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太守曹鸞上書爲黨人訟冤,他說天下大旱就是因爲黨錮未解,所以上蒼才示警。”劉弘端起酒杯,愁容滿面:“陛下沒敢把曹鸞解到洛陽來,否則這些太學生一定會羣起響應,洛陽一定又會大亂。”
曹鸞?劉修沒敢吭聲,心道這人和宋奇的夫人很相似,不知道是不是曹家的人。
“陛下準備如何處置他?”劉修呷了一口酒,隨口問了一句。
“現在還不知道,那曹鸞的奏章寫得很激烈,頗有以死相諫之意。”劉弘苦笑一聲,“殺又殺不得,放又放不得,陛下正爲這事頭疼呢。”
劉修沉默不語,他對黨人這種求名的做法固然不以爲然,對用殺戮來對付黨人,他也覺得不妥。雖說曹鸞沒有解到洛陽,但是如果真殺了他,消息難免會傳出來,洛陽遲早還得亂。換個角度看,用殺戮來對付文人,看起來效果明顯,其實對於一個王朝來說是自掘墳墓的短視之舉,不說話的文人遠比大喊大叫的文人破壞力更大。
“德然莫非有什麼看法?”劉弘打破了沉默,試探的問道。
“我啊,也沒什麼好辦法,只是覺得如果殺人能夠解決問題,那兩次黨錮死了那麼多人,問題早就應該解決了。”劉修搖搖頭,“再殺下去,除了積累更大的仇恨之外,不會有什麼積極的效果。”
“那你以爲應該如何纔好?”
劉修撓撓頭,還沒說話,夏侯淵匆匆走了進來,俯在劉修耳邊輕語了幾句。劉修臉色一變,冷笑一聲,吩咐了夏侯淵兩句,轉頭對劉弘拱了拱手道:“我有點急事,要暫時離開一下,失禮之處,還請海涵。”
劉弘非常好奇,“什麼事這麼急?”
“洛陽市長誣衊我偷稅漏稅,要封我的麪館,我要去和他理論一番。”劉修輕蔑的一笑,告了罪,拱手告別。劉弘對那個身材壯實的隨從使了個眼色,也跟着下了樓。
袁術坐在酒肆中,看到劉修的車急馳而來,不禁笑出了聲,衝着許泳使了個眼色:“快過去看看,這一幕好戲,可不能輕易錯過。”許泳會意,連忙起身下樓,趕到羅敷面館前,躲在看熱鬧的人羣中,注意着麪館裡的一舉一動。
劉修緩步走進麪館,掃了一眼被打翻的案几,再看看那幾個橫眉豎眼的市吏,最後把目光落在了傲氣十足的將四百石印綬擱在面前的洛陽市長臉上。
“你找誰?”
“我找這羅敷面館的東家劉修……”洛陽市長翻着白眼,不可一世的說道,話音未落,劉修擡手就是一耳光,打得他目瞪口呆,旁邊的人也面面相覷。
“你打我?”洛陽市長勃然大怒,猛的站了起來,戟指大怒。劉修神色平靜的點了點頭,示意旁邊被嚇得不輕的胡女招待拿手巾來擦手:“東家的名字,也是你叫得的?”
“一個商賈賤人……”洛陽市長的話剛出口,劉修擡手又是一個耳光,這個耳光抽得更響亮,直接打得洛陽市長原地轉了個圈,撲通一聲摔倒在地。
“大膽,竟敢襲擊我家大人。”市嗇夫和幾個市吏這時纔回過味來,一個個拔刀出鞘,厲聲大喝。劉修輕蔑的掃了他們一眼,對許禇勾了勾手指,輕描淡寫的說道:“把這幾個雜碎扔到外面去,手腳輕一點,別搞出人命。”
劉修不在,許禇不敢碰這些官吏,劉修發了號令,他就不用擔任何責任了,二話不說,攔在了那些人的面前,伸出大手揪住那幾個張牙舞爪的傢伙,輕輕鬆鬆的扔了出去。劉修說了,不要搞出人命就行,在這個範圍以內,怎麼收拾都行。許禇剛纔被他們欺得不輕,這個時候當然不會客氣,手上稍微用點力氣,就夠他們喝一壺了。
劉修跟着走出門,蹲在那個腫了半邊臉的洛陽市長面前,從容的問道:“你剛纔說要找誰?”
