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父母不盼着兒女好,所以,雲清河和墨靳雲的態度很明確。
女兒要嫁就得風風光光的嫁,該有的應得的一條也不能落下,當年受的委屈也就揭過不說,可事到如今如果還是那般怠慢的話,也就真的不能怪他們太過不通人情了。
只這一句軟話,宋天燁已完完全全聽出了岳母的弦外之意。
大喜過望,他趕緊獻寶般說了一句:“不會的,我爺爺已經接受云云了,還打算把傳承之印交給她。”
聞聲,雲清河意外地挑了一下眉:“是嗎?”
雲清河畢竟與宋建仁熟識,怎麼明白傳承之印是什麼東西?
能接了那個印,雲薇諾的身份就能真正寫進宋家的族譜,也就是真正宋家的大少奶奶,這是再好不過之事。
但縱然宋天燁這麼說了,她也還是有自己的懷疑:“如果是這樣,那你還擔心什麼?若真如你所說,宋老爺子接受了云云,那麼你們家老爺子今天來應該就是來求親的,你們那麼着急的要闖進去幹嘛?”
“求親?”
一聽這話,宋天燁自己都傻眼了:“您說我爺爺是來求親的?”
“我沒說是,可如果老爺子真如你所說接受了云云的話,以他老人家的睿智,應該知道怎麼做才最有說服力。”
宋天燁:“……”
雖然只是猜測,但宋天燁這時才發現,雲清河說的這個可能其實很有道理。
至少,爺爺的反應已經和以前大爲不同,若他真是來求親的,那麼……就太好了!
將他變幻的表情看在眼裡,雲清河本不想潑他冷水,但該說的話,她覺得還是得說:“但我也把醜話說在前頭,如果老爺子今日來見靳雲的目的不是爲了你們倆的婚事,而是單單要求見一見king的話,那麼……”
“……”
聞聲,宋天燁與雲薇諾對視一眼,已是各自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同樣的擔心。
以老爺子那牛脾氣,對上墨靳雲那冷冰山……
那還真是,堪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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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來首相府,老爺子並未費太大氣力便被人請到了墨靳雲的書房裡。
許是職業習慣,老爺子進屋了第一個反應不是跟人打招呼,而是四下梭視着觀察起了墨靳雲的書房。
粗粗地看了幾眼過去,才發現墨靳雲的書房纔是真正的書房,除了書,沒有任何繁複的裝飾。
這一點,倒是和墨靳雲平時給人的感覺不同。
想到這裡,老爺子這才擡頭看了一眼高位在上的中年男人。
上位之人,雖年紀還不如自己的兒子,但那一身凜然之氣,卻絕非普通人可以比擬。
半是欣慰地看了他幾眼,這才發現墨靳雲的鬢角業已染霜,老爺子虛虛一笑,這才半開玩笑地說了一句:“多年不見,你小子也老了啊!”
“至少我身體還不錯!”
不曾擡頭,墨靳雲自老爺子進書房後,一直保持着同一種姿勢:看書!
老爺子知道這小子是故意想無視自己,讓自己難堪,他也不點破,只繼續嘿嘿嘿地笑着:“就你這年紀,身體自然要不錯了,想當年,我像你這個年紀的時候都能打死一頭老虎……”
聞聲,墨靳雲伸手翻了一下頁,淡然道:“用槍打誰不會?”
“那也得槍法準不是?”
面對老爺子這樣的‘幽默’,墨靳雲突然放下手裡的書,擡頭看着他冷笑了一下:“老爺子的槍法不但準,炮法更準!”
宋老爺子:“……”
原本氣氛就不算好,一下子提到這個,老爺子的臉色也不自然地黑了一下。
墨氏夫妻的死,對墨靳雲來說如同一場災難,對老爺子來說,又何嘗不是?
