聿凜背對着那暗衛,一動不動,沒有回答。
半晌之後纔開口,聲音像是沉在結冰的河底,深冷而黑暗。
“帶她回去。”
他自從上次楚漓招呼不打一個,不聲不響離開北晉前往東儀之後,爲了防止萬一真的被她逃走,又逃得不見人影,早就在楚漓的身上留下了可以追蹤的氣味線索。有點類似於東儀皇帝的“雀網”的追蹤技術,利用嗅覺靈敏的蛇類,只要某個人身上帶着這種特殊氣味,又沒有離得太遠,都可以追蹤得到。
楚漓這一次失蹤,太子府的人在她離開鄴都城後不久,就已經找到了她的位置。只是那時候他們不知道楚漓是被劫持的還是什麼情況,不敢輕舉妄動,只是一路上跟着她過來。
從她跟那個老車伕之間的態度可以看出來,很顯然那個老車伕並不是劫持她的人,只是被她請來駕車的。
她這是自己要離開他。
聿凜緩緩閉上了眼睛。這時候他已經連憤怒的感覺都沒有了,一定要說有表情的話,就是一種森然而又蒼涼的冷笑。
她既然怎麼都不願意留下來,那他也不用管她願意不願意。她不關心他的感受,他也不用關心她的,只要把她帶回來就行,她永遠也不可能從他身邊離開。
“是。”
暗衛應聲而去,回到楚漓住的驛站中,片刻之後,就無聲無息地帶着楚漓從驛站裡面出來了。楚漓還在昏睡,一點沒有要醒過來的跡象,估計是被下了"mi yao"之類。
等到楚漓被帶離了驛站,消失在小鎮上的夜色裡之後,她的隔壁房間裡,一片黑暗中,那個老車伕同樣悄無聲息地下了牀。那模樣極爲清醒,像是之前根本沒有睡着,只是一直躺在牀上聽着隔壁楚漓房間裡的動靜。
老車伕就着窗口照進來的月光,在一張紙條上寫了一行字,然後把紙條捲成小卷,來到他們乘坐來的馬車邊,打開馬車底下的一個夾層,從裡面取出一隻像烏鴉一樣黑漆漆的鳥,把紙卷綁在鳥爪上,放飛了那隻鳥。
……
二月二,西陵的春龍節。
二月初陽氣上升,大地解凍,萬物復甦,春耕在即,正是一切開始的一年之計。中原各個國家都把這個節日看得十分重要,有很多相應的祭拜儀式和風俗活動,以望龍神賜福人間,驅兇納吉。
西陵四季分明,氣候不算溫和穩定,有沒有出現大澇大旱,直接關係到百姓一整年的生計,因而也格外重視這個日子。西陵皇室和文武百官會在這一天親臨盛京城郊外的田野上,舉辦盛大的敬龍祈雨儀式,祈求來年風調雨順,五穀豐登。
水濯纓如今臨盆在即,本來以她的身份和情況,不必參加這龍擡頭的儀式。但她和即墨缺分開的話,不管哪一邊都需要嚴密的保護,守衛只有那麼多,被拆成兩部分就是各自削弱了一半,即墨缺把她放在宮裡也不放心,還不如帶上她一起去。
龍擡頭儀式進行了整整一個上午,下午時分,皇室衆人和百官們各自返回盛京城。
正是冬末春初的時節,郊野上吹拂的微風沒有冬天凜冽刮骨的寒意,而是帶上了一股溼潤溫暖的春天氣息。田壟和坡地染上一層深深淺淺的綠意,草色遙看近卻無,盛開得最早的花朵已經在解凍的河流岸邊爭奇鬥豔。
隊伍半路上經過一片山坡,山坡上是漫山遍野的杏花林,花開得正是繁盛的時候,皎白粉紅,灼灼夭夭,一片爛漫錦繡之色。
盛京位處南方,今年的天氣又暖和得格外早些,這些本來要到二月中旬纔開的杏花,現在竟然就開了。這一大片杏花林也是有名頭的,算是盛京附近的美景景點之一,先皇曾經在這裡題詞“杏花煙雨江南春”。二月裡杏花盛開的時候,盛京城中大戶人家的公子小姐,經常會來這片杏花林遊春賞景,吟詩作畫。
水濯纓和即墨缺一起乘坐在御輦上,整個人窩在即墨缺的懷裡,御輦四周的帷幔都被拉了起來,可以看到周圍的景色。
自從上次明安宮中發生了那場激戰,綺裡曄中箭逃離之後,已經過去了好幾天時間,沒有再發生什麼異常,皇宮裡一片平靜。
只有即墨缺對水濯纓越發寵愛到了極致,這種光天化日之下的皇家祭典儀式,跟他一起坐在御輦上的都只有水濯纓一個人,皇后和其他妃嬪只能另外乘車跟在後面。
儀式完成後回宮的路上,沒有什麼規矩限制,隊伍最後面跟着的那些王公權貴家的小姐閨秀們,被山坡上大片的杏花林吸引,今天正好又是風和日麗的天氣,適合踏春。這些名媛閨秀也不直接回盛京城了,三三兩兩地朝杏花林那邊過去,順路遊玩一番。
“我們也過去走一走好不好?”
