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 秦肅作爲先鋒人員,接受了暗殺敵方前線指揮的任務。
鑑於這個任務的難度,遲御被安排和他隨行。就聖所來說, 遲御的地位要比秦肅強些, 看在嚮導的稀缺程度和兩人年齡的份上。因此, 秦肅接到的非公開命令是, 就算自己死亡, 也要讓遲御平安歸來。
接到命令的時候秦肅頗有些感慨:那些聖所的老不死們還真看得起遲御啊,這麼篤定他能夠熬過結合破裂嗎?這麼看不起他秦肅嗎?
“怎麼了?”他的小嚮導注意到拿着命令書神色莫名的他,奇怪的問。
秦肅於是收好自己莫名的惆悵, 帶着小嚮導摸去了敵方防線。
戰爭數月,高強度的戰鬥和對他的小嚮導的某種程度上的遷就, 讓秦肅的狀態並不好。他執行任務多年, 因爲沒有嚮導也難免有失控的時候。就算每次在崩潰邊緣憑藉自己的意志力重新清醒, 精神上和身體上也留下了不少舊傷。
前些天休戰的時候,那些舊傷一口氣爆發出來了。
秦肅沒讓別人知道。
他的作風和戰鬥力是一把雙刃劍。固然敵方忌憚, 己方也對他並不放心。就算是己方的防線,也並不安全。因而就算是他的小嚮導也不知道他現在的狀態很差。
偏偏又接到了這樣的任務。
這樣的狀態……秦肅有不好的預感,面上卻還是一副目空一切的樣子。
果然,在摸進指揮部以後,他和他的小嚮導面對的是敵方清醒的指揮和指揮的護衛隊。
“我就知道會這樣。”秦肅低聲道, 神色不見慌張。
他把遲御護在了身後, 坦然面對着正襟危坐的敵方指揮。
“猜到了, 你就別走了。”敵方指揮淡淡道, “聖所的人的思維方式幾十年如一日的簡單。想想能把你留在這裡, 折了他們最鋒利的一把刀……”
他面無表情地舔了舔嘴脣,眼神陰沉下來。
秦肅掃了一眼四周, 敵方的部署精密,當真沒有空隙。他又瞥了一眼被他護在身後的遲御,欣慰地發現小嚮導一派鎮定。
“說點什麼嗎?”秦肅重新對着指揮露出一個狂傲的笑,“卡蘭迪爾,算無遺漏,嗯?”
被叫做卡蘭迪爾的地方指揮皺了皺眉,陰沉的臉上勾起一個毫無溫度的笑容:“秦肅,你說的再多也沒用。今天可非要把你留在這兒不可。開戰幾個月……死在你手上的將領可真是太多了。”
他停頓了一會兒,看秦肅不爲所動,便突然開了話茬:“你說世界是不是很不公平?像是哨兵,嚮導們這樣傑出的能力,卻被聖所控制。而沒有這樣能力的普通人的生活也被塔所影響。比如戰爭,雙方的軍事力量政治水平並不能決定戰爭的勝敗,戰爭的走向往往能被一個哨兵或是一個嚮導左右……如果沒有哨兵嚮導就好了。或者說,如果沒有聖所,那麼哨兵嚮導覺醒後也不會擁有這樣強大的能量。普通人的世界就應該由普通人所決定。你說對嗎?”
秦肅嗤笑出聲:“你說這麼多做什麼?”
“我是在向你說說我的志向啊。”卡蘭迪爾笑道,“我們認識也好幾年了吧?你也從一個菜鳥哨兵變成了現在的聖所的殺手鐗……想想看當年你來這邊執行任務時沒弄死你真是我的失誤。不過現在也不算遲。”
秦肅從腰間摸出了他那把匕首,刀鋒反光下他那雙狹長的眼睛冰冷而懾人:“就憑這些人?”
他端着匕首在指尖繞了一圈,剛好繞過了圍着他們的一羣近衛隊人員。
卡蘭迪爾端着臉看了他一會兒,又舔了舔脣:“我承認你很厲害,也許他們也留不下你,前提是……你的身體健康。”
他玩味都單手托住了下巴:“你現在的情況……試試看怎麼樣?”
