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大營。
雖然白天的事情了了,但餘波仍在繼續。
梅殷帶着京營的士兵,給每一個進京告狀的百姓發放路引,並且將他們按照戶籍編練在一起,派遣士兵護送回原籍。
當然,也可以理解成押送。
梅殷對於今天的結果還是非常滿意的,除了最後水車上場之時,有人踩踏受傷之外,整個事件沒有一個人被殺。
本來他今天都做好死上幾千人的準備了,沒想到皇太孫只派出幾百輛水車就完美解決。
不僅保全了鬧事的百姓,更是保全了老丈人的名譽,可謂是一舉兩得!
在梅殷處置上京鬧事的百姓之時,二虎那邊也沒閒着,而是對付白天鬧事的書生。
“楊士奇是吧?”
“這有份認罪書,你看一下,如果沒意見就簽上名字,過兩天滾進貢院去考試!”
楊士奇接過錦衣衛遞上來的認罪書,剛想看一眼,就感覺後背被一棍子給擊中。
“你還真敢看啊!”
“趕緊簽字畫押,再敢耽誤就將你拖下去灌大糞!”
楊士奇一想到白天的恐怖當場認慫,趕忙在紙上籤下名字。
錦衣衛的人見他簽下認罪書也不多話,連踢帶踹地將其踢出營地,然後同樣的招數用在下一個人身上,繼續重複同樣的話。
楊士奇來到外邊之時,營地周圍已經聚集了不少書生,此時他們正義憤填膺地對軍營裡的錦衣衛謾罵。
“豈有此理!”
“吾等是爲民請命,何罪之有,憑什麼讓咱們籤認罪書!”
“王兄說得對,咱們爲民請命,請求皇帝陛下減輕百姓負擔,於朝廷非但沒罪反而有功!”
幾人的話瞬間點燃衆人的激情,使得衆人更加鼓譟了。
然而,正當幾人志得意滿,沉浸在周圍的讚揚聲時,突然傳來一個不和諧的聲音。
“王兄、李兄,你們兩個剛剛可曾在認罪書上簽字?”
“簽了啊……”
“既然自認無罪,那又爲何簽字?”
“不籤不行啊,不籤他們就拿水槍呲……”
楊士奇見兩人這樣說,哈哈大笑一番揚長而去。
他發覺自己悟了!
以前很多想不通的道理,現在竟然都能想通了。
什麼爲國爲民,不過是爲了自己而已。
任何公義在強權面前都靠不住!
他甚至覺得自己可笑,怎麼就聽了一干人的忽悠,跳出來當了一回跳樑小醜!
楊士奇越想越覺得滑稽,他現在只想回到客棧好生睡上一覺,然後回到家鄉,當一個閒散教書先生。
以後教書也不教人科舉制藝之道了,只教人讀書識字,明事明理即可。
然而,正當他走進城門,打算順着城牆回客棧之時,突然一輛馬車停在了他身前。
“敢問可是楊士奇楊先生?”
“在下正是,敢問閣下……”
“卑職乃皇太孫殿下親衛,特奉皇太孫之命前來請先生過府一敘。”
“過府?”
楊士奇敏銳地察覺到“過府”兩個字的差異,皇太孫不是住在宮裡麼,沒聽說皇太孫在外邊有府邸啊。
雖說楊士奇心裡狐疑,但他既然決定回鄉歸隱,也就不在乎所謂的貴人不貴人了。
“前頭帶路吧……”
“皇太孫吩咐過,讓楊先生坐馬車過去。”
“哦?”
“那就坐坐皇太孫的馬車,以後回家也有的吹了,哈哈哈……”
楊士奇所住的旅店本是在貢院附近,然而馬車卻調轉車頭,直接朝着國子監方向而去。
這多少讓他有點慌了,感覺自己上了輛黑車!
正當楊士奇以爲自己要被拉到亂葬崗之時,馬車停在了一座學堂前。
“希望學堂?”
“你們把我拉到這兒幹嘛,不是說要去見皇太孫嗎?”
“楊先生有所不知,皇太孫的府邸就在學堂內。”
“哦……”
楊士奇滿懷好奇地跟着錦衣衛走在希望學堂的石徑上,走了沒多遠就來到一座漆着紅色外牆的小樓旁。
“皇太孫殿下就住在這裡。”
“楊先生請一個人進去吧。”
“好!”
楊士奇辭別錦衣衛,朝着小紅樓走去,剛走到門口就聽到裡邊傳來皇太孫的聲音。
“可是楊先生到了?”
“領進來吧。”
“諾!”
