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這家餐館看起來生意似乎很不錯,外面的停車場上南來北往的外地車停了十幾輛,有裝滿了貨的大貨車,也有長途臥鋪客車。

門面大廳裡客人進進出出,人來人往,在店門口靠窗處,一個二十來歲,身穿中長紅色雨絨服,長得還算清秀的長髮姑娘,正和一名穿着一套仿軍用迷彩服的小夥子在商量什麼事。

女孩像在教訓這個小夥子,不是有高調發出。小夥子則低着頭,不怎麼吭聲。

“奇怪,唐奎這小子怎麼會跑這來了?”張少宇望着那名小夥子,喃喃自語道。

吳濟這時正走過來和張少宇掉換座位,見他這副神態,不由順着他的目光朝那家名爲“迎春樓”的餐館瞅了一眼,問道:“怎麼,遇上熟人了?”

張少宇點了點頭,答道:“嗯,是我以前的一個小兄弟,很老實的一個苦孩子。”

吳濟眼神怪怪地望着張少宇說道:“你小子纔多大,叫別人爲‘孩子’?”

“吳導,我得過去看看,我不能讓他在這種地方瞎混。”張少宇說完,也沒管吳濟是不是同意,便朝迎春樓走去。

“唐奎!”張少宇邊走邊沉聲喊了句。

小夥子正是唐奎,他聞聲朝張少宇擡頭望過來,眼中閃過一道欣喜之色,但很快便被羞愧之情所替代。

他低着頭,低聲說道:“大哥,你怎麼知道我在這?”

張少宇走到唐奎身邊,不答反問:“過年你沒回家嗎?在這過的?誰介紹你來的?”

唐奎低着頭,“嗯”了一聲,然後將頭稍稍擡起,偷眼朝面前的紅衣女孩看了一眼。

“你是誰?”紅衣女孩有點意外地望着張少宇問道。

張少宇冷眼掃了紅衣女孩一眼,只一眼,從對方濃妝豔抹的裝容上,他便能斷定這女人不是什麼良家婦女。

“你沒聽到唐奎剛纔怎麼稱呼我嗎?”他冷沉地答道:“你又是誰,和唐奎什麼關係?”

“我是唐奎的女朋友!”

紅衣女孩的回答,差點沒讓張少宇兩顆眼珠子都瞪得掉下來,他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問道:“你是奎子的女朋友?”

“不信你問他。”紅衣女孩擡手指着唐奎說道。

張少宇將詢問的目光落在唐奎那張削瘦的臉龐上。唐奎還是不敢擡頭看張少宇,低着頭低聲說道:“她叫李燕,這段時間我的確是和她在一起,來迎春樓也是她帶我來的,但她不是我女朋友……”

“唐奎你個混球,你敢說我不是你女朋友!?”李燕像個潑婦似的指着唐奎罵道。

唐奎像是廢了好大勁才鼓起勇氣,咬着牙說道:“我要你不要再和那些男人混在一起,你不聽,我唐奎雖然窮,沒出息,但我絕不戴綠帽子!”

雖然只有簡單的兩句話,但張少宇基本上可以判斷出唐奎和這個叫李燕的女孩之間是直麼關係了。

見四周這時圍了不少人旁觀看熱鬧,張少宇一把抓着唐奎單瘦卻很結實的胳臂,拖着就朝外走,邊走邊回道對李燕扔了一句話:“想作個了斷,就跟我來!”

“去就去,怕你個球。”李燕看來也是久混社會的老油條了,難怪唐奎這個老實人會被她吃住。

雨這時漸漸小了,吳濟坐在副駕座上,一邊抽着雪茄,一邊眼含笑意地通過後視鏡,看着站在車後面無表情的張少宇。

對唐奎的爲人和性格,張少宇當然是相當瞭解,因此在處理這件事上,他以混混特有的方式,將李燕完全給鎮住了。

“李燕,你是幹什麼的,相信你我彼此都是心知肚明。”張少宇眼神凌厲地盯着李燕,冷沉地說道:“奎子是我兄弟,你甭以他是鄉下人,人老實,就吃定他了。我不管你和他之前有什麼瓜葛,現在,我要帶他走,你想怎麼着,挑明瞭說,我替奎子全兜着!