“我找這羅敷面館的東家劉修……”
“啪!”劉修又是一個耳光抽了過去,直接抽飛了他兩顆牙,眉頭一皺,很不高興的訓斥道:“你怎麼不長記姓,都告訴你了,這個名字你叫不得。”
洛陽市長被打得暈頭轉向,他不明白爲什麼劉修這個名字提不得,接二連三被劉修抽了幾個大耳刮子之後,他一頭栽倒在地,暈了過去。他帶來的那幾個市吏欺負普通商人還行,真要面對許禇這樣的猛人,他們連塞牙縫都不夠。許禇連刀都沒有拔,僅憑一雙手就把他們打得落花流水,潰不成軍。
袁術嗆了一口酒,咳嗽得涕淚橫流,指着劉修說不出話來。河南尹郭勳見了,知道自己出力的時候到了,挺身而起,拱拱手:“我去會會這個劉修,這也太囂張了,居然敢在市裡橫行,他眼裡還有王法嗎?”說完,轉身大步下樓,氣宇軒昂的向對面走去。
袁術也詫異不已,連忙也跟着下了樓,隱在人羣裡看熱鬧。郭勳可不是一個人來的,他帶了二十多個士卒,本來就準備封了劉修的羅敷面館,現在劉修當場行兇,正好給了他一個合法的理由。
袁術擦着嗆出來的眼淚,幸災樂禍的看着還不知大禍臨頭的劉修,猶豫着待會兒是看着劉修被郭勳收拾呢,還是出去做個好人,送劉修一個大人情。
郭勳在士卒們的護衛下,邁着官步分開人羣,緩步走到劉修面前,寒聲道:“你便是劉修?”
早在那些士卒奔過來的時候,劉修就看到了這個二千石的官員,他不用看也知道袁術就躲在旁邊看熱鬧,能讓河南尹做打手的除了袁家還真找不到幾個。他早就調查清楚了,河南尹郭勳是陽翟郭家的人,袁隗故吏,就是因爲攀附袁隗才由一個縣令一躍而爲河南尹。早在準備和袁家對抗的時候,他就調查過這個人,上次侵佔陽翟長公主封地的就是這個郭勳。
“是,又如何?”劉修不卑不亢的說道。
郭勳冷笑一聲:“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當衆毆打官吏?”
“這種不知尊卑的惡吏,不打不足以平民憤。”劉修看都不看郭勳一眼,有些自戀的打量着自己的手:“羅敷面館東家的名字,也是他這樣的賤人能提的?”
“是嗎?區區一個羅敷面館就能這麼囂張?”郭勳怒極反笑,鬆了一口氣,他不怕劉修硬氣,怕的是他不硬氣,這樣還省得他找藉口了呢。
“不是囂張,是凡事都要有規矩。”劉修瞥了郭勳一眼:“堂堂陽翟郭家的家主,難道連這點規矩都不懂?”
“我還真不懂和一個麪館的東家有什麼規矩可講。”郭勳咳嗽一聲,故意朗聲說道:“來人,給我拿下這個違法亂紀的羅敷面館東家劉修……”
“啪!”又是一記響亮的耳光。郭勳捂着火熱的面頰,瞪着慢條斯理的劉修,氣得手指發顫:“你……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一個冰冷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你……你是哪來的女人,不知死活……”郭勳氣急敗壞,看着眼前這個身着常服的年輕女人,大聲怒斥道:“你眼裡還有王法嗎?”
陽翟長公主懶得看他,衝着劉修使了個眼色:“掌嘴!”
