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牛羣儘管瘋狂,體力終究也不是無窮無盡的。狂奔出不知道多久之後,水濯纓終於感覺身下的那頭野牛放慢了速度,只是牛羣仍舊沒有散開。
但這個時候她也已經瀕臨精疲力竭,雙手麻木得完全不聽使喚,幾次沒抓牢野牛的脊背,險些從上面被甩落下去。
但即墨缺的耐力卻像是比她還要好,每次都是他及時把她拉了回來,她能感覺得到他的手分明也沒有什麼力氣,卻偏偏能夠像是在她的衣服上生了根一樣,死死地抓着她不放。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周圍景物的輪廓漸漸清晰起來,天光越來越亮,成了拂曉時分的熹微曙光。他們在草原上至少狂奔了兩個時辰,估計已經到了距離營地三四百里開外的地方。
到了後來,水濯纓能感覺到野牛奔跑過的已經不是平坦的草原,而出現了越來越多的上坡和下坡,這說明他們已經到了地勢崎嶇的地方。
野牛羣沒有改變過方向,一直是在往東狂奔,而烏坦國內幾乎都是一片平坦,也只有東邊靠近北晉國界的地方纔有起伏的地形,漸漸出現山地和森林。
果然,隨着地形漸漸變得複雜起來,周圍的樹木也越來越多。野牛羣已經不能像在一望無際毫無障礙的大草原上一樣,數千頭一直聚在一起,而是開始分散開來。
水濯纓終於看到了一線希望。眼見周圍的野牛羣變得越來越稀疏,這時候她落下地去的話,只要能找到合適的地方作爲掩護躲起來,就不至於被野牛踩成肉泥。她實在是沒有力氣,再堅持也堅持不下去了。
只是後面的即墨缺十分麻煩。然而她現在也顧不上要怎麼應對即墨缺,先保住自己的命再說。
“找地方跳下去!”
她對着即墨缺喊。即墨缺顯然早就有了和她一樣的想法,已經半直起了身子,正在四周尋找可以安全落地的地方。
突然,水濯纓一眼看見前方的地面似乎出現了某種怪異的變化。雖然也長着茂密的植被,有些地方有積水,但地面的質感明顯和草原上的土地不一樣,潮溼而坑坑窪窪,像是爛泥而不是土地。
“是沼澤!”水濯纓大喊起來,“快跳!”
但是已經來不及了。就在他們不管不顧地從野牛背上滾下來的時候,身子陡然一空,身下那頭野牛已經陷入了地面,四隻蹄子一下子就被柔軟的爛泥所吞沒。
而他們所落下的地方,表面上看過去是結實而無害的草地,實際上也是那種可怕的柔軟黏膩的觸感。再加上從野牛背上跳下來的衝擊力,水濯纓的雙腳頓時陷進了草皮下面的泥漿裡面,一直吞沒到她的小腿肚,還在迅速地不斷往下沉去。
“拉住我的手!”