說完,他走到車後座,將門打開,對唐奎說道:“奎子,你先到車上給我呆着,這你沒你什麼事!”

張少宇的話,唐奎當然是言聽計從,想也沒多想,便乖乖地鑽進吉普車裡,老老實實地低着頭坐在那,一聲不吭。

在張少宇這股子無形的氣勢威懾下,李燕還真摸不準他是什麼人物。她回想起剛剛唐奎稱他那聲“大哥”,加上她以前親眼看過唐奎一個打三個的身手,難道唐奎還真有什麼背景?

李燕滿臉堆笑地對張少宇說道:“你真是唐奎的大哥啊!”

“廢話!”張少宇冷冷地說道:“甭跟我套近乎,有屁快放,我事多着呢!”

“你要帶唐奎走可以,但這分手費……”

“操,你***跟我提分手費?!”張少宇揮手打斷了李燕的話,眯眼盯着她,戲謔地笑道:“就你這貨色,我不問你要奎子的破身紅包,你***就算是燒高香了,我這傻兄弟,那可是正兒板經的童子雞,李燕,你難道想得了便宜還賣乖?”

李燕滿臉悻悻之色,被張少宇這話堵得啞口無言。

“都是出來混飯吃的,小姐,做人要厚道點,凡事留一線。”張少宇沒再理會李燕,轉身朝三菱車走去,登上駕駛座,將門關上。

他扭動插在點火電門開關上的車鑰匙,將車發動,按照以前在遊戲裡學到的駕駛方法,左腳踩着離合器,右腳踏在油門上,掛上前進一檔,結果手腳配合不到位,油門給大了點,車在轟轟聲裡朝前猛衝了不到一米,便熄火了。

“你小子到底開沒開過車啊?”吳濟差點被停車的慣性將頭撞在前窗上,他瞪大眼睛,對張少宇嚷道。

“嘿嘿,有段時間沒碰車了,手有點生,再試就能搞定了。”張少宇訕笑着答道:“吳導,就開車這以點技術含量,哪能難得住我啊,您說對不?”

還真別說,車在第二次起步後,還真像那麼回事。從來沒摸過車的張少宇,憑着他的大膽,硬是將這輛三菱帕傑羅開上了國道,將那個被他唬得一傻愣愣的李燕,遠遠地涼在溼淋淋的停車場上。

“慢點慢點,臭小子,你別開太猛了。”吳濟一邊將安全帶繫上,一邊嚷嚷道。

“放心吧,吳導,我還想多在這世上混幾年呢。”張少宇輕鬆地笑道,車速很快便超過了每小時八十公里。

“吳導,和您商量個事,成不?”張少宇將車平穩地駕駛着,目不斜視地盯着前方,車行了近十公里後,突然冒出這麼句話,打破了車裡的沉默。

“先說來聽聽。”吳濟頭枕在車座靠背上,吞雲吐霧,濃濃的煙味,嗆得後座上的唐奎捂嘴連咳嗽了好幾聲。

“劇組現在還缺替身演員嗎?”張少宇問道。

吳濟扭頭看了唐奎一眼,“你是指這小夥子?”

“嗯!您別看他個子小,身手很是了得,就我這身板,五個打他一個,都不一定降得住他。”

“有你小子說的這麼誇張嗎?”

“呵呵,我這還是保守的估計呢。這孩子老實本份,從老家出來只想混口飯吃,但老天爺似乎專門欺負老實人。我不想他被壞人利用,從而誤入歧途。以他的身手,如果爲亂社會治安,還真能給公安機在添不小的麻煩。”

“臭小子,我怎麼瞧着你小子現在有點老氣橫秋的味道啊?”

“吳導,我這是實話實說,如果您覺得爲難,權當我剛纔在放屁。”

“如果他真有你說的這麼有能耐,到是可以試試,不過,替身演員也不是什麼人都能當得了的……”

“我可以帶着他和我一塊混,我到哪,他到哪,剛纔看到唐奎這小子竟然和那種女人混在一起,我現在還真有點越想越後怕。”

吳濟眯着眼,望着張少宇飽含深意地笑道:“等你自己試鏡成功,簽完約後,我們再談唐奎的事,如何?”

