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高樓林立的寫字樓,陌生感卻越來越強烈。
雖不明白他意欲何爲,但有一點,至少可以肯定,宋天銘帶自己走的這條路,她並不熟悉。
其實,她不在乎他要去哪裡,只要有他在身邊,去哪裡她都會同意,只是那條陰暗長街的背後,記憶,又開始在心頭抽絲剝繭。
很多年前,宋天銘曾說過,京市的高樓總是那麼的千篇一律,不是酒樓就是商場,不是商場還是酒樓,關於這一點,蘇戀也是認可的。
不過,這六年來,京市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高樓亦不再是那麼千篇一律了。
不過,城市再變化,也依然是城市,人心卻不同,心一旦變了,就算重走當年的路,也再不能找回當初的心。
沉默着,蘇戀一路無言,直到恍惚間,似乎聽到他在叫她下車。
她茫然地回頭,一臉驚訝:“這是什麼地方?”
“我家。”
簡短的兩個字,卻瞬間讓蘇戀石化,腦海中飄來蕩去的唯有他那日冰冷殘酷的話語,他說:“去酒店吧,我家,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進。”
隨便什麼人是什麼人她都還沒鬧清楚,可現在,自己似乎又在無形之中,從隨便什麼人上升到了另一個檔次。
或者,現在的自己,應該負負得正,叫做‘不隨便什麼’的人。
“住你家,會不會太打擾你了?”
話說,她就是矯情了又怎麼地?
明明心裡樂開了花,但蘇戀還是矜持地說出了這句話,正忍着笑意扭扭捏捏,卻聽身邊又涼悠悠飄來一句:“別想多了,我只是帶你上來洗個澡,換身衣服。”
“這樣啊,那……謝謝你啊!”
簡直是要多尷尬有多尷尬,因爲她似乎不小心又自作多情了一回。
不過,一想到能以不隨便什麼的人的身份進入他的房子,蘇戀的脣,又不自覺地微微牽起。
明明還是挺關心她的嘛,還偏偏嘴硬說討厭,這貨,其實比自己還矯情。
——————
將自己浸泡在半圓形的浴缸內,蘇戀滿足地嘆了一口氣。
三天了,終於洗了回熱水澡,那種感覺,就好像在撒哈拉沙漠裡喝上了一口水,真是要多爽就有多爽。
纖長的手指,有意無意地在浴缸的邊緣划着圈,蘇戀幾絲興奮的想,這裡,有他的味道。
還記得初遇他的那一年,當他從校醫務室將她帶回家,她也在他住的地方,洗過一回澡。
那時候,蘇戀的心裡裝滿了陰謀,只記得自己的目的是要將宋二少勾上手,甚至完全沒有想到,當無知少女遇上血氣方剛,會是怎樣的天雷勾動地火。
不過,她的運氣一向不太好,如此*,到了她蘇戀的手裡,不小心,就變成了一場冷遇。
那一天,她不但沒能成功將宋二少釣上-*,還不小心毀掉了宋天銘電腦裡的所有資料。
直到現在,她還清楚地記得宋天銘那因抽搐而顫抖不已的嘴。
仰靠在浴缸,有一下沒一下地往胸口上澆着水,當溫熱的水珠,順着心口一滴滴往下滑,蘇戀的心頭,突然又躥起萬惡的小火苗。
六年前她做不到,那麼六年後的今天,她難道依然做不到?
緊裹着浴巾,蘇戀靠在浴室的門口緊張地喘着氣,有些事,雖已下定決心,但事到臨頭,終還是缺了那麼一點勇氣。
她不是勇敢的蘇戀,但如若對方是他,她覺得,自己真的想試一試。
心,跳得慌亂,連手指都在微微地發着抖,重複的動作,她試了好幾次,卻始終打不開浴室的門。
有些焦急,有些慌張,蘇戀緊扯着胸口的浴巾,突然鼓起勇氣大聲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宋天銘。”
“什麼事?”他的回覆,比她預計中還要快,咬着脣,蘇戀幾分心虛地問:“可不可以,幫我開一下門?”
“門怎麼了?”
