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下工, 雨桐故意落後, 下工的人都急着回家或去食堂領飯,誰沒事在社裡墨跡?最後剩下記工員兼會計周永貴和社長樊立興,兩人把今天的工分覈對好也就要下工。
雨桐敲了敲門, 屋裡的兩人擡起頭看到是那個女人都很詫異, 這個女人從來這裡就沒大和村上人有什麼來往, 大家開始覺得人家是大城市來的有錢人家的小姐,都是敬而遠之, 後來不久定爲地主,更沒人和她來往,再後來幾個運動下來,大家都怕占上事,更不敢上前, 今天這是怎麼了?
雨桐進了屋, 把頭擡了起來看兩人, 昨天雨桐洗了澡,頭髮在腦後盤了一個髮髻,額前留了一些頭髮把半張臉遮掩住,這一擡頭,兩人看清眼前的小女人,女人個頭中等, 一米六左右, 儘管長期跟着勞作, 皮膚還是比一般村上的婦女好, 女人長得各部位很搭調,如果單拿出哪一個可能不算好看,但是拼湊到這張臉上怎麼就顯得很好看呢?
一身印染粗布藏藍衣裳帶着補丁,洗的很乾淨,女人兩手交叉放在前面,目光很安靜地看着他倆,看他倆看她,張開有些發乾的脣道:“社長,我想問件事情”
樊立興點點頭道:“問吧”
“是我家的宅基地準確的範圍,今天聽別人說我家後院還有地方屬於我,當初我們搬過去也沒來仔細問,如果我有後院想着還能做種一些東西,所以我想問清”
“哦,這事我跟村上看看,可以給你查一下你的宅基地具體範圍,確定好了會給你一個答覆”樊立興沒想到女人能主動提出這個問題,以她以往悶不做聲的做派吃虧也不會說這些。
雨桐仔細觀察樊立興神情,這人應該是個正直的人,道了謝出來回家取碗去食堂,剩下兩人一直望着門口漸漸消失的背影,“呵呵,沒想到這個女人也有開口的一天!”周永貴捲了一個菸捲道。
“恩,我也沒想到,說來這個女人也算命苦,馮老五把帶回來的錢全買了地,還沒收兩季就土改了,地沒了,房子沒了,可有了兒子,兒子也沒了,馮老五一走就剩下這個女人了!本來大小姐,現在整天跟着男人幹體力!你說!嗨!”樊立興有些話不敢說不來。
作爲他個人看,女人就是再有錯,這些年受的罪也該還上了!要說地主剝削貧苦大衆,馮老五算什麼地主?他剝削誰了?即使當時僱人幹活也是你情我願,馮老五又沒少了誰家的工錢,他算地主,那高長壽家又算什麼?只不過世事弄人。
樊立興回到家,媳婦已經把飯端了進來,一盆玉米麪混合野菜籽磨成的面子還有一些乾菜葉熬成,算是濃稠的粥,“今兒回來晚了?”劉翠蘭給樊立興盛上飯,四個孩子圍上桌子,他們早就餓了,只是爸爸沒回來誰也不敢動。
“哦,跟老周對對工分,食堂還剩多少糧食了?”樊立興有一搭沒一搭問了一句。
“我們剛算過了,也就人均六兩糧食,還把皮糠算裡面,嗨!好在開春了,但願地裡能多長野菜,好救救大夥兒,我看樹皮都有人在剝,怕是樹葉剛長出來就被人採了!”劉翠蘭嘆口氣。
“明天我跟社裡其他人商量一下,派人去草泊看看,冰化了網幾條魚,大人好說,孩子別挺不過去,我聽說別的村子已經有熬不過的”
“不如你們跟村上反映一下,讓上面多派些種子,尤其土豆和紅薯,那東西打的多,說不定能救人命”劉翠蘭也坐下喝粥,她家還算不錯,早晚能喝上濃稠的粥,中午還能有乾糧,這也是她在食堂的好處,即使不多拿,也能按分量分到手,餓了還能在裡面偷着吃一點。
樊立興嗯了一聲,讓大閨女紹紅再盛一碗粥,幾口吃完走出去,劉翠蘭在後面喊:“都晚了,你還出去幹什麼?”
“出去轉一圈,一會兒回來”樊立興朝着院門走,他想着今天那女人的事,現在家家都吃不飽,以前不讓村民在院子種東西,大夥都是偷着種,今年估計是沒人管,人都要餓死了還管那些規定?再管肯定引起公憤。
院子種菜和糧可補貼家裡吃喝,院子的土地就顯得越發珍貴。那女人提出宅基地問題,也是想多種一些東西罷了!身份再特殊,沒限制人家吃喝過日子,劃清宅基地的要求合情合理。所以他想跟村上說一下,其實不問他也知道怎麼回事,那房子本來是一家絕戶的,人死了房子破敗了,馮老五一家趕出那座房子沒地方安排才讓他們搬過去了。
那座院子後面本來是有院子的,麼廣義家的老二蓋房批了後面的宅基地,按理兩房之間那塊地要是不想留衚衕就要兩家平分,因爲前面一直沒人家,麼建強就霸佔了整塊地方,這是要解決還是要村上和社裡出面。
他第一個去了村書記李茂興家,老爺子爲人耿直,當初定成份的時候就因爲高長壽家定地主還是富農與村長高久立爭執起來,高久立是高長壽的本家,縣裡還有高家的一個本家,上下促使下,才定了馮老五,把高長壽定了富農。
當時老爺子氣得不輕,但也知道有些事較不得真!畢竟高家做的絕,把土地財物都交了出來,那還不是有人給出了主意?