“您這話的意思,是不是我過關了,唐奎當替身演員這事,就有戲?”

“嘿嘿,你不是說你要帶着他一塊混嗎,假如你都在劇組裡無法立足,你怎麼帶他?”

“嗯,說得也是,對了,吳導,如果我成功過關,這簽約後,是不是有工資拿?”

“當然有,不然誰來當演員,你以爲都是義工義演啊!我知道你小子現在經濟狀況有點問題,只要你用心,簽約後,我會替你向製片人申請預付你一部分簽約金。我想,你現在應該很需要這筆錢。”

張少宇沒再問,因爲他現在知道問了也是白問,簽約,得以他試鏡成功爲前提,不然,說什麼都沒用。

他將車開回瑞景商務大酒店的地下停車場時,已經差不多快下午一點了。

本來吳濟讓張少宇和他一塊去餐廳吃飯,但張少宇考慮到還有個唐奎,所以沒去,而是和張小莉等劇組其他工作人員一起混盒飯。

在酒店八樓的消防樓梯通道上,張少宇端着一個五塊的盒飯,找了張報紙,墊在屁股下坐在樓梯上,貌似吃得還挺開心。

唐奎坐在他邊上,悶聲吃着,將整合飯菜吃得乾乾淨淨,一粒飯一點菜都沒剩下。

張少宇吃完後,將筷子在快餐盒上一插,還沒起身,唐奎已雙手接過他手上的空盒,走到樓門後的那個垃圾桶邊,將兩個空盒都扔了進去。

“奎子,吃飽了沒?”張少宇一邊用牙籤剔着牙,一邊問道。

“飽了,大哥。”唐奎顯得有點拘謹地在張少宇身旁坐了下來。

“我也懶得問你和那個李燕之間發生的那點屁事,你小子,心眼太直太死了,我真不放心你再一個人在外瞎混亂闖了,以後就跟着我一塊混,咱哥倆有肉吃肉,有粥就喝粥,你沒意見吧?”

“大哥,只要你不嫌我是個累贅,你要我幹什麼都成,哪怕是闖刀山下油鍋,我唐奎如果皺一下眉頭,就不是爹生娘養的!”

“奎子,我希望這是頭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聽你說這話!”張少宇凝視着唐奎,冷肅地說道:“如果我再聽到你小子嘴裡說出這類似的話,你***立馬給我走人!我當你是兄弟,是你大哥,不是什麼狗屁恩人,我們是對等的,是一塊混飯吃的兄弟,明白嗎?”

唐奎雖然沒讀過什麼書,但這話他還是能聽明白的,心中對張少宇的尊重越發加重,他沒有吭聲,只是一個勁的連連點着頭。

“咱們都是這個社會最低層的,不被人們所重視的弱勢羣體中的一員,別人不重視我們,但我們絕不能連自己都瞧不起自己!”張少宇目光堅定地說道:“天生我才必有用,這句話不是什麼自我安慰的阿Q精神,而是一種自我激勵,一種心理暗示,我們得讓自己時時都覺得我們的人生是有希望,有盼頭的,要將現在所有經歷的一切不順利、不愉快的挫折,當成一種對心智和精神的磨練,當機會與尊嚴擺在我們面前供我們選擇的時候,我們要毫不猶豫地選擇尊嚴,因爲,我們是男人,是爺們!”

就在唐奎還在對張少宇這番即興感慨聽得一知半解的時候,樓梯間的門縫裡忽然冒出趙靜那張美麗的臉蛋,她笑嘻嘻地望着張少宇,一邊拍着手,一邊說道:“小流氓,怎麼以前我就沒發現你身上還有那點哲學家的特質呢?”