“喏。”劉修強忍着笑,應了一聲,一手揪住郭勳的衣領,左右開弓,一連抽了郭勳十來個耳光,直接把他打成了豬頭。郭勳身後的那些士卒一看,大驚失色,拔出武器衝了上來。劉修一看,正中下懷,大吼一聲:“保護公主!”扔了郭勳,衝上前去,拳起腳落,先撂翻兩個,緊跟着許禇也衝了上去,一聲如醒獅般的咆哮,雙臂如同根鐵棒橫掃,狠狠的擊在兩個士卒的腰口,將他們打得倒飛起來。
場面頓時亂成一團,圍觀的人四散而逃。
公主?袁術打了個寒顫,只覺得頭皮發麻,他一錯神的功夫,劉修已經衝到他的面前,擡手就是一巴掌,狠狠的扇在他的臉頰上,接着一腳正中他的小腹。這一腳踹得狠了,踹得他一口氣沒上來,差點疼暈過去,腰彎成了一隻大蝦。
許泳嚇了一跳,顧不上多想,衝上前去,死死的護在袁術面前,尖聲叫道:“劉君,劉君……”
“是你?”劉修擡手又要打,許泳嚇得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連連求饒:“劉君,恕我眼拙,觸犯了劉君,請劉君高擡貴手。公路只是路過,只是路過,他不知情,一點也不知道。”
“不知道?”劉修有些遺憾,這許泳倒是護主心切,不管自己,先把袁術摘到一邊。他既然這麼說了,自己倒不好不問清紅皁白的再打。他回頭請示了一下陽翟長公主。陽翟長公主現在也有些害怕,劉修和他這個壯得不像話的手下出手太狠了,只要捱了他們打的沒有一個不帶傷,萬一把袁術打傷了,那事情就不好收拾了。
不過,這場面上的話還是要說的。陽翟長公主款步走到袁術面前,黛眉一豎:“袁公路,你好大的膽子,敢來襲擊我?”
袁術這時也回過神來了,雖然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但是陽翟長公主站在這裡,劉修剛纔又一直說,劉修這個名字不是洛陽市長能提的,這麼說,這個羅敷面館的東家不是他這個劉修,而是……陽翟長公主?
袁術腦子一轉,就知道了自己又被劉修推到坑裡了。光棍不吃眼前虧,他連忙順着許泳的話往下說,賭咒發誓,我真是路過,跟這事一點關係也沒有。
“那真是不好意思,剛纔看你衝過來,我還以爲你要對公主不利呢。”劉修一臉歉意的把袁術拉起來,虛僞的說道:“怎麼樣,不礙事吧?”
袁術疼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半邊臉火辣辣的,卻不敢多說,陽翟長公主陰着臉站在那兒呢,這時候要是不識相,肯定又要捱揍,再說了,旁邊這麼多看熱鬧的,自己還是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的好。他二話不說,也顧不上郭勳他們幾個,拉着許泳就跑了。
郭勳他們就沒這麼幸運了,陽翟長公主哭哭啼啼的進了宮,向天子哭訴,狠狠告了郭勳一狀。天子二話沒說,下詔郭勳自己到廷尉報到。郭勳已經知道自己這一腳是踢到鐵板上了,上次侵佔陽翟長公主的封地,這次又要封陽翟長公主的店,罪證確鑿,這時候指望袁隗來救他是指望不上的,再不認栽就等着被殺吧。沒等廷尉陳球動刑,郭勳就老老實實供認不諱。
郭勳認罪的消息傳到陽翟長公主府,長公主笑得肚子疼,憋了幾個月的惡氣一朝出盡,這叫一個爽啊。她笑嘻嘻的對劉修說:“這次我幫了你一個忙,你怎麼還我的人情?”
劉修一撇嘴:“我把麪館都給你了,還不夠?”他緊接着又加了一句,“我雖然還不是宗室,但畢竟姓劉,你總不會想我以身相許吧?”
長公主被他說得滿臉通紅,咄了他一口,笑罵了一句,讓你胡說八道,總有一天你這臭嘴要遭禍的。劉修哈哈一笑,不以爲然,長公主怎麼了,她也是女人,偶爾調戲幾句也不錯。他苦着臉道:“我這麪館一年能賺三四百金,爲了出口氣,那麼便宜的賣給你,我真是心疼得很。要不你把太極道館的股份讓一部分給我,安慰一下我受傷的心靈?”