“打不開。”
她的聲音很低很輕,可他還是耳尖地聽到了,微擰起眉頭,宋天銘狐疑地伸手,當他成功地轉動門把手,浴室的門,卻已自內而外,被人一把拉開。
——————————-
溫軟的身體,狠狠撞進他的懷抱。
那軟玉溫香的觸感,滑膩着撩人心房,宋天銘張大了嘴,還來不及做出任何的反應,耳畔,已傳來蘇戀婉轉而羞怯的聲音:“如果,我不要你負責,可不可以,愛我一晚?”
直覺想推開她,但雙手似乎不受控制。
宋天銘高擡着的手臂,卻遲遲沒有動靜。
內心,百轉千回,那一日的感官刺激,還停留在他的腦海,軟玉溫香的身體,青春洋溢的動感,還有她青澀生疏的動作,無一不在心頭回放,那是種說不出來的誘-惑,極盡挑-逗。
他的左腦告訴他不可能,他的右腦卻在慫恿他繼續。
理智與情感的交織,那種蠢蠢欲動,讓一直以冷靜自持而著稱的宋天銘,也開始變得不那麼冷靜了。
張了張嘴,他試了好久,方纔艱難抗拒:“蘇戀,別玩火。”
“我不介意。”
環住他身體的手臂,越收越緊。
蘇戀低埋着頭,不想讓他看見自己臉上的紅暈。
在浴室,她已練習過許多次,只是,真正面對他的時候,到底還是需要更大的勇氣。
輕籲一口氣,宋天銘極力壓制着內心激涌的狂潮,終還是自持地將她拉開:“洗好了嗎?我送你去醫院。”
蘇戀:“……”
又失敗了,六年前不可以,六年後,居然還是不可以。
望着宋天銘清澈明亮的雙眼,蘇戀忽而感覺自己是全世界最悲劇的人,沒有之一。
第一次倒貼是無知,第二次倒貼是無畏,可偏偏兩次求睡,都被同一個人嫌棄。
這麼多年過去了,什麼都在變,可她與他的結局竟然一點也沒有變過。
有種挫敗的心酸感,在心頭縈繞,蘇戀紅着眼點頭,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意,弱弱地問道:“爲什麼?”
這個問題其實很蠢,哪有人在這種事情被拒絕後還追問理由的?
可蘇戀就是不服氣,她已從旺仔小饅頭澎漲到特大號菠蘿包了,爲什麼他對自己還是沒有*?
她純淨的雙眼裡,瀰漫着黯淡而憂鬱的光,像一隻被遺棄的小可憐,在祈求主人的關注。
宋天銘不自在地別開臉,不忍再看她,只繼續冷漠:“我不想做對不起希雅的事。”
好似忽然間被打垮,蘇戀的臉上,連那最後的一絲笑意也隱沒不見。
是啊,他還有慕希雅。
那年夏天,她莫名其秒成爲宋天銘的女朋友,也因此認識了校花慕希雅。
事實上,從第一次見面開始,她們便互看不順,蘇戀是那種別人對她一分好,她便還人十分情的人。
可如此大度寬容兼親切博愛的蘇戀,卻怎麼也喜歡不來慕希雅。
那是女人天生的直覺,直覺她會成爲自己的威脅,直覺她會在某個時間將宋天銘從自己身邊搶走。
那時候的蘇戀還不懂自己的心,她只知道,鉤不上宋二少,她就會被掃地出門,在蘇家,再也沒有自己的地位。
所以,她小心翼翼的守護着自己的男人,不允許任何人覬覦她正牌女朋友的身份。
可是,那個下着大雨的夜,慕希雅驕傲地站到了她的面前,用近乎鄙夷的口吻質問她,她說:“蘇戀,你憑什麼霸佔着宋天銘,你知道我和他的關係嗎?你知道他找你做女朋友,只是爲了和我賭氣嗎?”
她不知道,她也不想去知道。
蘇戀不是貪心的人,她要的也不多,只是,猛然間,聽到這樣的一段話,她的心,忽而緊緊擰巴着,疼得鑽心。
那一刻,她真的害怕了,難道,她真的喜歡上宋天銘了?
難道,她真的害怕失去他?