“瘋丫頭?!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張少宇詫異地盯着趙靜問道。

穿着一身牛仔裝的趙靜將門推開,揚着頭得意地笑道:“本小姐當然是神通廣大,無所不能。所以說,小流氓你最好別在我背後說我什麼壞話,不然的話,在本小姐的千里眼順風耳神通下,你肯定是無所遁形的。”

“靠!你乾脆說自己是陰魂不散好了。”張少宇衝她做了個BS手勢,說道:“說吧,今天來找我又有什麼陰謀?”

“切!你別自作多情好不好,我幹嘛非得是來找你的呢?”趙靜回敬了張少宇一個BS之態,撇着嘴說道:“你以爲你是誰呀!”

“不是找我,那你剛剛怎麼無聲無息地像個鬼一樣在這突然出現?”張少宇忽然怪怪地笑道:“你不會告訴我,你是來找唐奎的吧?”

“嘿嘿,你說對了,我就是來找他的。”趙靜沒再多瞧張少宇一眼,而是對唐奎笑道:“唐奎,上次見你的時候,你像個病貓,現在看你生龍活虎的,看來這段時間你混得不錯嘛。”

“趙靜姐,你好。”唐奎低着頭,瘦臉紅紅地說道。

“你們先聊,我閃人。”張少宇說着就打算走人。

“你站住!”趙靜見張少宇真要走,急了,大聲叫道:“不準走,我找你有事。”

唐奎人老實,但並不傻,見狀,他使了招“尿遁”,趕緊下樓。

張少宇蹲在樓道上,漫不經心地問道:“什麼事?”

“我要離開成都了。”趙靜在他身邊也蹲了下來,將下巴枕在膝蓋上,一改之前的嘻笑之態,顯得很文靜地說道。

“去哪?”張少宇平靜地問道。

“湖南長沙!我被湖南衛視選中去他們臺做節目。”趙靜像是永遠也無法像她的名字一樣好好地靜一靜,她將手搭在張少宇的肩頭,笑道:“怎麼樣,爲我高興吧!”

“長沙?!你也要去長沙?!”張少宇差點沒一蹦三尺高,瞪大雙眼像看怪物似的盯着趙靜。他上午才決定要離開成都去長沙發展,這纔沒過半天,趙靜突然跑過來告訴他,她被調到長沙去工作,我靠!這死丫頭不是陰魂不散,而是冤魂不散,怎麼我到哪,她就會到哪呢?這***巧得有點邪乎吧!

“還有誰要去長沙?”趙靜從張少宇話裡聽出話中有話,欣然問道:“是誰?我認不認識?正好我還在愁去那邊後一個熟人朋友都沒有哩!”

“還會有誰,當然是我!”張少宇指着自己的鼻子說道。

“你?!你去長沙幹什麼?”趙靜怔然問道:“小強杯的複賽雖然在長沙舉行,但據我知道的消息,最起碼得在四月份開賽,還有兩個多月,你這麼早跑長沙去幹嘛?”

“去混唄!”張少宇淡淡地答道:“在成都實在是呆得太久了,想換個環境混混,看能不能轉轉運。”

“哇!那真是太棒了!”趙靜突然抱着張少宇的頭,在他臉上飛快地親了一下,然後跳了起來,但很快她臉上有狐疑之色浮現,雙手撐在膝上,彎腰望着他,惑然說道:“小流氓,你不是在哄我開心吧?真的不是在逗我?”

張少宇摸了摸被趙靜剛纔親過的臉,苦笑着說道:“瘋丫頭,拜託你下次別這麼心血來潮好不……”

“你少給我得了便宜還賣乖,快回答我剛纔的問題。”趙靜白了他一眼,說道:“你真要去長沙?”

“很有可能。”張少宇點頭說道:“如果我這次試鏡成功的話,估計去長沙的可能性很大。”

“嘻嘻,那我在長沙就有伴了。”趙靜開心以極地笑起來。

“你難道是專程來告訴我你工作調動的事?”張少宇有意將話題引開。

“也不是啦!我是陪臺裡的蕭姐一塊來採訪著名導演吳濟和當紅影星劉楓的。”趙靜從衣兜裡拿出塊巧克力,邊撤包邊笑着答道:“昨天就聽你說你要來吳導的劇組試鏡,所以順便過來看看你。是一個叫張小莉的小丫頭告訴我你躲在這的。”

“採訪結束了?”張少宇站起來,準備離開樓道回房間去。

“吳導的採訪搞定了,但沒遇上劉楓,聽說他今天不會出現,只能明天再跑一趟了。”說着,趙靜掰了半塊巧克力遞給張少宇,“要不要吃點?”

