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與人之間所謂的瞭解,有時候只需要一句話,一個動作,甚至是某個不經意的眼神。
因此,就算雲薇諾什麼也沒有提,什麼也不說,可宋天燁還是知道了葉紫滕來‘探望’過雲薇諾的事實。
有些人,之所以一直放在那裡不處理,是他自信不需要處理。他覺得只要他不喜歡,只要他不在意,他便覺得沒有必要去刻意解釋……
刻意,又何常不是一種掩飾?
可是,他可以看在兩家是世家的份上不主動去‘處理’這些小事,卻也絕對不喜歡別人一直拿他當傻子。所以,當葉紫滕以感謝他去爲葉老探病爲由,親自到他辦公室爲他‘送午飯’的時候,他的臉色便不是那麼好看了。
“拿走,我不餓。”
宋天燁目不斜視,從葉紫滕進入他的辦公室開始,他便一直在寫寫劃劃着什麼。專注的模樣彷彿是在起草着什麼重要的方案,只是,如果靠近了看,就能發現,他其實在白紙上塗塗畫畫的也不過是一個不變的名字,雲薇諾。
葉紫滕不放棄,無論他說什麼,仍舊自顧地將手裡的食盒放到了會客區的茶几上:“是湯,不餓也能喝點的。”
“我最近吃素。”
這個藉口終於讓葉紫滕微微動容,可臉上的表情雖僵,她還是強撐着笑了一下:“那正好,我做的原本就是素湯!”
終於,宋天燁停了手裡的筆,薄涼的嘴角噙着笑,只是笑意不達眼底:“紫滕,這樣有意思嗎?”
“……怎麼了?”
“你說怎麼了?”
將手裡的鋼筆一扔,宋天燁整個人都向後靠去,男人半靠在老闆椅上的樣子慵懶,卻透着一股子別樣的姓感。
他這個樣子,特別有那種成功男士的成熟韻味,葉紫滕迷戀地看着他那神令她魂縈夢牽的臉,正癡迷間,卻聽他又冷冷地問了一句:“我問你一直這樣有意思嗎?你是真的想逼我親自去找葉叔叔說個清楚麼?”
“不過是感謝你去看我爺爺爲你做了碗湯而已,你至於這麼大反應麼?以前你也不這樣啊!怎麼現在這麼……”這話半時半暗說的含蓄,但暗指宋天燁和雲薇諾在一起後,整個人都變‘矯情’了。
聞聲,宋天燁再不和她玩兜圈子的把戲,只神容清冷地看着她,說:“你一定要我把話說的那麼明白才肯死心麼?”
葉紫滕第一個反應便是那天的事情雲薇諾肯定跟他告狀了。
想到這些,她也懶得再裝下去:“想說什麼,說那個脣印的事麼?我承認我是故意的,可我喜歡你的事情你也很清楚,所以我不覺得這件事需要再特別跟你解釋什麼。”
“這件事不需要,那麼這件呢?”
聲落,宋天燁的‘啪’地一聲甩了一疊照片到她的腳邊。於是,葉紫滕原本還盛氣凌人的一張臉,瞬時已慘淡如紙。
那些照片拍的不甚清晰,但隱約可見一個身穿白色連衣裙的女人……
“是不是又想說不是你?”
葉紫滕:“……”
她不承認,宋天燁便繼續扔着照片:“那就再看看這個,這個,這個……”
一連三疊東西又甩了出來,部分是她見花店老闆的照片,部分是她見某個出租車司機的照片,還有部分,是她手機的通話清單。
葉紫滕的臉終於由白轉青,由青轉紅,最後變得和她的衣裙一樣的紫:“我,我……”
“若不是看在葉老的份上,這些照片我會親自交到公安局裡。”
“……”
葉紫滕無言以對,因爲她也很清楚,宋天燁所說的看在爺爺的份上,不是給她面子,而是因爲知道以爺爺在警政界的背景,這些照片就算是交上去了,也一樣會原封不動地交還到她的手中。
只是,葉家可以幫她阻攔警方那邊的一切證據,卻阻止不了輿.論的口誅筆伐。
而宋家恰好擁有京市最大最大的傳媒公司,只要他一聲令下……
“紫滕,我一直以爲阿玲纔是那個不管不顧不理智的,所以這些年我刻意疏遠她。沒想到,你比她瘋的還要厲害。”
索性也是被戳穿了,葉紫滕也不再扮溫婉,只冷哼了一聲:“是,我是瘋了,可我是爲什麼瘋的?還不是因爲你?”