想當年,他的事業正如日中天,可偏偏對手給了他一份假情報,也偏偏他當初年輕氣盛,一時激進好功,於是,便這麼無心地釀成了大錯。
知道消息後的那一晚,老爺子獨自坐在軍區的宿舍裡抽掉了整整四包煙。
第二天別人看到他的時候,他就坐在一地的菸蒂中央,滿目血紅……
是有意也好,是無心也好,錯就是錯,沒有理由也沒有藉口。所以,事後他也爲此事付出了慘重的代價,甚至因爲這件事生生斷送了自己的未來。
人生沒有後悔藥可吃,他雖然冤枉,可比起兩條鮮活的生活,老爺子也知道,老天待他並不薄!
如今縱然這麼多年過去,可老爺子沒有一日不在後悔,他甚至在想,當他下地府的那一天,他一定要找到墨氏夫婦道個歉,請求他們的原諒。
可現在,他卻連他們的兒子的那一關都過不了……
想解釋,可張了張嘴半天都說不出話來,正舉棋不定,墨靳雲這時反倒大度地說了一句:“你還是坐着吧!”
話落,墨靳雲冰藍色的眸子淡漠地瞥了老爺子一眼,突然刻薄道:“萬一站久了摔出個什麼三長兩短的,我可不背那黑鍋!”
“行,那我坐着。”
這話難聽,但老爺子反倒一幅沒事人的樣子,大大咧咧地坐下來不說,還用一幅打算嘮嗑到底的架式問他:“那個……咱們現在是要從什麼地兒開始說?”
“隨便!”
“你要這麼說,我可真隨便了啊!”
老爺子真的要隨便說了,墨靳雲又不太樂意,還嘲諷般說了一句:“要不然,就從你這麼多年睡過一次安穩睡沒有開始說好了。”
“沒有。”
墨靳雲:“……”
最想聽到的就是這一句,可真的聽到了,墨靳雲才發現,自己根本就沒有想象中那麼高興。
就算老爺子知錯了,就算老爺子服軟了,可那又怎麼樣?
他的父母不會活過來,發生過的事情也無法再重來,他現在唯一能做的,也不過是語帶嘲諷地刺激老爺子幾句。
可刺過後,心痛的更厲害的,竟還是自己。
墨靳雲深陷悲傷不能自撥,老爺子的表情,亦好不到那裡去:“如你所願,這些年我沒有一天睡好過。我是個出了句的老頑固,但我不是沒有良心的那種糟老頭兒,錯了就是錯了,我不會否認。”
聞聲,墨靳雲又是冷冷一笑:“若真的如你所說,這麼多年,你又在幹嘛?”
“爭強好勝,一輩子人也就圖這一張臉面了不是麼?”
爲了這點面子,他一直低不下這個頭,老爺子要強了一輩子,臨了臨了,這纔想通了這個道理,。
只可惜,似乎是太晚了!
但再晚該說的話也還得說,所以老爺子沉下臉來,幽幽道:“有時候我也在想,如果當年我早一點把這些事情跟你說清楚,早一點跟你說一聲抱歉,早一點承擔下我應該承擔的責任,也許後面就什麼事兒都沒有了,可惜……”
可惜一切太晚了。
好在老天垂憐,給了他孫子一個替他彌補墨家的機會。
所以,他才走進了這裡,來到了墨靳雲的面前:“我知道,我現在說這些太晚,可是,我走過的彎路,不希望你也這麼走下來。”
墨靳雲並不太領他的情,還反辱相譏地開口:“說得好像你有多關心我似的。”
“誰說不是呢?”
他不承認,老爺子卻滿口應下:“縱然我沒有資格說那一聲關心,但不代表我真的不關心你。”
這一聲‘關心’,到底讓墨靳雲有些意外,他略帶疑慮地擡眸,深深地盯着老爺子的眼:“如果你今天沒有生這個病,你還會來跟我說這些麼?”
“也許你說的對,也許我沒病的時候還是想不通這些道理,但現在,我是真的希望不要因爲我所犯下的錯,遷怒我的孫子。”
遷怒?
墨靳雲忍不住又笑着反問:“如果,不是我不讓你見king,你會來找我說這些麼?”
