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
鄭鶴影穿着一身灰色的長袍,漫不經意地拐進了一條不怎麼起眼的巷子。在巷子口,正有一個賣茶葉蛋的小販在那裡叫賣,他也沒理會,直接就敲開了附近某個院子的大門,然後邁步走了進去。整個過程,他都彷彿是一隻幽靈,絲毫沒有惹起任何人的注意。
“站長!”
馮德恭、鄭星槎等人早就已經在屋裡面等候了,看到鄭鶴影進來,急忙起身迎接。
“大家都到齊了?”鄭鶴影,軍統廣東站站長,也算是軍統裡面叫得出名號的大特務。不過相比起同輩中人,他的名字實在是不怎麼響亮。唯一能讓後來人記住的,恐怕就是他曾經支持一個叫葛肇煌的人在香港成立了一個“洪門忠義會”,也就是後來鼎鼎大名的14k。
“站長,突然把大家都叫到一塊兒來,到底出了什麼事?”
馮德恭是廣東站的副站長。相比起軍統其他各站,諸如上海站之類,他們的工作並不怎麼出彩。不過他們也樂得安穩……上海站那些站點出彩歸出彩,可整天殺來殺去,光站長都換了好幾任了,哪有他們這樣輕鬆愉快?
“都聽說四戰區跟美國人搞演習的事兒了吧?”鄭鶴影把帽子放到一邊的架子上,又給自己抽了把椅子,然後問道。
“聽說了,不過重慶那邊兒不是一直都沒承認嗎?”鄭星槎道。
“日本人都把這事兒攪得全世界都知道了,就算重慶那邊兒不承認又怎麼樣?”馮德恭撇了撇嘴:“而且這事兒也確實挺讓人聽着鬱悶的。這也真不知道上面是怎麼想的。都什麼時候了。還不趕緊抓住時機反攻,居然還要跟美國佬兒置這個閒氣……也不知道他們圖的什麼。”
“圖的什麼。咱們是肯定沒資格知道的。”鄭鶴影道,“不過日本人第三十八師團的異動,上面已經有命令,要咱們必須徹查清楚。”
“還能有什麼可查的?”鄭星槎不在意地說道:“第三十八師團是日本人爲了廣東作戰特地編成的沼澤地作戰師團,他們南下,我看十有八九是日軍大本營調他們去支援寺內壽一的南方軍。”
“這話沒錯。”馮德恭也道,“南洋那邊兒不是叢林,就是沼澤。沒有專門精於這種地勢作戰的部隊做爲輔助,想要展開作戰可不容易。”
“就你懂!”鄭鶴影白了他一眼,“發動內線,把準確情報給我弄出來。上面給的時間不多,只有三天。”
“三天?”馮德恭叫了起來,“開什麼玩笑?自從酒井隆上任以來,日本人就加大了防範力度。咱們的人現在輕易都不敢隨便冒頭。三天就想查清楚一個師團的行動計劃,他們當我們是神仙?”
“三天時間,這麼緊,一個不小心,不就是要人命嗎?”鄭星槎也在一邊表示不滿。
“那又能怎麼辦?”鄭鶴影嘆了口氣,“戴老闆被委員長親自下令關了禁閉。天天悶在家裡研究海軍,現在咱們軍統當家的是他康兆民(康澤)!”
“我就不明白了,軍統在戴老闆手裡好好的,怎麼就突然冒出來這麼個姓康的?”馮德恭問道。
“誰知道呢?上面的鬥爭,什麼時候輪到咱們這些小蝦米插嘴了?”鄭鶴影嘆道。“不過這一次的行動必須儘快。戴老闆隱而不出,姓康的正趁着這個機會大肆剪除異己。咱們可千萬不能被他抓到把柄。不然,被召回重慶還是好的,怕就怕直接給咱們發配到上海站那些戰況激烈的地方,說不定還會直接發配到東三省……到那時候,纔是真的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呢。”
“m的,”馮德恭狠狠拍了一下大腿,“咱們軍統跟他康澤井水不犯河水,這一次他趁火打劫……就不怕戴老闆哪天出來,跟他算賬?”
“就是,戴老闆只是被委員長罰去研究海軍,可不是被撤了。說不定日後還有重用。他康某人也不怕秋後算賬。他還不是軍統局長呢。”鄭星槎也跟着叫道。
“你們懂什麼?”鄭鶴影皺眉瞪了兩人一眼,“以後這話還是少說,最好乾脆就別說。……我聽到消息,北平的馬漢三,還有東南區的毛森,現在都在向姓康的靠攏。這兩位可都是戴老闆昔日的紅人。再加上一直跟在康澤屁股後面的毛人鳳……哼哼,這姓康的厲害啊。一下子就把戴老闆最倚重的幾員大將都給摟了過去。”
“真的假的?戴老闆的人就那麼容易跟着他姓康的走?”馮德恭好奇地問道。
“反正我聽到的消息就是這些。”鄭鶴影道,“而且,現在軍統各個大站大都接到了任務,有難有易,咱們這個還算好的。你們知道南京站接到的是什麼任務麼?”
