着面前的泡麪,“香辣味的沒有了?你來的時候爲什麼不買點兒?”
“我怎麼知道你要吃的味道沒有了?”秦亦停下疊衣服的動作,扭身回視,埋怨的話到了嘴邊,滯了片刻,改口道:“少吃點泡麪,對身體不好。”
“你在關心我?”盛銘大詫,老沒老樣兒的反過來怨念他,“那你應該給我帶一份我最喜歡的牛肉飯纔對!”
眼色閃爍着,閃爍着。
那話怎麼說的來着?
男兒有淚,不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