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日已進入冬季,夜晚的長安城,寒風料峭,一個正在輪值的侍衛隊伍,嘴裡呼出陣陣白霧,挺直身軀,昂首闊步,穿過未央宮金華殿,向北而去。
金華殿外面,也同樣矗立着四個侍衛,腰上挎着長劍,手裡執着槍,目不斜視,一任寒冷的北風颳在臉上。
金華殿內,則是一番完全不同的景象,燈火通明,數以百計的紅燭正在燃燒,薰香的煙霧正嫋嫋飄在空中,使人聞之慾醉。
大殿正中,六個巨大的火盆,依次擺開,火盆裡,木炭燒得正旺,一簇簇通紅的火焰猶如乖巧的精靈,在火盆中盤旋,把整個大殿烘烤得極爲暖和舒適。
盛大的宴席,即將開始,宮女,御廚們來回穿梭,流水一樣,將精緻的菜餚端上來,擺在桌上。
宴席的主位,一個儀態尊貴的宮裝美婦正襟危坐,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意,正是武帝的母親,長樂宮之主,太后王姪。
太后的右邊,武帝劉徹,早已入座。
武帝旁邊依次是貴妃衛子夫、翁主劉陵、衛青、公孫敖、司馬相如。
田太后的左邊,也是一個穿着宮裝的美人,表情冷淡,不言不語,不知在想些什麼。
美人旁邊,是丞相田蚡,田蚡旁邊的是一個阿木沒有想到的人。
番陽令,唐蒙!
阿木和李敢、尼珠、灼華坐在唐蒙的一側。
阿木來到長安,已經兩個多月,雖然第一次進宮,卻早已聽說皇室的許多奇聞軼事,其中就包括那膾炙人口的“金屋藏嬌”,自然可以猜測出,太后身邊的美人,就是如今漢武帝的皇后,陳氏阿嬌。
陳皇后看了一眼正被武帝寵愛着的衛子夫,想起劉徹許下的諾言。
“若得阿嬌作婦,當作金屋貯之也”
話猶然在耳,卻已經物是人非,不禁有些悽然神傷,淚水便欲流出。
正在此時,目光又和漢武帝劉徹的目光相遇,一瞥之下,武帝假裝一笑,掩飾過去。
太后坐在兩人中間,豈會不知,想當初自己的孩兒,膠東王劉徹,不過一庶出王子,能登大寶之位,實在少不了館陶長公主及其背後勢力的鼎力支持。
如今,天下已定,皇帝和皇后,卻生出隔閡間隙,不似少年時。
王太后也只有嘆息。
宴席就緒,武帝躬身對着母親。
“母后,昨日孩兒出遊射獵,所獲獵物甚多,其中有幾樣是母后喜愛之物,孩兒特地命御廚精心烹製,又從宮外尋來美酒佳釀,特請母后移步未央宮,一來與諸位朝臣見面,敘敘舊,二來品嚐珍饈佳餚,略表孩兒心意。”
太后笑道。
“我兒有心了。老身在長樂宮,每日有宮人服侍,錦衣玉食,本不想讓孩兒操心。難得你在政務繁忙之際,還想出這樣的聚會,也是難得。”
武帝也笑起來。
“母后,今日還有兩件喜事,一是堂妹劉陵進京,今天到的未央宮,”指着劉陵。
劉陵離席,朝着太后叩拜。
“淮南翁主劉陵,給太后請安。”
王太后大喜。
“丫頭,快別多禮!算起來,老身與淮南王與王妃也有兩年沒有見面了,他們還好嗎?”
“回太后,一切安好。”
劉陵回坐。
武帝再指着阿木。
“母后,這位是來自夜郎國的阿木先生,曾與孩兒一同射獵,今日又在校場比箭,人才難得。”
阿木也出席跪拜,向太后行禮。
“晚生夜郎阿木,給太后請安。”
王太后嘴裡喃喃自語。
“夜郎?老身孤陋寡聞,沒有聽說過這個地方!阿木,夜郎遠嗎?”
阿木答道。
“夜郎在長安西南,巴蜀以南,距離長安有近五千裡遠。”
太后大驚失色,連不說話的陳皇后阿嬌,都忍不住探起身子,一臉好奇。
“五千裡,那麼遠,你們是怎麼來的?騎馬嗎?”