楊士奇剛一進入小樓就被刺眼的燈光給鎮住了,他怔怔地盯着懸於小樓中央的圓形燈,眼睛都被燈光刺激出淚水了,他都不忍眨一下眼睛。
“楊先生不要盯着電燈看,長時間盯着此物會傷到眼睛。”
“哦……”
楊士奇見朱允熥這樣說,這才收回視線,然後揉了揉被晃瞎的兩眼,直至他眼前的黑斑消失,他這纔有時間打量小樓內部的佈置。
總的來說小樓內部佈置極爲簡單,一室一廳而已。廳堂的擺設也頗爲簡陋,只有一張長條桌子,邊上擺了幾張椅子而已。
如果不是眼前的皇太孫是真的,他都會懷疑自己是不是進了普通百姓之家。
“皇太孫,這真是你的府邸?”
朱允熥搖搖頭道。
“不能算吧?”
“這裡只是我在希望學堂這邊的臨時休憩之所,我平時還是住在宮裡的時間多一些。”
楊士奇聞言微微點頭,心道這就不奇怪了。
“敢問殿下,您叫學生過來是何事……”
朱允熥示自己拉了一把椅子坐下,隨即示意楊士奇坐下。
“沒什麼事,就是怕你生出心灰意懶之心思,特此命人將你叫過來,讓你參加幾天後的科舉考試而已。”
“呃……”
“皇太孫,難道您不生學生的氣,不覺得學生白天在城牆上所說之言有冒犯您和皇家?”
朱允熥無所謂地笑笑道。
“當然不會!”
“我覺得你是大才,這才特意叫你過來叮囑幾句。”
“切莫因爲一些小事就錯失機會,白白埋沒自己的才華。”
楊士奇聽到朱允熥這番諄諄教誨,感動的撲通一聲就跪了。
“殿下!”
“學生如此大逆不道,公開質疑皇上,質疑殿下,殿下竟然不計前嫌,言辭懇切挽留學生,學生……學生真是羞愧的無以復加啊,嗚嗚嗚……”
“學生定牢記殿下教誨,好生考試,嗚嗚嗚……”
朱允熥見楊士奇這麼容易被感動,心裡開心的跟吃了麻花似的。
這就是自己的王霸之氣嗎?
哇嘎嘎!
楊士奇哭哭啼啼離開小龍樓的時候,正好撞見幾輛馬車趕過來。
他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皇太孫今天晚上該不會接見很多人吧?
正當他這樣想的時候,猛然看見從馬車內下來之人。這人他認識,乃是福建建寧人楊榮!
“楊榮賢弟,您也蒙皇太孫徵召了嗎?”
楊榮沒回楊士奇的話,而是反手從車裡又撈出來一個人。
楊士奇看到這人更是一驚,這人也姓楊,乃是湖廣石首人楊溥。
這兩人跟自己一樣,都是年少成名,哪怕在這波趕考的士子中也頗有盛名。
“你們倆都被皇太孫徵召了呀!”
楊榮朝着馬車後邊指了指道。
“應該還不止,此次有點名氣的人好像都被皇太孫叫來了……”
“這……”
楊士奇一看到後邊排着長龍的馬車,頓時覺得今天皇太孫的召見不香了。
不過他轉念一想,不論皇太孫今天召見多少人,自己可是第一個被召見的!
楊士奇有了這樣的想法,心裡舒坦多了,對於皇太孫賞的“大鍋飯”也不那麼牴觸了,反而有點小確幸。
朱允熥對後續所有人都是這一套,展現自己簡陋的府邸,然後打一張苦情牌,說朝廷財政有多艱難,自己跟皇爺爺都節衣縮食,然後鼓勵士子好好考試,莫要辜負十年寒窗……
雖說這一套很俗套,但卻很有用。
很多寒門世子還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接觸皇太孫,別說皇太孫真用心跟他們聊天,就是皇太孫照着稿子念,也足以讓他們感激涕零了。
在朱允熥機械般地給人打雞血時,老朱已經迷瞪了好幾覺。
由於朱允熥被人綁過,老朱對於朱允熥的安全格外關心,醒了後第一件事就是詢問大孫是否回宮。
“回稟皇爺,剛剛乾清宮那邊來人了,說皇太孫還沒回來,還留在希望學堂那邊接見此次鬧事的考生呢。”
老朱看了看擺放在客廳的大鐘,見已經是子時過半了,心裡就忍不住有些心疼。
“這逆孫慣會做好人!”
“本來今天咱是打算殺個幾千人的,被這逆孫一攪和,愣是一個人沒殺!”
“變法這樣大的事,不殺點人怎麼行呢?”
“這逆孫就是異想天開,咱就不信了,不殺人他能推行得下去!”