“不要拿我當藉口,一個人的人品低劣與否,不該由別人來買單。”
聞聲,她耳根一刺:“你罵我人品低劣?”
“難道看了這些我還要說你道德高尚?”
說着,宋天燁又是冷冷一笑,甚至還一件一樁地替她數着:“買通花店老闆,買通出租車師傅,甚至假扮成凌茉去嚇人,還有什麼幼稚的事情你幹不出來?”
葉紫滕:“……”
“放下你那些不該有的心思,好好準備做你的厲太太,否則……以後我不需要疏遠的人就是阿玲了。”
宋天燁素以薄情著稱,以往爲了擋下所有桃花,他甚至不惜假裝‘出櫃’,可葉紫滕這種連‘出櫃’都擋不住的女人,也就只能劃清界限了。
“厲太太?呵!你以爲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麼主意?”
半蹲下身子,一張一張地撿着地上的東西,葉紫滕的聲音不大,但字字句句都透着嘲諷:“你擔心厲湛開和你來搶人,所以就想把我塞給他,好一勞永逸是不是?”
“是又如何?”
還撿着照片的手微微一遲,葉紫滕笑了一下:“還需要擔心有人搶嗎?”
聞聲,宋天燁眸光微沉,只是抿脣不語。
“凌茉的妹妹,就這一條就過不了宋爺爺那一關吧!”說着,葉紫滕已撿完了地上所有的照片,然後,順手便放進了自己的lv包裡。
她的動作優雅,絲毫不見狼狽,如若不知那些是什麼東西,宋天燁可能會以爲她是在小心地放置着自己剛收到的禮物。
她這樣平靜,宋天燁反而覺得更加難搞,只不過,她的話裡有話亦同時暴露了另一個信息。
於是,宋天燁又斜斜眼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地問了一句:“所以,我媽也是你找來的?”
“……”
“從現在開始,你……不許再靠近我三米以內……”
聞聲,葉紫滕平靜的僞裝終於被撕開來,一點點皸裂,擡眸,她亦冷冷地回視着宋天燁:“你說了我就一定要聽麼?”
“如果你想失去一切,我不介意奉陪到底……”
“你還真是無情啊!”
宋天燁笑了一下,眼底的神情冷冽:“你錯了,我還可以更無情。”
“可是怎麼辦呢?你知道的,我和你是同一種人,不達目的,我也會誓不罷休……”說罷,葉紫滕又輕輕拍了拍茶几上的食盒,似笑非笑地說了一句:“喝不喝在你,送不送在我。”
聞聲,宋天燁不再接話,只順手按下了秘書的分機鍵,吩咐道:“讓打掃衛生的阿姨進來一下,有垃圾要她帶走。”
“……”
葉紫滕淚崩,卻強忍着沒讓眼淚流下來。
只是,幽然轉身之際,她腦子裡又狂風般刮過一句話:人們會改變只因兩個原因,要麼,他們已經學會了太多,要麼,他們已經被傷害得太深,太深……
都是雲薇諾的錯,如果沒有她,一切都還是老樣子。
所以,除掉她就好了,除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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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阿嚏!阿嚏……”
一連打了三個噴嚏,雲薇諾下意識地揉了揉鼻子,咕嚕了一句:“誰這麼念我呀!”
話音方落,病房外突然走進來一個人,一扭頭,她原本素淡的眸底已染上半透明的灰,沒有說話,雲薇諾默默地走回病牀邊,然後,指了指她對面的小沙發,示意他坐下。
凌正楓不曾挪步,只靜靜地站在病房門口,良久,說了一句:“他倒是把你藏的好。”
“若真的藏的好,你又怎麼會找得到我?”
聞聲,凌正楓微微一滯,但只在片刻便又恢復自如:“我來,是因爲有件事我覺得你應該想知道。”
“是嗎?”