試圖擺脫這種可怕的想法,她努力讓自己一點點遠離他的視線。
可是,宋天銘的存在就像是她心裡瘋狂氾濫着的癮,除之不快,清之不能。
越是不想,便越緊張,越是抗拒,便越渴望,在努力了九九八十一個小時後,蘇戀放棄了。
她終於意識到,自己完了。
因爲,她愛上一個人,且無可救藥。
十七八歲的少女,情竇初開的感覺,那樣美好,那樣奇妙。
雖明知是冒險,但她還是決定去表白,只是,夏日繁花的重蕊之下,那對相依着纏-熱吻的情侶,那麼熟悉的背影,那麼熟悉的髮型,蘇戀忽而便失了勇氣,只能怔怔忘着那對渾然忘我的少男少女發呆。
是她認錯人了,是她看花眼了,一定是,一定是……
蘇戀用了整整一個星期的時間,來灌輸這個答案。
只是,當她終於決定假裝什麼也沒有發生,他卻給她帶來了最致命性的那個消息。
那一天,蘇戀坐在蘇家大宅的房頂上,哭了整整*,因爲她發現,錯過這一次,也許,再也不會有機會。
六年的時間,她幾乎以爲自己忘了他的存在。
可父親的去世,卻讓他又一次毫無預兆地闖進她的生活,當她鼓起勇氣,想爲自己留下點回憶,可他無情的拒絕,就像那堵在心口上的大石。
沉沉地,重重地,壓得她喘不過氣。
————————————
蘇戀十指緊握,默默垂首,那種無處安放的惶然,讓她心驚膽顫,她知道自己該離開了。
只是,真的決定要放手,竟然會這樣難。
可再難也要做,微揚起臉,蘇戀忽而便笑了,明豔的臉上,是那種看不見也摸不着的堅韌,她說:“明白了,我走。”
宋天銘的心,忽而沉沉一痛。
那種無力的失落感,像是瘋長的滕,一圈圈攀繞而上,將他緊緊束縛。
他知道,這是最好的決定,也是最正確的選擇,可是爲什麼,看見她強顏歡笑,自己的心,還是會覺得那樣疼?
他不可能還對她有感覺,是同情,對,一定是同情。
————
乾淨的衣服已擺放在*頭,看上去似乎還很新,蘇戀沒有猶豫,徑直走過去,當着宋天銘的面,便開始換衣服。
衣服應該是慕希雅留下的,所以穿上去並不算太合身,至少,胸部勒得很緊。
努力調整着*的扣帶,蘇戀幾分自嘲地笑,這麼多年了,她唯一勝過慕希雅的地方,原來是‘胸器’。
折騰了並不算久的時間,蘇戀終於停下手,當她穿戴整齊地走回宋天銘的面前,她的臉上,已只剩下陽光般的燦爛微笑:“衣服很漂亮。”
“喜歡就送給你好了。”
果橙色的碎花小洋裝,清新飄然,確實很適合蘇戀的氣質。
她本就長相甜美,穿上這一身,更有種飄飄欲仙的感覺,惹得宋天銘也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只是,方纔的畫面,一直在腦海回放,比起蘇戀飄飄欲仙的甜妞模樣,隱隱中,他似乎更爲期待那樣的活色生香。
這種感覺很齷齪,他雖極力自制,卻始終控制不了。
只恨不能用眼光代替雙手,將她穿上身的衣裙,再一件件剝下。
——————————————
慕希雅的衣服,卻要送給她麼?
他宋家二少還真是大方,蘇戀虛虛撇脣,又誇張地笑了:“送我麼?那我就不客氣嘍。”
任何與他接近的理由,都會成爲她痛苦的根源,她不想再給自己幻想的機會。
所以,這身衣服,她其實根本就沒打算還給他,不過,他現在這麼說了,也便更加堅定了她的決心。
衝他明媚一笑,蘇戀指了指門口,故做輕鬆地說:“那,我走了。”
“我送你。”
“不用了,我自己會走。”
固執地伸手,蘇戀擋住他的去向,既然已決定要放手,就要放個徹底,她與他,註定是有緣無份,那又何必再牽扯許多?
“這麼晚了,不安全,還是我送你過去吧。”
比起她,宋天銘的固執,有過之而無不及。不知爲什麼,當她真的拒絕掉自己,他突然覺得不適應,蘇戀就該是那種有便宜就要一佔到底的人,有免費的車坐,她怎麼能拒絕?