老爺子:“……”
“場面上的話大家就別說了,我還不蠢。”
這兩天,雲薇諾其實沒少來找他,可他就是壓着king那邊不讓去見老爺子。他知道,只要自己肯壓着孩子這一邊,老爺子遲早沉不住氣,遲早會主動找上門來。
如今,一切皆如他所料,他對老爺子的看法也就更深了。
覺得老爺子跑這一趟,八成又是爲了所謂的宋家骨血來的,可他越是這樣,墨靳雲心裡就越發地不平衡,也就更加不想讓孩子見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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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出他的想法,老爺子這時一笑,還反問道:“你以爲,我來這裡就是爲了要求見我的國王小孫孫?”
聞聲,墨靳雲冰藍色的眼瞳驟然一縮,危險地反駁:“難道不是?”
“我不否認自己很想孩子,所以纔會千里迢迢來見他,但……”
到底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老爺子雖一臉病容,但坐在那裡的氣勢仍舊不怒自威:“我今天來首相府的目的,真不是爲了見孩子。”
“喔?是嗎?”
墨靳雲明顯不信,老爺子亦不再多費脣舌解釋,只伸手進衣袋裡,又慢慢地摸出了自己帶來的重要物件:“這個……”
宋家的傳承之印,一代一代傳下去是家規,但也是一種責任的傳承。
唯有得宋家認可的女人,方可自家主的手中得到這樣的傳承之印,當年,宋媽媽還做着兒媳婦的時候也曾接過這樣的傳承之印。
直到後來她接掌了主母之印,這纔將傳承之印還給了老爺子。
其實,這些年老爺子一直想找個機會把這枚印章傳下去,奈何宋天燁當年一直無心成家,直到雲薇諾出現……
如果當年就想開一點,如果當年就直接把這枚印章交出去的話,一切都會是另一番局面。
只可惜,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所以,如今老爺子只能親自將傳承之印主動送過來:“那天給了你女兒,她不肯要,所以只好拿來給你代爲轉交了。”
畢竟是那麼重要的東西,就算墨靳雲從來沒見過,但也聽說過。
一眼就猜到是什麼,他心甚慰,但嘴上仍舊不肯饒人:“既然她不肯要,給我又有何用?”
聞聲,老爺子揚眉睨了墨靳雲一眼,反問道:“她爲什麼不肯要,難道你不知道原因?”
“我確實不知道。”
墨靳雲裝傻充愣假不知,老爺子卻笑着擺了擺手:“算了,咱們也別打啞迷了,索性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我知道我以前做的事情確實有些過份,我也知道,那丫頭怨我恨我怪我都有理由,但,如果她真的願意跟着我的孫子過日子,這印,還是得接。”
墨靳雲還是一臉無謂的表情:“不稀罕!”
“我知道她不稀罕,我也知道你更不稀罕,我還知道,一家難敵一國之富,宋家現在你們是看不上了的。可孩子們畢竟苦了這麼多年,也該讓他們平平靜靜的生活了,你說呢?”
“這話說的……”
墨靳雲畢竟是個政客,說話時含沙射影早已成習慣,雖然老爺子亦是個中高手,他們強強對決誰也不見得能佔着誰便宜,但老爺子說這樣的話,墨靳雲聽着就是覺得不舒服:“如此顛倒黑白真的好嗎?明明是你們家打死不要我閨女,怎麼現在說得好像是我不肯成全似的?”
“是我不對,是我宋家不對行了吧?”
老爺子笑着擺擺手,又伸指點了點自己帶來的傳承之印:“這不,所以我才親自過來了,還帶了這個不是?只希望你看在孩子們的面子上,再重新考慮一下這件事。”
“如果我還是說,我不稀罕呢?”
聞聲,老爺子原本就笑得不算自然的臉色徹底黑了下來:“墨首相,這件事難道真的沒有轉圜的餘地?”
“沒有!”
“總不至於要我老頭子跪在你面前求你吧?”