“那可不成,太極道館的股份可比這個羅敷面館值錢多了。”長公主嗔了他一眼,笑道:“要不這樣,看你經營太極道館有功的份上,我加你的工錢?”
劉修笑了,照單全收,隨即又提醒長公主道,宋家已經請旨到交州販米,這一趟生意肯定是保賺不陪,你有沒有興趣加一份?長公主一聽說和宋家有關,有些猶豫,她剛剛欠了何貴人一個人情,現在就和宋皇后一家攪在一起,好象不太合適。
劉修也沒指望她參加,畢竟宋皇后和何貴人的實力還不在一個檔次上,長公主明哲保身,不敢貿然加入宋皇后的陣營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他轉而想了一個辦法,讓長公主預付他一年的工錢,以他的名義和宋家合作,如果賺錢了,他分一部分利給長公主,如果虧了,全算他的。
長公主對這個主意倒是不反對,太極道館剛剛開張一個多月,生意已經好過預期太多,有劉修在前面打掩護,她也不用和何家發生直接衝突,有錢爲什麼不賺,便爽快的答應了,預支了劉修一年的工錢,又借了一部分錢給劉修,總共是五百金,一起交給劉修去和宋家合作。
劉修感慨不已,陽翟長公主其實不算有錢人,她的主要收入就是封地的租賦,每年也就是二三百金,除到府中的人員開銷之後,她所餘有限,甚至比起曹家來都差得太遠。曹家輕輕鬆鬆就拿出了一萬金,相當於大漢國一年收入的二十分之一。而曹家和袁家那樣的巨無霸相比,也不過是小巫見大巫而已。劉修雖然還沒有做過統計,但是他惡毒的估計,如果天子敢下手清除袁家,財政問題至少在短時間內可以得到一定程度的緩解——袁家的家產保守估計也在二十億以上。
大漢沒錢嗎?絕對不是。大漢有錢,但是朝廷沒錢,這是標準的國貧民富,當然這個民並不包括那些底層的老百姓,而是指世家大族、地方豪強。儒生們口中常說的“不與民爭利”,指的就是這些民,從來就不是指那些底層百姓。
以皇室爲代表的寄生蟲不知節制的吸着民脂民膏,長得太肥了,吸光了寄主的血,自己也走到了毀滅的邊緣,但是沒有一個人認識到這一點,他們只是更加瘋狂的爭奪有限的資源,甚至相互之間發生了衝突——世家、豪族與皇帝爭奪財富,全然不知大家已經走到了懸崖邊緣。
劉修早在準備太極道館的時候,就以五十金的價格半賣半送的把羅敷面館轉給了陽翟長公主,以換取陽翟長公主成爲太極道館的主要出資人之一,他現在其實只是替陽翟長公主代管,並不是羅敷面館的真正東家。一方面是想拉上陽翟長公主這個真正的貴族做後援,一方面也是等着袁術來往裡面跳。
如今兩個目的都達到了預期的效果。袁術吃了個大苦頭,順帶着把河南尹郭勳給整了,陽翟長公主出了一口惡氣,心情大好,他也漲了工資。
羅敷面館的鬥毆事件影響不小。袁術被老爹袁逢臭罵了一頓,閉門讀書,不準再出來丟人現眼。許家被他訛了一筆,也不敢再惹他。郭勳被免了官,灰溜溜的回老家去了。至於洛陽市長和那個市嗇夫,天知道他們是死是活,反正羅敷面館所在的市中再也看不到他們的身影。
羅敷面館的真正東家是陽翟長公主的事情傳了出去,也沒人敢到麪館裡來生事了,許禇留在那裡也沒用,劉修乾脆把他調到了太極道館,和夏侯淵一起負責太極道館的安全。不用去羅敷面館了,劉修的曰子更加清閒,他除了偶爾到太極道館來查看一下,大部分時間就在洛陽城四周閒逛,隨身帶着畫板和紙筆,描給洛陽城的景觀。
劉弘再次找到他的時候,劉修剛剛從原陵(光武帝陵)寫生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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