秦德順直接無視了老朱的抱怨,只是在涉及皇太孫的時候誇一句。
“陛下,皇太孫也是仁義爲懷,不忍心讓您揹負罵名。”
老朱也知道大孫的心思,但一想到自己的佈置全被破壞了,心裡總是有點不爽利。
“唉!”
“由他去吧。”
“皇爺,這裡有此次參與鬧事的官員名單,還請您過目……”
老朱接過秦德順遞過來的名單,隨意掃了眼,見上邊都是一些小蝦米,當即拿出筆在名單上寫寫畫畫,隨後又將名單扔給秦德順。
“都抓了吧!”
“空出來的職位按照咱指定的人接替,今天晚上連夜傳旨,把官服也一併送過去……”
“諾!”
第二天早朝,每一個文武官員都跟沒事人似的,照常上朝,照常奏事。
但在有信任的注意下,有些熟面孔可是消失了,換上了一些見都沒見過的生面孔。
“臣禮部尚書齊泰啓奏陛下!”
“昨日考生匯聚洪武門,錯過入龍門之時機。”
“微臣懇請陛下另擇吉期,召集天下英才入龍門……”
老朱聞言淡淡的道。
“那就明天好了!”
“屆時爾等進入龍門之後,咱會命人將考題給你們送進去!”
“諾!”
“敢問陛下,主考官人選……”
老朱聞言朝着下方看了看,見禮部的幾個官員都還在,當即說道。
“還是按照之前定下的人選吧!”
齊泰聽到這話,心裡一喜,趕忙叩頭謝恩。
按照之前定下的人選,他這個禮部尚書可是主考官!
齊泰一想到自己如此年輕就能主持如此盛大的考試,心裡激動得恨不得在大殿上翻幾個跟斗。
在齊泰退下去後,工部的官員又來啓奏幾件事。
“陛下,皇太孫最近從工部抽調大量匠人,說是要營建新宮……”
“準!”
“陛下,京師城牆修繕……”
“準!”
“陛下……”
“準!”
不知是不是因爲有些官員突然失蹤,今天朝堂上的官員顯得非常活躍。
很多人沒事找事也得上前刷一下臉,讓老皇帝看到自己還在。
老朱知道他們的心思,可就算他知道,也被這些不要臉的人煩了個半死。
在折騰到晌午時分,他總算是結束了今天的早朝。
老朱重新回到後宮,就徑直去了郭惠妃宮裡。
百姓他處置了,考生他大孫處置了,但還有一人沒有處置,那就是朱允炆這個逆孫。
朱允炆當着文武百官和天下百姓的面敲響登聞鼓,並且勸諫自己,實乃大逆不道!
要不是看在他爹那個憨憨的份上,真應該將其貶黜到天邊,永世不讓他回京!
郭惠正領着一羣狗腿子處理宮中事務,覈對近幾個月的各項開銷呢,突然看到老朱氣哼哼的走進來,當即笑盈盈的迎了上去。
“今兒是什麼風把皇爺給吹來了?”
老朱氣哼哼的坐下,朝着郭惠伸出一隻手。
“咱記得你這兒有京城閨秀的畫冊來着?”
“有!”
“趕緊拿來給咱看看,咱趕緊給那逆孫挑個媳婦,然後遠遠地打發他走人!”
郭惠妃一聽這話當場慌了,趕忙跪在老朱面前。
“敢問皇爺,皇太孫又怎麼惹惱您了,您要將其遠遠的打發?”
老朱聞言不解的反問道。
“誰說打發他了,咱說的是打發另外一隻!”
“朱允炆?”
老朱鬱悶的點點頭道。
“除了他還能是誰……”
“咱也真是白疼他一場了,竟然聯合外人罵咱這個爺爺,咱……”
郭惠妃一聽不是朱允熥,當即從地上爬起來,然後開心的去給老朱拿畫冊。
“皇爺,這裡邊都是京城五品以上官員的閨秀,年齡在十三到十七歲之間……”
老朱接過畫冊翻了翻,隨即一臉不開心的擡起頭問道。
“全是五品以上的嗎,有沒有再低點的?”
“再低?”
郭惠妃眼波流轉,立馬意識到這是個機會。
“皇爺,您想要多低的?”
“七品以下的吧!”
“這孩子心思單純,妻子的母族地位太高,容易讓他有非分之想。”
“但也不能太低,太低的話眼皮子淺,丟皇家的顏面……”
“皇爺,臣妾倒是有個合適的人選,臣妾有個遠房親戚,家裡有個女娘年歲相當,只是其父品級太低……”
“多低?”
“城門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