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移送到安壤公安醫院之後,日子跟在姚平的時候比起來,簡直是雲泥之別,至於老冷的案子,任哥在最早的時候,就知道我是冤枉的,所以只是按照慣例,對我進行了兩次提審,所問的內容也都是案發當天的一些細節和經過,甚至一些無關緊要的筆錄,都是直接擬好,拿來讓我簽字的,接下來的時間,只需要等葫蘆哥和老冷那件案子的真兇被遣返回省,我就算是徹底恢復了自由之身。
在醫院等待的這段時間,我的內心滿是煎熬,說真的,我是真的想恢復正常人的身份,但同時也不想看見真兇落網的那一天,因爲我脫罪的同時,也就意味着葫蘆哥的身陷囹圄。
面對這個他用命運給我換回來涅槃重生的機會,我真的感覺到了手足無措,並且滿心茫然。
如此重恩,何以爲報?!
無比糾結的在醫院躺了三天之後,這天一早,我便被窗外振聾發聵的爆竹聲在睡夢中驚醒,放眼一看,外面的天色還暗着,但驚起的爆竹早已映紅天際。
不知不覺,又是一年來到。
春節,彷彿永遠是能夠刺痛我心底的一根刺。
回想去年的臘月二十九,因爲我老叔逼要我奶奶的存款,要給他女兒買車,我跟他在家裡大吵了一架,還因此動了手,在別人闔家團圓的時候,我一個人流落街頭,最後還是阿振收留了我,去他家裡吃了一頓團圓飯,我永遠都忘不了去年春節那天,窗外燈火璀璨,江山一片橙紅的時候,我獨身站在賓館的窗口前面,手中捧着泡麪,面對春晚而食不知味的樣子。
如今又是一年春節,我仍舊孤單一人,那個曾經拉着我一起吃團圓飯的阿振,已經跟我天人永隔,再無濁酒可話兄弟情長。
任哥給我安排的這個病房,是公安醫院最高規格的房間,並不單純是用來關押犯人的,所以裡面的一應器物都很全,雖然因爲我的身份,房間內被加裝了信號***和閉路監控,但是電視什麼的都還能用,一整天的時間內,我都把電視開到了很高的音量,看着春晚倒計時的節目,一直捱到了晚上。
這年春節,公安醫院的晚飯,沒有餃子。
……
夜,十一點半。
新年的氣氛已經被逐漸烘托了出來。
‘嘣!轟隆!’
‘噼啪!噼啪!’
‘嘣!嘣!嘣!’
‘……!’
隨着窗外震如驚濤般的鞭炮聲響起,我坐在病房內,連春節晚會的聲音都聽不清了,按照北方的習俗,這陣鞭炮聲,是團圓宴開始的信號,意味着餃子開始下鍋了。
我扭頭看着窗外的漫天煙花,緩緩閉上眼睛,強忍着奪眶而出的淚水,又是一年春節沒有回家,也不知道奶奶現在過的怎麼樣,有沒有吃上餃子。
也不知道那些逝去的兄弟們,是否得到了祭奠。
‘咣噹!’
隨着春晚中的倒計時鐘聲響起,我坐在病牀上,順着九樓的窗子,正看着外面的煙花發呆,病房的門被人伸手推開,隨後任哥手裡拎着一個布袋子,邁步走進了病房,對我笑了笑:“過年好唄!”
“任哥,你怎麼來了?”看見任哥進門,我伸出手,胡亂的擦了一下眼角,一臉的不可思議。
“呵呵,這大過年的,我總不能讓你一個人在醫院裡跨年啊,這不是得過來陪陪你嗎!”任哥笑了笑,隨後在布袋子裡拿出了一個保溫桶,放在了牀頭:“這是你嫂子包的餃子,有豬肉的和羊肉的,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忌口,就每樣都拿了一些,你趁熱吃。”
看着任哥手中的保溫桶,我忽然感覺心頭一暖:“這大過年的,你過來陪我,家裡人怎麼辦啊?”
“沒事,我幹這個工作,過年不回家的時候多了,今年還算不錯,最起碼還能陪家裡人吃了一頓團圓飯呢。”任哥把餐盒裡面的餃子和菜幫我擺好之後,掏出了一雙筷子遞給我:“趁熱吃吧,今天是過年,按理說,我應該給你拿點酒過來,陪你喝點,但是公安醫院管得嚴,而且你的身體狀況也不允許,咱們就簡單點吧。”
“任哥……”我看着任哥,忽然很感性的開口。
“怎麼了?”正在往碗碟裡倒着醋,打算陪我一起吃餃子的任哥,隨意問了一句。
“謝謝!”我看着任哥,很認真的開口。
“操,你這是什麼套路呢?”任哥被我逗的一笑:“怎麼着,我都給你送餃子了,你還想騙我點壓歲錢唄,行,那你給我磕一個,我給你二百塊錢!”
我也擠出了一個笑容:“大過年的讓我給你磕頭,怎麼,你要認我當女婿啊?”
“你他媽給我滾犢子昂,我閨女才六歲!”任哥笑罵了一句,隨後伸手指着桌上的飯菜:“快吃吧,一會涼了!”