他揮了揮手,以此爲信號,小小的指揮部裡短兵相接。
然後是苦戰。
秦肅把感官放到最大,就算他舊傷復發,他依然是那個讓敵我兩方都頭疼的秦肅。
而遲御的精神力整個鋪開,獨屬於他的,浩瀚的精神力,即平和又深邃的彷彿能吞噬掉所有東西。
他和秦肅的精神力連接,既是雙方的結合,也是彼此的戰爭。他不能被秦肅所左右,而秦肅也不能被他的精神力所吞噬,藉着這股拉力,所爆發開來的強大的能量,就是獨屬於他們的戰鬥方式。
三天三夜。
指揮部血流遍地。
配合着他們的刺殺,前線也展開了最爲壯烈的戰爭。卡蘭迪爾被生生拖在了指揮部,源源不斷的援軍趕來,殺不了秦肅,也救不了卡蘭迪爾。
卡蘭迪爾的算計成功也失敗了。
他確實把秦肅短暫地留在了這裡,前線沒了這個強大的哨兵,戰鬥力確實銳減,但他也把他自己留在了這裡。
甚至不是短暫的。
三天三夜過後,他被秦肅突然爆發的攻擊所擊倒。
他不是哨兵也不是嚮導,也許就像他所說的一樣,普通人確實不公平。只要一擊。他就死在了秦肅的匕首下。
之後是逃亡。
從指揮部的血海中踏出,往安全的地方逃亡。
應付不斷而來的各路追兵,拖着受傷的身體和爆發過後格外疲憊的精神體。
遲御沒拖後腿。
就算是在指揮部的血戰三日,也沒拖後腿。他不同於其他嚮導的獨特之處終於發揮了出來,身爲嚮導卻從秦肅那裡學到了不少戰鬥技巧,憑藉嚮導的精神力擾亂敵人的精神,乘機殺敵。
他和秦肅殺出了一條血路。
又是三日。
天上下着微雨,繞過了樹林順着小溪走着,藉助水來掩蓋他們身上掩不住的血腥味。受過傷的地方因爲沒來得及處理傷口而發炎,變得嚴重。五感的敏銳加重了痛感和鼻尖上縈繞不去的血腥味。
秦肅覺得不僅是身體,還是他的信息素腺體都在發疼——過長時間的戰鬥和接收精神力的安撫,他太過疲憊了。如果能夠放下身心,讓遲御的精神力完全覆蓋他,或許能夠好受一些。
可是他還做不到。
做不到把自己完全交付給遲御,就像遲御始終不願意完全順從於他的信息素一樣。
遠處又傳來了敵方軍的味道,很遠的地方。
秦肅靠在溪水邊的樹幹上,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了一樣。他握了握拳,指節都是僵硬的。
太累了。
可就算是這樣,讓他放棄,讓他用自己的生命爲代價,送遲御回到公國,回到聖所,他又不甘心。
他看着他的小嚮導那張精緻的臉,那張臉上的眼睛一如初見的堅定閃亮。
秦肅突然想起他和他的小嚮導還沒經歷過一次真正的結合熱,就上了戰場。想想還有些可惜。如果真的能夠平安回去,他們或許能試着真正對對方交託一切?
真的,相處時間還太短了。
秦肅嘆了口氣,只覺得眼前一黑。
耳邊還聽到他的小嚮導焦急的呼喚聲。
遲御被突然改變的秦肅的呼吸嚇了一跳,他一轉頭就發現秦肅閉着雙眼,昏迷過去的模樣。
!!!
他急忙來到秦肅的近前,心中百味陳雜。
遠方的追兵,他的精神力感覺到了。
可他和秦肅現在都是強弓之末了,還能怎麼辦?
唯一的辦法,真正的融合。
他把他的精神化身完全融入秦肅的精神圖景裡。
他們的生命會因爲這個而綁在一起,戰鬥力也會提升至最大。
可是……他做得到嗎?
遲御一晃神,閉了閉眼,再張開時,已經是另一個遲御了。
而他,也對上了另一個秦肅恰在此時睜開的雙眼。
他們旁觀了這個遲御和這個秦肅自相識以來的一切。或許對於他們來說,這不過是一場夢,可當真身處其境,某種難以言喻的微妙心情還是在彼此對視時涌現出來。
該怎麼做?
“秦肅,要做試試看嗎?”遠方的敵人近了。
遲御對着睜眼的秦肅笑道。
秦肅看着又突然變年輕的情人,嘆了口氣點了點頭。
他們做出這樣的決定,要比原先的遲御和秦肅來的容易。相識五年有餘,結婚三年,相互之間,分居,冷戰,熱戀……
遲御本來以爲他和秦肅已經足夠親密了,可從上一個世界,那聲脫口而出的“Mark me”,讓他意識到,他們還能更相愛一些。
再繼續相愛下去。
遲御閉上了眼睛,虛空之中,他的精神力凝聚起來,在秦肅可見的地方,一隻身形優美的狐伸展開四肢。秦肅放鬆了心神,讓這隻銀白色的虛幻着的狐和自己的精神圖景融合在一起。
屬於他們兩個的精神力和信息素爆發開來。
對準了突然出現的敵兵。
那一刻,心跳重合了,呼吸好像也重合了。胸膛裡跳躍的,不只是自己的,還有對方的那顆心臟。心中所想的,腦子裡所回憶到的,一切的一切,好像都曝露在了對方的面前。
遲御恍惚間發覺,他和秦肅,已經到了這樣的地步。
同生共死,也未嘗不可。
雖然這對他們來說只是個真實的夢境。
是真實的。
……
遲御睜開了眼睛,還是他所熟悉的那個房間,身邊躺着出差歸來的某個男人。
夢中精神交融帶來的恍惚感讓他一時間胸口發悶。
轉過臉,他對上了男人帶着溫柔的眼眸。
“早上好。”他條件反射問候道。
“早上好。”男人低沉磁性的嗓音一如初見時那般迷人。
遲御眨了眨眼,被子裡暖融融的感觸和對方的體溫和肌肉的觸感,讓他再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滿足。
我愛你。
你也愛我。
他在被子下摸尋着握住了秦肅的手。
“我愛你。”他笑道,尾音融化在彼此相觸的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