她不肯看他,淡漠的口吻更如同對着一個陌生人。
凌正楓心底的某種情緒又開始蒸騰醞釀,那些不甘的泡沫,也一個一個在他心裡爆裂開來,破碎着輾壓着他的心。
疼痛的感覺又來了,可他卻強自忽略,只笑着對她說:“芷珏她出來了,昨天。”
一聽這話,雲薇諾瞬間擡頭,驚訝道:“你幫的她?”
“我倒是想,不過……不是我。”
“那她怎麼出來的?”
她終於肯好好跟自己說話,凌正楓突然覺得心口熱熱的:“姚家把那個假冒芷珏的小姑娘找出來了,那小姑娘把一切都認了,所以芷珏也就沒事了。”
“姚家?是姚樂儀吧?”
話到這裡,雲薇諾忍不住哼了一聲:“你老婆可真有本事,把芷珏隨隨便便就弄進去了,然後又隨隨便便把人弄出來……”
“……”
對於她的指責,凌正楓無話可說,因爲,就連他自己也是那麼想的。
最混亂的時候,他確實曾懷疑過徐芷珏的動機,可現在,就算姚樂儀仍舊什麼也不肯認,他也很清楚那件事的幕後黑手就是姚家母女。
對於這種女人,他還有什麼話可以說?
只是,老婆麼?
他相信,總有一天這會成爲姚樂儀最大最大的悔!
“怎麼出來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總算是出來了不是麼?”
“也對,出來就好。”現在這個社會,想達到任何目的都是需要付出代價的,她不知道徐芷珏爲了出來最後是不是答應了姚傢什麼條件,但站在她的立場來說,只要人出來了,一切都好說。
畢竟,那樣的罪名對徐芷珏來說幾乎是滅頂之災,她真的不希望曾經的閨蜜結局那樣慘。
只是,說不擔心也是假的,她現在人不在京市,芷珏一個人出來後又該投奔誰?
這麼想着,她的目光又飄向凌正楓,可對方並不給予她任何迴應,只慢慢走近她,然後從隨身的公文包裡拿出了一大疊資料。
然後,靜靜地遞到了她的面前:“這個我順便帶來了,你先看看吧!”
到底是從小一起玩到大的人,凌正楓雖然什麼也沒有說,但云薇諾卻已從他的表情上讀懂了那些資料是什麼。
沒有接,她只幽幽問了一句:“是你找到的舊資料,還是你查到的新的?”
“你先看看再說……”
聞聲,她又笑了:“所以,是舊資料對嗎?”
凌正楓沒有反駁,只道:“薇諾,你姐姐是不可能死而復生的,你怎麼……就是不相信我呢?”
“因爲我知道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所以,我在懷疑你是不是也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
凌正楓:“……”
他那樣執着,就算她不肯伸手他還是將那疊資料放到了她的病牀上,看着最頂端那張資料上凌茉帶笑的彩色登記照,雲薇諾突然說了一句:“楓哥哥,如果我願意用我的秘密交換你的秘密呢?”
“薇諾,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但你姐姐……你不是親眼看着她跳樓的麼……”
打斷他,她固執地堅持:“如果我願意告訴你爲什麼她要跳樓呢?”
“爲什麼?”
聞聲,雲薇諾擡頭看他:“我就當這是你願意跟我交換秘密了。”
面對她的凜然,凌正楓愣了一下,似是還有些掙扎,可最終還是壓制不住心底對那件事的好奇,點了點頭:“好,你先說你的。”
凌正楓撒謊了,因爲他根本就沒有什麼秘密要對雲薇諾說。
之所以答應她這個交換的條件,是因爲四年前的事一直就是他心底的那根刺,如同雲薇諾一直在問他爲什麼突然那樣討厭她一般,他也一直在問雲薇諾凌正的真正死因。
會這麼介意,實實在在是因爲他覺得凌茉死得太慘太不值,可現在,雲薇諾竟懷疑凌茉沒有死。
這怎麼可能呢?