“還是留着你自己慢慢享用吧!”張少宇嘆然說道,側頭朝下面的樓道喊了聲:“奎子,上來,呆會兒你小子還有正事得辦。”

“來了,大哥。”唐奎在樓下應答一聲,隨即動作飛溜地躥了上來,十級臺階的樓道,他輕輕鬆鬆跨了三步就搞定。

“唐奎,你屬猴的哇!”趙靜兩隻大眼睛睜得圓圓的,望着唐奎說道。

“嗯,趙靜姐,你怎麼知道的啊?”唐奎摸着短平頭,愣聲問道。

“她瞎蒙的。”張少宇笑道:“奎子,下午吳導會安排幾個武校出來的替身演員和你過過招,試試你的身手,你不必有任何心理負擔,盡力而爲就行。”

“大哥,我一定不會給你丟臉!”唐奎毅然答道。

“唐奎他要當替身演員嗎?”趙靜問道。

“我讓他試試,反正他現在也沒份穩定的工作,說不定他幹這行,還真能混口飯吃。”張少宇淡淡地答道。

“唐奎,你行啊!以前還真沒看出來你居然練過,嘻嘻,以後要是有人敢欺負我,我就來找你幫我去揍他們。”趙靜開玩笑地說道。

“行,趙靜姐,我沒什麼別的本事,就打架還行。”唐奎一本正經地說道。

“瘋丫頭,你可別帶壞奎子。”張少宇笑道:“我和奎子得辦事去了,你是呆在這慢慢吃你的巧克力,還是……”

趙靜擡腕看了看錶,“糟了糟了,我對蕭姐說只請十分鐘假,現在都快二十分鐘了,回頭肯定得被她K了,小流氓,我走了,祝你和唐奎試鏡順利,成功過關,BYB!”她是來得突然,去得也快,風風火火急匆匆地衝出樓梯間,朝八樓的客房走道跑去。

“當心別摔着。”張少宇朝趙靜的背影喊道。

“你纔會摔着呢,烏鴉嘴。”趙靜頭也沒回地嚷嚷了一句,很快便拐進電梯間。

※※※※※※

與此同時,在瑞景一樓的咖啡廳裡,吳濟和劇組的幾個負責人正商量着給張少宇簽約的事。

這間歐式風格的咖啡廳雖然座位滿了八成,但沒有半點喧鬧嘈雜之感,輕柔的薩克斯樂聲裡,行行色色的客人三三兩兩地圍坐在玻璃圓桌邊,低聲交談着各自的話題。

吳濟他們在靠近裡端的一桌,周圍空着幾個桌位。

“老吳,簽下張少宇,我很贊成。”肖鬍子一邊輕輕攪動着面前的咖啡,一邊對吳濟說道:“從這小子第一次當臨演,我就看出他極具潛質。現在的演員,好苗子實在是太少了。”

“有才又有德的人,更少!”吳濟將手裡的雪茄在菸灰缸裡撣了撣,嘆然說道。

“張少宇雖然很有天賦,但是,我感覺此人太張狂了。”戴着副黑框眼鏡的老郭皺眉說道。

“張狂?”吳濟目光一凝,說道:“我看中的正是他的這種與衆不同的張狂!他是那種很有主見很有原則的人,這種特質,在現在的年輕人當中,已是越來越少見。他這種張揚,和劉楓耍大牌的驕橫,是兩個概念,我仔細看過他在小強杯百強賽的錄相資料,他面對支持他的衆多歌迷的時候,他的颱風,以及他所表現出來的那種發自內心的親和力,是當今很多影視藝人缺乏的想做也做不到的獨特人格魅力。這是一個人的性格取向決定的,不是想模仿就能做得出來的。”

“我同意老吳的觀點。”頭髮稍顯花白的攝影師老李點頭說道:“儘管張少宇只在爲數不多的幾個鏡頭裡出現過,但多年的經驗告訴我,他是那種入戲感非常強的天生演員,舉手投足,一言一笑沒半點生份勉強的感覺,好像那演的就是他自己,當我得知他從來沒進過戲劇學校時,簡直都有點不敢相信。如果他能再學點演藝專業技巧,我可以很負責任的說,他將來的成就,決非劉楓所能比得上!”