水濯纓望着杏花林那邊,空洞恍惚的目光裡都出現了一點朦朦朧朧的神采。那邊的景色實在太好,一陣微風吹過,拂落無數杏花花瓣,猶如粉白的花雨一般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十分夢幻唯美,引起那些貴女小姐們的一陣陣驚歎聲。
即墨缺寵溺地抱着她換了個姿勢:“好,晚點回皇宮。”
御輦也折轉了方向,朝杏花林那邊過去,後面的護衛和宮人們連忙跟上。
不過這種杏花林本來就是供少數遊人賞玩的地方,又不是閱兵的廣場,這麼大一支隊伍浩浩蕩蕩地開進去,杏花林外頭停滿了車馬,花樹下面站滿了人,頓時就把那種夢幻爛漫的氣氛破壞得一乾二淨。
水濯纓有些不滿意,拉着即墨缺從御輦上下來,往杏花林更深處走去:“這裡人太多了,我們去裡面。”
即墨缺攬着她的腰身:“別急,慢慢走。”
侍衛們一部分走在前面,確認前路上沒有問題了,即墨缺才帶着水濯纓走過去,旁邊和後面也跟着大批的侍衛。雖然仍舊破壞氣氛,但爲了安全起見,不得不這樣。
越往杏花林深處,裡面盛開的杏花就越繁茂,花樹也越來越高大。除了常見的白色以外,還出現了淡粉,水紅等少見的顏色,一樹樹胭脂萬點,繁花麗色,更加嬌豔燦爛。
杏花本來只有幾不可聞的極淡香味,這裡的杏花樹實在太多,花林中瀰漫着一股清淡的幽香,跟春日裡解凍的冰雪泥土氣息混合在一起,倒是十分清新宜人。
水濯纓在一棵顏色最豔麗的桃紅色杏花樹下站住了,指着樹梢最高處一支開得正繁盛,凝粉嬌豔的杏花,對即墨缺露出朦朧的笑意來:“我想要那支花,回去插在房間裡面好不好?”
“好。”即墨缺微微一笑,“我折下來給你。”
那棵杏花樹是棵老樹,樹型很高,他腳尖輕輕一點,在樹幹分叉處兩次借力,飛掠上了樹梢最高處,將那枝紅豔欲滴的杏花折斷下來。
然而折下杏花的時候,他這才注意到,杏花花枝旁邊有一縷微弱銀光一閃而過,像是有一根極細的透明絲線系在了花枝上面。
即墨缺臉色驟然一變,鬆開那枝杏花,但已經來不及了,透明絲線被他扯動,周圍杏花林中的地面上,突然響起了一連串土層爆開的聲音!
“轟轟轟!”
地面上一處處泥土四下飛濺,掀起的氣流颳起落滿地面的粉白色杏花花瓣,在半空中紛紛揚揚地瘋狂亂舞,像是下了一場初春裡的大雪。
一個個原本藏在地下的人影,隨着這漫天的杏花花雨,衝破地面表層的泥土和落花,出現在了杏花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