“不用了,我坐的士就好了。”
“還是我送……”
“我說不用了,你聽不懂是不是?”
話一出口,蘇戀就後悔了!
她不該這麼急燥的,就算急於和他撇清關係,也不該這麼激動的,只是,他根本就不懂,再接受他的好意,只會讓她越陷越深。
可他根本不能給自己任何迴應不是嗎?
如果,再這樣下去,她只會越愛越多,到最後,可能傷到連骨頭都不剩。
那樣的下場太可怕,她不敢想象,她不敢去試探,所以,唯有與他保持距離,纔是最明智的選擇。
被她突來的怒火所震,好半晌,宋天銘才反應過來,亦反咆哮着吼了一句:“你在發什麼神經?”
“我纔要問你發的哪門子的神經,晚就晚了啊,要你管?不安全就不安全啊,關你屁事?我是你什麼人啊?要你管東管西管這麼多?”
她一定是瘋了,纔會在這樣的時候還和他吵架。
人家可是債主啊,剛把自己從局子裡接出來,再不聽話,真的可能又去蹲大牢。
可是,忍不住就是忍不住了,心裡頭堵得難受,不發泄出來,她覺得自己都快要崩潰了。
“蘇戀,你可別後悔。”
被威脅,蘇戀爆出一聲粗口,高仰起小臉,一幅無所謂的態度:“我他媽要後悔的事情太多了,也不差這一樁。”
突然便被激怒了!
今天晚上,這女人實在是太分裂,一時嫵媚,一時溫柔,現在,又像是渾身都長滿了刺的小刺蝟,對他充滿了敵意。
他狠狠扯住他的手臂,咬牙道:“說清楚,什麼叫要後悔的事情太多了?”
“放手。”
“不放,你不說清楚哪裡也不許去。”
忍無可忍地閉上眼,蘇戀一連做了三個深呼吸,才自齒縫間,恨恨擠出一句話:“要說清楚是不是?好啊,那我就大大方方告訴你,我他媽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認識了你。”
“該後悔的人是我吧,要不是你,我爸會變成那樣?”
舊事再提,蘇戀已不再如當初那般自責。
她確實很倒黴,跟在她身邊的人也確實跟着倒黴,可是天災人禍病痛饑荒的問題,也全都算在她頭上,是不是也有些太過?
而且,這些年,她都在關注着宋爸爸的狀態,起初確實不太樂觀,可是後來也恢復到了正常人的狀態,只不過出行都必須依靠輪椅而已。
“跟我算舊帳是嗎?好,算啊,我就跟你好好算,你說你爸變成那樣,那是哪樣啊?不是還好好活着嗎?宋天銘,你是不是太不要臉了?明明是你爲了甩掉我,故意找藉口,還偏偏說成是我的錯,你是不是以爲我真的傻啊?還是你認爲別人的善良都可以拿來當你的藉口?做人不要太無恥,遲早都要遭報應的。”
緊握她手臂的右手,青筋暴起。
宋天銘也被氣得不輕,口不擇言道:“正在遭報應的人不是你嗎?那些被你活活剋死的,不就是你的報應?你……”
“啪!”
清脆的聲響,在臥室間迴盪。
宋天銘偏着頭,耳邊只剩下嗡嗡嗡的聲響,她敢打他,她居然敢打他……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底限,而蘇戀的底限,就是家人。
可以侮辱她,也可以臭罵她,更可以輕看她,無視她,唯有家人不可以。
那是她心裡最深的愧疚,任何時候,任何地點,都不可以拿來開玩笑:“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真的很惡毒?宋天銘,我恨你!”
淚,決提而來,奔涌着傾瀉直下。
蘇戀憤怒地轉身,纔剛剛跑出房間,整個人卻自後而前被他狠狠扯住,隨着慣性她重跌回他的懷抱。
當她仰起滿是淚痕的臉,宋天銘已經怒火滔天的狠狠吻了上來。
多好的機會,她本該順勢摟住他,*着他,讓他‘胡作非爲’,可此刻,氣氛卻不對。
蘇戀流着淚,彷彿連心裡的那份苦也都流出來了,她掙扎着,雖然力氣不算大,但卻倔強地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