坐在吳濟身邊的是個中年男人。四十來歲,正值男人一生事業的黃金年齡段,稍顯發福的腩肚,配上那張天官賜福似的圓圓胖臉,看起來還挺協調的。他接過老李的話,笑呵呵地說道:“我作爲《血流》的製片人,不論你們幾位對劉楓有多大的意見和看法,從商業角度考慮,我還是堅持繼續讓他將男一號演完。至於老吳說要將張少宇簽下來,我雖對此人不怎麼了解,但卻非常相信你們幾個的眼光,這事,我看就這麼先敲定,劉楓那邊,我會和他多勾通,張少宇的簽約金,預付多少,老吳你看着辦就是。”

吳濟點了點頭,說道:“老陳,那就先這麼着。其實,如果你肯下決心,讓張少宇來演男一號,我敢保證,《血流》極有可能在明年的柏林電影節上,能有最佳男主角的提名名額。”

老陳拍了拍吳濟的肩頭,笑道:“我的吳大導演,現在的電影,你看有哪部不是以追求商業經濟利益爲最高指標?我們既然生存在市場經濟的社會體制下,就不能不遵循市場經濟的遊戲規則,張少宇的演技再好,他現在也是個新人,而劉楓則不同,他是目前國內人氣指數最高的紅人,人氣決定票房,票房是衡量一部影片成功的最主要指數,反正我們現在已經拍板,將張少宇簽下來,如果他真是個人才,那麼再讓你吳濟多帶他幾年,再找個合適的本子讓他演,還怕不能一鳴驚人,一炮而紅,一飛沖天?”

吳濟想想製片人這話也對,以張少宇現在的確是個新面孔,再怎麼好的玉石,沒有名匠的雕琢,也成不了大器!

這時,咖啡廳門口,張小莉從外面走了進來,東張西望了會兒,然後直接朝吳濟他們這桌人走了過來。

“吳導,您不是說下午要試試新來的那個叫唐奎的替身演員的身手嗎?您打算什麼時候去看看?現在都快兩點半了。”張小莉說道。

“嗯,現在就去。奶奶個熊的,總得找點事幹,不能讓全組人都這麼幹耗着。”吳濟起身說道:“老陳,要不要一塊過去瞅瞅,聽說那小夥子很能打,不是武校出來的花架子,而是真功夫呢。”

“哦!”老陳極感興趣地說道:“這種好事當然得瞧瞧,走,看看去。”

很快,劇組的這些大佬們離開咖啡廳,直奔佈置在瑞景大廈天台上的攝影棚。

張少宇之前也從沒見識過唐奎的真正身手,只是聽他說是從小和袍哥出身的爺爺一起長大的,練過幾天功夫,至於是什麼功夫,張少宇也不是很清楚。

唐奎當着衆多劇組負責人的面,沒怎麼見過世面的他,當然有點緊張。但想到自己絕不能給大哥丟人現眼,他一咬牙,將爺爺告戒過他不得輕易向人展示的功夫露了幾手。

就這幾手,差點沒把張少宇、吳濟等人看得眼珠子瞪出來。

天台上有座四米多高的平頂室,是容納酒店中央空調室外機組專用的。外牆只有幾個通風的窗口,要想爬上屋頂,非得用搭梯子不可。

但唐奎不需要什麼梯子,近五米高的屋牆,他只在中間的窗口稍稍借了借力,便靈貓般地攀了上去。下來的時候,直接凌空一個空翻,穩穩落地。

唐奎面不紅氣不喘地走到張少宇身前,低聲說道:“大哥,這樣行不?”