“這應該是機密吧?”鄭星槎皺眉道。
“當然是機密,可架不住南京站那邊受不了啊……”鄭鶴影苦笑,“汪兆鳴已經病得就只剩下半條命了,去日本看了一圈兒也沒用。現在其實就是在南京等死呢。可咱們這位新上任的康主任厲害啊,非要南京站把汪兆鳴的人頭拿回去。”
“開什麼玩笑?”馮德恭再次叫了起來,“戴老闆在的時候都辦不到這事兒,他姓康的一來就能辦到了?別說汪精衛了,就是陳公博和周佛海,當年秦長官親自指揮沈醉、徐遠舉他們下手,不也沒能殺成,最後只能改爲勸降?其實也不說這兩個,就是對付李士羣那條瘋狗,‘神龍小隊’幾次下手,也就只是刺傷而己……汪精衛的保衛只會比這些人更嚴密,怎麼把他的腦袋拿下來?”
“不只呢,除了刺殺汪精衛。還要勸降!”鄭鶴影苦笑,“要南京站那些人跟汪精衛的手下多多接觸。爭取多勸降幾個有影響力的大員回來……南京站的鐘貢勳跟我也算舊識,聽說現在都快愁死了。要不是咱們這位康主任派了不少人去他那兒盯着,我敢說,他十有八九,哼哼……”
“……那咱們怎麼辦?”鄭星槎又問道。
“盡力吧。”鄭鶴影無奈道,“反正這也是咱們該辦的事兒。至於能不能在規定時間內完成……聽天由命吧。”
“怪不得外面那些人總是說咱們不行。”馮德恭鬱郁地長嘆了一聲,“你們看看,咱們先後打了好幾場勝仗。也算是打得日本人傷筋動骨了吧?現在日本人又開始進軍南洋……可咱們呢?偏偏不知道趁着這個時候發動反攻,反倒是你爭我奪,跟美國人鬥,又跟自己人鬥……大好的局面啊,就這麼急轉直下。”
“嗡嗡嗡——”
鄭鶴影和鄭星槎兩人還沒來得及表示什麼,彷彿是爲了應和馮德恭的不滿和哀嘆,天空突然傳來一陣陣“嗡嗡”的轟鳴聲。
“又來了……”鄭星槎走到院子裡。擡眼看了看天空,“是空軍!m的,這幫人這個月都來三四回了,就只知道往下扔紙片兒……你倒是扔兩顆炸彈下來試試!光他m的幾堆破紙就能把日本人趕走了?”
“算了,”鄭鶴影也走到他身邊,一走擡頭看了看逐漸接近的機羣。“空軍已經算是不錯的了。至少到現在都壓的日本人不敢冒頭……可沒有陸軍配合,他們扔再多的炸彈又有什麼用?回去吧,咱們好好商量一下這事兒到底該怎麼辦……”
“喲西,又是這些中國人的飛機。”
酒井隆也在自己的司令部裡看到了那逐漸接近的機羣,不過他並沒有感到驚慌。在透過辦公室的窗戶。看到司令部的警衛部隊迅速進入警備狀態之後,他就走回了自己的位子。就像鄭鶴影等人所說的那樣。那幫傢伙是廣州城的常客,光是這個月就已經來了第四回了。每次來,既不投彈,也不主動挑釁,雖然在前兩次來的時候,擊落了他們幾架戰鬥機,可在取得勝利之後,很快就會離開,並沒有進一步的舉動,彷彿就是專門來上一趟,不想讓人忘記了他們的存在似的,
酒井隆很想把這些飛機全部打下來,可他也知道自己所部的空中力量遠不是敵人的對手。在這個時候挑釁,還不如老老實實地把力量保存下來,留待日後。可他雖然屢屢勸告自己要忍,每次看到敵機過來,他就有一種命令部隊開火的衝動……
“我們已經調查清楚,這只是中國飛行員學校的畢業生在進行一種新老混搭的實習……按照他們自己的說法,就是飛臨淪陷區,感受一下戰爭的氣氛。”多田督知看到酒井隆怒氣衝衝地從窗邊走回來,急忙在一邊解釋道。
“真正的戰爭氣氛,應該到戰場上去感受。他們的這種訓練方法,只能讓人嗤之以鼻。”酒井隆冷哼道。
“確實如此。可是我們又能有什麼辦法?”多田督知無奈道,“帝國的新式戰鬥機還沒有開始生產,單以空軍而論,我們根本就不是他們的對手。”
“佐野忠義到達香港沒有?”酒井隆沉聲問道。
“已經到達預定地點,隨時可以向香港發起進攻。”多田督知答道。
“那他還等什麼?”酒井隆嚎道,“趁着中國人和美國人搞什麼軍事演習,給我拿下香港!”
“轟隆——”
酒井隆話音剛落,一聲巨響就突然傳進了司令部,而緊隨着這場巨響而來的,則是大地的微微顫抖。
“怎麼回事兒——?”
酒井隆和多田督知駭然,急忙奔到了窗戶口,卻看到司令部不遠處,一陣濃煙正沖天而起,而天上,一朵朵的傘花正漸漸落下……
“空降兵!?”
多田督知驚駭地看向了酒井隆,卻發現這位總是叫囂着進攻的司令官眼裡在這一刻充滿了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