水濯纓猛然擡頭,即墨缺正隔着那頭已經沉沒下去一半,正在爛泥中拼命掙扎的野牛,朝她伸出一隻手來。
他應該是落進沼澤的第一時間就及時抓住了那頭野牛,大部分重量都落在野牛的身上,自己還沒有陷進沼澤。但這樣一來,野牛下沉得更快,被吞進去是遲早的事情。
水濯纓猶豫了一下,顧不得許多,伸出麻木僵硬的右手抓住即墨缺的手。即墨缺用力一拉她,把她從沼澤裡拔了出來,也拖到野牛的背上。
這一來,那頭野牛頓時又下沉了三分之一,只剩下脊背還露在泥沼上面。
水濯纓竭力讓自己保持冷靜,朝四周望去,想找到能夠幫助她脫離沼澤的東西。結果什麼都沒有,附近沒有一棵樹木,爛泥上覆蓋的只是淺淺一層稀稀拉拉的草皮。
距離他們最近的另一頭野牛在一丈開外,後面倒是還有一些野牛狂奔過來,相繼陷入沼澤。但這時候野牛羣已經不再擠在一起,而且這些野牛畢竟不是真瘋,更後面的大多數野牛見到前方的景象,本能地感覺到危險,調轉了方向四散開去,不再往這邊衝過來,沒有更多的野牛軀體可供他們作爲支撐。
那頭野牛剛剛奔跑過來的實地,距離他們只有兩丈多,但就是這兩丈多的距離,要越過去難如登天。沼澤裡並不像是在水裡,想游過去就可以游過去,越掙扎只會越快。
要是有着能夠登萍渡水的絕頂輕功,到綺裡曄那個級別的,可以輕而易舉從沼澤上直接飛掠過這段距離。但他們兩個的武功,哪怕是在最好的狀態下,也都遠沒有達到那種程度,更不用說他們這兩個多時辰以來,早就已經消耗光了身上的所有力氣。
就這幾秒鐘的時間,那頭野牛又下沉了一截,連着腦袋全被爛泥吞沒,連掙扎的動靜都沒了,
水濯纓的腳再次陷進了泥中。那種冰涼、潮溼、柔軟而黏膩的感覺,就像是無數條毒蛇纏着她的雙腿,想要把她整個人吞下去,直令人全身發毛。
她以前並不是沒有遇到過性命危急的時候,但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鮮明地感受到對死亡的恐懼。也許是因爲自然的力量不像是人類的手段,沒有那麼多周旋和對抗的餘地;也許是因爲眼前的死亡只在頃刻之間,而她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算想出了什麼辦法,恐怕也根本來不及實施。
也許只是因爲,她在這個時刻最想見到的人不在她的身邊,而眼前只有一個她最不希望死在一起的人。
她走得那麼急,那麼毫無準備,甚至來不及跟綺裡曄多說一句話。如果她就這麼被沼澤吞噬的話,他可能連她的屍體都找不到,那時候……他會怎麼樣?
“跟我死在一起,是不是覺得很遺憾?”
水濯纓擡起頭來。即墨缺也跟她一樣,雙腿都已經陷入了泥沼中,那神態卻悠然閒適得像是正坐在湖邊亭子裡跟她閒聊一樣,眼角帶着柔和的微笑,優雅從容,溫潤如玉。
“你有這工夫想這些,還不如想想要怎麼逃出去。”
水濯纓不想搭他的話,隨口回了一句,大腦仍然在高速地運轉,想着脫離這片沼澤的辦法。
她一向是哪怕到了最後關頭,也仍然保持着冷靜鎮定,絕不會輕言放棄的性格。這時候每一秒鐘說不定都是生存下來的關鍵,彌足珍貴,她拿來懷戀過去重溫人生都不捨得,怎麼可能浪費在跟即墨缺扯淡上面。
即墨缺笑了起來。
“辦法我早就想到了。你看,你其實還是沒有那麼恨我。如果換成是我的話,我考慮的應該是怎麼先殺了你,然後把你的屍體拋出去墊在我和地面之間,然後我說不定就可以踩着你的屍體作爲借力,回到地面上。”
水濯纓聽着他溫和含笑的聲音,只覺得背後一陣詭異的涼意冒上來,瞪着他不知道要怎麼回答。
即墨缺果然還是遠比她可怕得多。儘管她想除掉即墨缺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但是剛纔她真的根本沒有往這條路上想。
她想要殺即墨缺,恐怕難度比直接逃出沼澤還要來得更高,多一番老大的周折,花費這個功夫,最後成功率還低得可憐,這本身並不是最理想的辦法。
但她連想都沒想過這一點,大約是因爲她從來就沒有把別人的性命作爲墊腳石來換自己性命的習慣,哪怕這個人是她一直想要殺的人,她也不會往這方面去考慮。
而另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是,在營地邊緣她眼看就要被野牛羣撞飛的時候,即墨缺不折不扣地救了她一命。
以至於現在在潛意識裡,她就像是欠了即墨缺一樣,要她對一個剛剛救過她命的人下殺手,她實在是有些做不到,至少沒有把殺了即墨缺的事情擺在最優先的地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