張少宇心裡雖然相當震驚,但臉上卻是平靜自如,他點點頭,示意唐奎去旁邊候着。

“吳導,您看還要不要再找人過過招?”張少宇淡淡地向吳濟問道。

製片人老陳滿臉驚奇之色地望着唐奎喃喃說道:“真功夫,這纔是真功夫,比那些吊鋼絲做出來的動作,簡直是強太多了,老吳,你從哪找來這麼個高人啊!”

“少宇,這位是劇組的製片人陳博。”吳濟介紹道:“也是我們這個劇組的東家老闆。老陳,他就是我和你提過的張少宇,這個想當替身演員的唐奎就是他介紹來的,是他兄弟。”

張少宇聞言,看了陳博一眼,淡然笑道:“陳老闆,您好。”

陳博上下打量着張少宇,問道:“小張,你不會比剛纔表演的小唐還要厲害一點吧?”

“哪能呢,呵呵,陳老闆,奎子是從小就隨他爺爺冬練三九,夏練三伏,我對武術可是地道的門外漢。”張少宇微笑着答道。他雖然是很隨意的一笑,但他這種招牌式的笑容,看在陳博的眼裡,卻有種讓他莫測高深之感,弄不清他說的是真是假。

陳博老氣橫秋的拍着張少宇的肩膀,笑道:“年輕人,有前途。好好幹吧!”說着,他轉向吳濟,說道:“老吳,我看,乾脆你將小唐也一塊簽下來,如此人才,我們錯過的話,那可是莫大的損失。”

吳濟有點遺憾地說道:“成,可惜小唐的外形稍稍欠缺了點,不然的話,就憑他剛纔露的那兩手絕活,絕對能成爲動作明星!”

張少宇沒有出聲,他在想吳濟剛纔說過的話。

體格瘦小的唐奎,的確看起來不怎麼上鏡,他雖然身懷真功夫,但身上卻沒有那種強者的霸氣和殺氣,看到他剛纔的表演後,張少宇更堅定了自己要帶着唐奎一起混的決心,否則,唐奎一旦誤入歧途,對社會治安所產生的危害性,實在是無非想像。

陳博的話,讓張少宇心中暗鬆了一口氣。唐奎能和他同時簽在同一個劇組,是張少宇認爲最理想的結果。

見劇組的幾個主要負責人接下來談論的都是如何儘快完成《血流》這個話題,張少宇沒有湊熱鬧插話,而是帶着唐奎回到869房等消息。

當張小莉拿着兩份合約來到張少宇面前時,張少宇看着合約上自己的名字,不由得愣了愣,問道:“劉楓沒來,今天一場戲沒拍,我試鏡也沒試,怎麼就決定籤我了?”

“讓你來試鏡,只是個由頭,是個程序而已。”張小莉解釋道:“能讓吳導相中的演員,無論哪家電影公司,都會爭相搶着來籤他。我們這個劇組的製片人陳博,和吳導是早年同在北影的同窗,關係非常好,吳導當然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先把你籤進陳博的‘博大影業有限公司’了。”

張少宇沒再多問,而是認真地瀏覽着足有四大頁的《影視藝人勞務合同》中的條款。

這是一份按影視圈裡通用的合約範文填寫的合同,簽約有效期爲五年,對這個,張少宇沒怎麼關注,他最關心的,是合約中關於酬勞薪金的條款。

他這份和唐奎的那份內容相差無幾,時間都是五年,包吃包住,每月還有一千二百塊的工資,仔細想想,這也算得上是一份不錯的工作了,雖然薪金不算很高,但在當今這個工作難找的時代,這份工作已經足以讓他和唐奎安穩的混上五年。

合約上那些制約條款,張少宇覺得自己還能接受,沒什麼苛刻的,站在電影公司的立場,都是一些相當合理的條款。

張少宇沒怎麼多想,問張小莉借了支筆,便將這份爲期五年的“賣身契”給簽了。

唐奎自然是唯他是從,也跟着簽了。

等他將合同簽了,張小莉將兩萬元RMB現金交到他手裡,並讓他簽了張收據後,張少宇更覺得自己這次是做了個非常英明的決定。

錢錢錢!他現在最缺的就是RMB!