可他太想知道四年前的真相了,所以,寧可騙她做這個‘秘密’的交易,他也想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
雲薇諾不懂他的考量,只想知道自己想知道的一切,所以,那個被深埋了四年的秘密,終於還是由她親口說了出來:“姚家忠沒有兒子,這是衆所周知的事情,我‘母親’只生了大姐,蘇鑲玉只生了姚樂儀,抱回家的又是個養女,所以,他想要個兒子……”
說了一長串彷彿是廢話的話,最後的一句,她是捍緊了拳頭才說出來的,而且,每說出一個字,都極爲凌厲地看着凌正楓:“那天晚上,大伯把還受着傷的凌茉親手送給了姚家忠。”
“不可能。”
姚家忠是什麼樣的男人凌正楓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把凌茉送給他,那後果……
知道他不能接受,雲薇諾又笑了一下:“我就躲在那間房間的衣櫃裡,親眼看見他撕開了她的衣服,當我衝出來的時候,她已跳下去了……”
凌正楓:“……”
“你是不是還想問爲什麼大伯要這麼做?”飛揚起眉頭,雲薇諾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又笑了一下:“理由很簡單的,你難道真的想不出來?”
“因爲sic?”
這個答案如此清晰,他不可能忽略,也不能夠忽略,只是……
“我爸是最疼凌茉的人,應該……不會……”
“因爲大伯原本選的人不是她,而是……我。”話到此處,雲薇諾緊握的拳頭終於自如地鬆開。
她站了起來,仰頭凝視着凌正楓那張陽光俊秀的臉:“是姚家忠主動要求換的人,我這麼解釋的話,你是不是就覺得一切順理成章了?”
凌正楓:“……”
“是不是又想說不相信?是不是也想說大伯也很‘疼’我?”
凌正楓搖頭,目眥欲裂:“你爲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就算是現在我說了你不也不相信麼?以前說你就會信了?”
“……”
凌正楓啞口無言,只是突然有種天地都爲之變色了的感覺。
一直以爲父親只是好賭,只是有些‘不務正業’,可沒想到,他連這樣喪盡天良的事情都可以做出來,凌茉可是他的親侄子,是他弟弟唯一的血脈,他竟然……
將他痛苦的表情盡收眼底,雲薇諾亦紅了眼眶:“當年,我‘母親’也不讓我說,因爲太丟人了知道麼?他姚家忠有多少女人不能玩,非要玩自己的‘女兒’的姐姐?”
呵地一笑,雲薇諾又氣憤又激動:“怎麼說得出口?怎麼說得出口對不對?”
“薇諾,我……”
搖頭,不願多聽他說那些自責的話,雲薇諾直視着他的雙眼,說:“如果真的覺得愧疚,請你老老實實告訴我,她……是不是還活着?”
“薇諾,你相信我,她是真的死了。”
凌正楓的眼神不像是在說謊,而且,在知道了這樣的真相後,他也沒有必要再對自己說謊。可他卻還是說凌茉死了,那麼,只有一個可能,那件事和他沒有直接的關係,他也不清楚所有的真相。
不願再爲難一個和自己一樣並不知情的人,雲薇諾放軟了語調,又誠懇地看着他,說:“楓哥哥,既然如此,就請你也相信我一次。無論你現在‘相信’的是什麼,就當你替我白忙一次行嗎?我請求你,幫查出我想知道的一切,用全新的證據向我證明,我所說的一切都是我在胡思亂想,不是她真的回來了好不好?”
“好,我答應你。”
“謝謝!”
“……”
這一聲謝謝說得實在太客氣,她淡漠疏離的樣子,如一道透明的牆,將他和她的世界分隔成了兩個對立面。
她還是會如以往一般叫他一聲楓哥哥,可那種語氣,那種口吻,他知道一切都不一樣了……
轉過身,大踏步地離開。
只是走在街上凌正楓才發現,每一張臉都變成了她的樣子。
說忘記她了,可到最後還是很想她,想到以送凌茉的死亡資料爲藉口,不顧一切來了京市。他知道自己這樣有多不應該,可他還是控制不住自己。
這個世界有太多無能爲力的事情,回不去的過去、無法預計的將來、還有那些……再也不能肖想的人。
他不是不再相信愛情,只是再也不會有人像她一樣,讓他那麼的奮不顧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