“哎!”我點了下頭,夾起一個餃子塞進嘴裡,但到了嗓子,卻怎麼都咽不下去,不知道怎麼了,兩行眼淚又順着眼角無聲淌落。
“哎哎哎!這大過年的,你至於的嗎!你嫂子做的東西就這麼難吃啊,還至於讓你擠出了幾滴貓尿出來?”任哥看見我掉眼淚,故意開了個玩笑。
“去年的這個時候,我是在藍天賓館的頂樓,跟葫蘆哥一起吃的餃子。”我想起去年春節的時候,我拎着啤酒,去賓館樓頂找葫蘆哥,卻撞見他在樓頂祭奠妻兒的樣子,忽然一陣心酸:“去年過年的時候,我們倆還在一起打夥牌,坑史一剛他們的錢,一轉眼……”我把話說到一半,再度哽咽。
“一年將盡夜,萬里未歸人。”任哥看見我這幅樣子,也跟着嘆了口氣,隨後點燃了兩支菸,將其中一支塞進了我嘴裡:“今天我過來之前,你大哥給我打電話,我沒接,他就去我家堵我,正好遇見了我要來醫院看你。”
‘刷!’
聽說東哥去找了任哥,我猛然擡頭。
“爲了你的事,盛東公司的人,全都沒有回家過年,你大哥帶着國豪和楊濤、史一剛他們,說什麼都要來見你一面,但是我把他們攔住了,你大哥見硬的不行,又跟我來軟的,開始求我,也被我拒絕了。”任哥搓了搓臉:“雖然你被我帶回安壤之後,表面上看起來風平浪靜的,但是你的案子還沒有最終定論,任何紕漏都會讓你踏入危險,所以這種情況下,我不能讓你跟他聯繫,以免給人落下話柄。”
“嗯,我能理解。”
任哥笑了笑,伸手指着窗口:“站在那,向樓下看一眼吧。”
聽完任哥的話,我趿拉着拖鞋,強忍着肋骨傳來的劇痛,亦步亦趨的走到了窗口。
‘嘣!嘩啦!’
我這邊剛一站在窗口,樓下忽然就響起了爆竹的聲音,接着鞭炮、禮花那些東西,開始‘噼裡啪啦’的響個不停,鞭炮燃燒的火光,將旁邊的景色映的亮如白晝。
在一排禮花的邊緣,東哥的寶馬X6和國豪的酷路澤安靜的停放着,車前面,東哥、國豪、楊濤、史一剛、安童、周桐、趙淮陽一字排開,眺望着窗口的方向。
“飛哥!新年快樂!!”
“過年好!”
“……!”
隨着楊濤一揮手,史一剛和安童他們扯着嗓子,歇斯底里的一頓嚎,我們之間隔着九層樓的高度,他們的聲音剛一出口,就被周圍此起彼伏的鞭炮聲給吞沒了,但卻不知道爲什麼,他們吶喊的聲音,彷彿字字都喊進了我的心底。
人羣中,史一剛宛若一個傻逼一樣,不斷地對着我這邊揮手,像是生怕我看不見他一樣。
窗口處,我看着這些跟我出生入死的兄弟,早已泣不成聲。
……
我二十三歲的新年,在公安醫院度過。
從十九歲踏入社會開始,我已經在曾經一心憧憬的江湖中混了五年,這五年經歷的太多,我已經忘記了自己都得到過什麼,但是我卻能很清晰的記得,我都失去了什麼。
在醫院休養了半個月之後,我的身體條件已經符合看守所的收監標準,正月十四當天,我的拘留通知書正式下達,按照任哥的意思,是想讓我在醫院多留一天,看看外面的煙花,免得一個人胡思亂想的,太過鬱悶,但是我拒絕了任哥的請求,不知道爲什麼,這時候的我,對於看守所裡面那種壓抑的氣氛,彷彿趨之若鶩一般,只想去躲清靜。
我害怕熱鬧。
在我的一再堅持下,正月十四的當天下午,我被送往了市看守所進行羈押。
因爲看守所的於所和任哥的關係匪淺,所以我的收監流程,也如同袁琦把我送往姚平一般簡單,體檢什麼的全都免去了,直接被批准入監,而且送我去監室的人,竟然是殷小鵬。
“今天你值班啊?”這是我見到殷小鵬之後,說出的第一句話,並沒有新年的問候,因爲這個年,我過的並不開心,所也不想把虛情假意的問候帶給別人。
“我值個屁的班,我是聽說你今天送進來,特意過來加班的。”殷小鵬咧嘴一笑,帶着我穿過走廊,向監區的方向走去。
“小鵬,我這次的事,謝謝你了,如果沒有你,我可能就交代在姚平的看守所了。”
“咱倆之間,沒必要說這些。”殷小鵬顯然沒把我的話往心裡去:“如果沒有你幫忙,我現在不是也應該在局裡的檔案室發報紙呢麼,小飛,我現在能力有限,你的案子,我肯定插不上手,但是對於這些力所能及的事,我一定會竭盡全力幫你,因爲咱們是兄弟!”
“嗯。”我微微點了下頭,沒想到,我能跟混子之外的人,也成爲了兄弟。
“我已經跟一個同事打過招呼了,讓他休了我的年假,最近這些天,我就在所裡陪着你,你想吃什麼,想喝什麼,儘管跟我說,如果沒意思了,我就把你提出來,帶你去我辦公室,咱們倆聊聊天啥的。”殷小鵬說話間,在兜裡掏出兩包中華,還有一個打火機遞給了我。
“給你添麻煩了!”
“談不上麻煩,對了,你大哥給你存了一筆錢,但是我沒下到你的賬上,都跟你入監時存放的雜物放在一起了,現在你都來到我地盤了,我怎麼能讓你花錢呢,”殷小鵬再次一笑。
說話間,我們兩個人已經走到了一個監室門口,隨後殷小鵬伸手,使勁砸了砸監室的門:“管號的呢?”
“殷教,啥指示?”監室內的一個犯人,殷勤的湊上前來問了一句。
“我兄弟,照顧好了!出一點紕漏,我他媽扒你的皮!”殷小鵬看着監室號長,聲音洪亮的交代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