兩萬塊雖不多,但最起碼讓他有了去長沙混的路費和生活費。不然的話,讓他去找趙靜或者是楊婷瑤借路費,他還真開不了這個口!

口袋裡揣着兩大疊百元大鈔的RMB,這種感覺還真***就是爽。

這是張少宇帶着唐奎走出瑞景大酒店大門時的第一個感覺。

從瑞景出來後,張少宇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帶着唐奎先去美美的吃頓大餐。

瑞景的邊上,就是羊西街。想找吃的地方,簡直是太方便了。

張少宇隨便挑了家火鍋店,找了個小包廂,要了兩份火鍋及滿滿一大桌配菜,外帶一瓶他最愛的陀牌麴酒!

兄弟倆邊吃邊喝,那真叫一個痛快啊!

吃到一半的時候,張少宇自己也沒弄明白,他怎麼就會想起趙靜!而且他是想到做到,念頭一起,便掏出手機,撥通了趙靜的手機。

“瘋丫頭,我現在在羊西街福臨門火鍋城19號包廂吃得正爽,如果你有空,就過來,沒時間就算了,反正我通知你了。”

“小流氓,你搞什麼鬼啊!現在不到五點,離下班還有半個多鐘頭,沒到吃晚飯的點啊!我沒空和你開玩笑,有事就快講,我這忙得快開鍋了……”

“我靠,老子一番好意請你吃火鍋,你沒空拉倒!”

“喂……”

張少宇沒再回話,將手機掛斷了。

但很快,趙靜便將電話打了過來。

“你個死人,話沒說完竟敢掛我的電話,看我回頭怎麼收拾你,小流氓,莫非是你今天試鏡成功,簽約吳導的劇組,所以想叫我一塊過來慶祝?”

“嗯!將你手頭的事全放下,趕緊過來,放心,這回不用你瘋丫頭掏錢吃自己的,哥們今天有錢了,嘿嘿!”

“是這樣啊!那我一定過來,不過,怎麼着我也得等到下班呀,小流氓,我警告,你必須在福臨門火鍋城等我,如果我過來後找不着你,我和你沒完,不見不散,先掛了,嘻嘻!”這次她搶先掛斷了電話,不給張少宇有開脫迴旋的餘地。

張少宇拿着手機漠然了片刻,然後按下了楊婷瑤的手機號。

“您撥的用戶暫無法接通……”

連撥了三次,都是無法接通,張少宇稍感掃興地將手機朝桌面上一扔,端起杯中剩下的那近二兩白酒,仰頭全倒進口中。

“大哥,你真是好酒量!”唐奎還以爲張少宇是心情好,所以酒興也高。

“來,奎子,替哥將酒再滿上。”張少宇打了個酒嗝,指着面前的空杯說道。

唐奎也很豪爽地將自己杯中那不足一兩的餘酒喝完,然後拿起酒瓶,先替張少宇將酒滿上,再給自己倒了半杯。

“大哥,我們是不是以後都是演員了?沒想到我唐奎也有機會能拍電影,呵呵……”唐奎說着,傻傻地笑了起來。

“奎子,咱這還不叫拍戲,而是在吳導的劇組先混着。”張少宇端着玻璃酒杯,在眼前輕輕晃動,淡淡地說道:“人生本來就是一場戲,每個人在沒找準自己所扮演的那個角色前,都是在混,混,其實就是***一種生活!”

唐奎摸着腦袋,笑道:“大哥,你這哪是混啊,你上過大學,是大學生,有學問,有本事,而且什麼都懂……”

“大學生?!呵呵,現在社會上失業最多的就是大學生!”張少宇的語氣裡有種難言的苦澀意味,喝了口酒下肚,說道:“正是因爲我們這些大學生一個個都自認有本事,心比天高,都想幹出一番事業,出人頭地,沒有弄明白混,也是一種生活,所以,我們纔會在這個社會上四處碰壁,爲自己的人生道路感到迷惘!”

“大哥,我覺得你就非常不錯啊!你肯定是幹什麼都能成功的!”

“我……”張少宇無語了,自己真像唐奎說的那麼有能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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