本是一句氣話,可說完老爺子突然又站了起來,一臉激動道:“如果你真的希望這樣,我……”
“我可沒逼你,你怎麼做,或是做了什麼,都和我沒關係。”
老爺子這一生要強,原本也從未在誰的面前低過頭,這一次,他能做到這樣已經很難爲他了。可沒想到,他都這般低聲下氣了,墨靳雲還是這幅油鹽不進的模樣。
老實說,老爺子心裡挺惱火,可畢竟求人的是自己,他也不能現在就發作:“墨首相……”
不等老爺子說完,墨靳雲便冰冰冷冷地來了一句:“沒什麼事兒的話,您回去吧!”
原本老爺子見他語氣堅決,心裡還一片灰敗,沒想到突然聽到了這麼一句。
以墨靳雲這張狂囂張性子,再加上他這一人之下萬上之上的首相之位,即使他比自己小,你來你去也不算個什麼事兒,但是剛纔他說的是,您回去吧!
您……
看似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但仔細琢磨了一番,竟發現一字之差整個意思都完全不同了。
男人之間,有些話本不用說得那麼明白,老爺子終於安心地將手裡的傳承之印放在了墨靳雲的書桌上。
然後,拄着拐穩穩地站了起來,一幅馬上要走的樣子。
墨靳雲自然沒打算送他,老爺子於是只能訕訕地自己朝門口走,眼看着就要走出門去,他突然又迴轉過身子,說:“我知道,當年出事之後你爲你的父母建了衣冠冢,我……想去拜一拜!”
“您覺得自己有資格麼?”
這一次還是說的您!
老爺子心中甚慰,只說:“我都快死了,懺悔的資格總該給一個吧!”
墨靳雲:“……”
如果說墨靳雲聽到老爺子的話後,第一個反應就是拒絕的話,可現在他居然也開始猶豫了。
老爺子說,他都快要死了,懺悔的資格總該給一個。
一句快死了已是在示弱,而懺悔這兩個字,從宋家老爺子的嘴裡說出來簡直都算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可他真的說了,而且,還一臉真誠的樣子……
墨靳雲承認,自己很恨老爺子。
如果不是老爺子當年那一個錯誤的決定,他的父親不會早早死去,他也不會被強行帶回g國。雲清河也不會被迫嫁給別人,他們更不會因此而分離許多年。
所以,他真的恨老爺子,恨到不願意讓女兒和宋家沾上半點關係。
可是,緣份這種東西,就是你越是想阻攔,便越是阻攔不了。你越是想隔絕,便越是糾纏不清,他和雲清河當年是,如今,女兒和宋天燁同樣是。
經歷過長達20多年的分離,錯過了人生之中最美好的那些年華,箇中遺憾,真的沒有人可以理解。
很痛,很辛苦,很孤獨……
因爲經歷過,所以不願意再看到有人重蹈覆轍,更何況那小子所愛的對象,還是自己唯一的女兒。
也曾想過要棒打鴛鴦,但每一次都會聯想到自己這孤獨的二十多年。
所以,他一次一次地給宋天燁機會,一次一次地期待他的表現。
十年前一次,他留下女兒給宋家照顧……
九年前亦是,他留下女兒和外孫,希望宋天燁能照顧……
甚至是如今,他也還是大大方方地接受了宋天燁這個不算表現完美的女婿。
可是,正因爲墨靳雲給的機會太多,他覺得根本沒有人珍惜,所以如今的他已不再想做出任何的讓步。
宋天燁想娶他的女兒,就得拿出他的氣魄。
宋家想要這樣的孫媳婦,就得拿出他們的氣度。
他的女兒不是隨隨便便的一個物件,更不是他們宋家想要就能要,想扔就能扔的。
所以,這個黑臉他必須唱,而且,還會一唱到底。
如果老爺子真有誠意讓他墨家的女主來當他宋家的家,那麼,這門婚事纔有得談,而這樣的親家,纔有得要。
好在,老爺子的反應倒是出乎自己意料的好。
但,婚事歸婚事,仇事歸仇事,他最終或許還是會大度地將女兒親手交到宋天燁的手裡,但老爺子要懺悔的事,他卻……難以決定!
不願原諒他,因爲他犯的錯實在不可饒恕。
可若不原諒他……
人之將死,墨靳雲竟也好像狠不下那種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