阿木答道。
“有時候騎馬,有時候步行,一路行來,我們走了四個月。”
太后大爲讚賞,多看阿木一眼。
“了不起!阿木,快別多禮,回去坐着。哪日有空,老身像請你去長樂宮,好好聽聽夜郎的故事。”
阿木笑道。
“幸何如之,敢不從命!”
武帝用手一指李敢,對王太后言道。
“母后,這位少年乃是李廣之子,名叫李敢,射術、武藝極爲出色,有其父的風采,只要再經歷練,可成大器。孩兒已經將他招爲虎賁郎,留在宮中,以後和衛青、公孫敖一起,演練兵馬,守衛皇城。”
李敢出席跪拜。
太后笑對武帝。
“朝政的事情,不要和老身談,汝等自行商議即可。如今,我只想清清靜靜,呆在長樂宮中,頤養天年。”
武帝示意,李敢回席。太后看了一眼弟弟田蚡,對武帝說。
“皇兒,你如今長大成人,君臨天下,執掌朝局多年,文治武功,爲娘自是放心。但也要時時記住,一人計短,二人計長,有事多和長輩、下屬商議,不要乾綱獨斷。大漢的江山得來不易,皇兒登上這大寶之位,亦要珍惜感謝。”
武帝心領神會,知道太后是告訴自己,要重用田蚡,同時敲打自己,要對皇后陳阿嬌懂得感恩。
武帝原本並非景帝嫡生皇長子,能當上皇帝,很大程度,得力於館陶長公主及其背後勢力的鼎力支持。
這樣的政治聯姻,在武帝沒有登上帝位之前,自然有莫大的好處。如今,大事已成,以漢武帝雄才大略,怎麼可能讓背後有一股這麼大的勢力存在並施加給自己影響。
太后的暗示,劉徹心知肚明,這正是他想方設法革除的東西!田蚡勢大,朝廷官員措置、軍國大事、財政用度盡數歸於丞相,已經犯了武帝大忌,當下不置可否,嘴裡卻極爲恭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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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后說得好,孩兒定當銘記!”
武帝自登上皇帝寶座,先是竇太后垂簾,自己名爲皇帝,實則猶如傀儡,做不了主。好不容易,熬過了竇太后,貶黜竇氏一族,又不得不借重母后王氏一族的勢力,拉攏田蚡,交好館陶長公主。
年輕氣盛的漢武帝,早就暗暗打定主意,培養屬於自己的親信,任用聽命於自己的官員,一定要拿回屬於自己的話語權,將大漢真正完全掌控在自己手裡!
兩年前,武帝不顧韓安國等衆多朝中元老反對,不再採取和親的國策,一意出兵,攻打匈奴,就是想要立威。
漢軍三十萬人埋伏在馬邑,佈下陷阱,本想一舉擊潰匈奴,活捉匈奴軍臣單于。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單于還沒有到馬邑,隔着一百多裡,便先抓住了雁門尉史。
貪生怕死的雁門尉史將漢軍計劃和盤托出,軍臣單于僥倖躲過一劫,順便把雁門尉史封爲“天王”。
泄密,導致漢軍數十萬人遠涉邊關,卻功敗垂成。武帝惱怒,讓力主出兵的將軍王恢自殺謝罪,將場面掩飾過去。
此後,武帝一直在想,找到一個機會,展現自己絕不遜色與祖宗先皇的統治能力。
唐蒙的奏摺和偶遇的阿木,讓武帝再度看到了這個契機!
假如真能像唐蒙所言,與夜郎聯盟,確實能夠震懾南越,安定邊關。
不僅如此,武帝多想了一步。
如果,能將夜郎像巴蜀那樣,納入大漢的版圖呢?
大漢的疆域將向西南再度推進兩千裡!
這樣的豐功偉績,縱然是跟前朝幾任帝王相比,也絕不遜色,甚至猶有過之!
有了這樣的功績,朝堂之上,誰還敢對自己指手畫腳?
問題是,怎樣實施這麼弘大的規劃?關鍵點在哪裡?
美味佳餚流水一般上到衆人的餐席之上,武帝喝着尼珠差人送進宮來的枸醬佳釀,心思早飛向夜郎。
燭光搖曳中,武帝看見,那一邊,阿木正笑着,和李敢、尼珠、灼華等人,談笑風生。
想起阿木的談吐見識和不可思議的射術,武帝心中,突然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