樊立興與李老爺子一說,老爺子就拍了板,“明天你分完活就來村部,按原來的宅基地重新規劃,多佔的一定給人家,宅基地可沒說要分成分,這事儘快解決。關於土豆種的事,我們儘快申請,你不說我們也想這樣辦,事關大夥兒生計必須重視起來”
樊立興得到老爺子的支持,第二天在村部重新提出馮老五家宅基地的事,村長高久立皺起眉頭:“怎麼突然說這事?”
樊立興道:“這事馮老五家提出來的,以前沒人提也就罷了,社員既然提出來,咱們就要解決,我想趁今天就把宅基地的事清楚了,馬上春種,別耽誤各家種地”
“她個地主成分還要清宅基地?即使麼建強家多佔了又怎樣?那也是咱們貧下中農佔了地主階級了,咱們是勞苦大衆的幹部,服務於勞苦大衆,不是爲某些地主階級服務的!”高久立慢條斯理講着,衆人沒人響應。
李茂興一拍桌子:“說什麼話呢?地主階級就不該有宅基地了?他們就不是人了?馮老五的家已經分了,難道還想分這個?國家有規定貧下中農可以侵佔地主階級的宅基地?還是有規定不允許村幹部幫助解決地主的問題?
別人不知道難道你不知道馮老五怎麼劃成地主的嗎?你們真覺得馮老五夠劃分成地主?人人心裡都有一本良心帳!做人不能太過分!宋河(村會計)幫着查一下馮老五的宅基地應該在什麼位置,等一下咱們過去重新丈量”
老爺子是老革命,一發話宋河忙去查底子,當初土改後,村上重新劃分了土地和宅基地,一查就找到了,把那頁呈獻給大家,“從歷史記錄看,馮老五家房檐後二十米屬於馮老五”
“帶上尺和橛子”老爺子背手走在前面,高久立黑着臉跟在後面,衆人魚貫而出,跟着去雨桐家。麼建強家裡沒人,現在家裡只有麼廣義的媳婦在家。樊立興讓人把兩家當事人叫來。
雨桐不知道事情能這麼快解決,來的時候還不知道怎麼回事。等過來一看便明白,她很感激地看了一眼樊立興,村裡的幹部全在,她站在了自己後門等着他們決斷。
麼建強和周姝妹急急火火回來,看到院子外面佔了村裡全部幹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麼建強走到李老爺子跟前笑問:“三爺爺,您這是?”
李茂興放下手裡的菸袋道:“你家的籬笆越界了,村上給你們重新劃分”
麼建強臉上笑一僵:“怎麼了三爺爺,以前不都是這麼過來的嗎?”
“那是以前,馬上春種,大夥誰不想在院子裡多種東西?所以你多佔的還是要還給馮老五家”李老爺子看了一下宋河等人,“你們現在量,量好了打木橛子,以後就按這個分”
“三爺爺!村長!我不同意!當初我們蓋房怎麼沒人說?要不是這塊地方大,我們怎麼可能在這裡蓋房?這都十幾年了,早不清,晚不清偏偏現在清?”周姝妹想到自己的院子就要少一半心就滴血。
“那是以前沒人提,現在馮老五家的提出來,村上就要根據事實劃分”沒等別人說什麼,高久立先道,雨桐看了他一眼,他這樣一說,就把矛盾指向了她和周姝妹。
周姝妹跑到雨桐面前就想扇她,雨桐輕輕躲過,一把握住周姝妹打過來的手腕,周姝妹感覺手腕要斷了,“哎呦!你個地主婆!放開我!”疼得她呲牙咧嘴,想把手腕從雨桐手裡抽出來,可惜雨桐的力道太大,根本抽不出。
雨桐冷眼看了她幾息才放了手,人向後退了退,樊立興大聲喝道:“建強家的,幹什麼?她要自己的地方沒錯,你就是去縣裡市裡這個要求也是合理合法,別胡攪蠻纏的”
周姝妹哭道:“她個地主婆子不配有宅基地!我是貧農,我就佔了怎麼地!”
“胡鬧!主席號召我們要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國家建設需要大家共同努力,馮老五家的不管以前是什麼人,她現在正在爲國家建設奉獻自己力量,她每天干的活都要比你多,憑什麼不享受村民待遇?
麼建強!把你媳婦帶走,這個決定是村委通過的,有意見去鄉里、縣裡找領導反應!”李老頭一瞪眼,對某些上面的決策他很無語,又很無奈,去年播種改革,如果自己堅持到底或許不會絕收,可惜事與願違,最終沒阻止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