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止對楚漓很有耐心,蓼花村裡面本來條件簡陋,但他照顧楚漓照顧得十分周到,可以說是無微不至。
換做以前的話,楚漓對他一定感激涕零,只是她現在像是已經用一層厚厚的外殼把自己包裹了起來,木木呆呆的,對於外界的感知遠不像常人那麼敏銳。感激還是知道感激,但什麼表現也做不出來,連表情都很少有,彷彿三魂七魄已經缺失了其中的一部分,隨着她的“死亡”,留在那個幽閉的石室之中。
延止也不介意。他現在最關心的事情,就是怎麼把楚漓的身體養好,至少是好上一些。楚漓天天喝下去的藥比吃下去的飯還多,早中晚都要鍼灸,但她似乎也不知道什麼是苦什麼是疼,一聲不吭。
直到大半個月後,楚漓已經好了不少,至少之前的失血過多養回來了,延止纔跟她談起,她現在的身體狀況很差,想要完全恢復健康,他的醫術不可能做得到,只有可能存在於蚩羅墓裡面的優曇婆羅花或許還有點用。
這段時間裡,東儀皇帝率領軍隊去燕嶺蓮花峰開挖蚩羅墓的事情,早就在中原傳了開來。燕嶺坐落在東儀和北晉兩國之間的國境線上,一半歸東儀,一半歸北晉,在東儀境內的南邊東儀軍隊還能把守住進山的道路,但北晉這邊根本沒有人管。
大批北晉的江湖中人聽說蚩羅墓的事情,紛紛朝燕嶺這邊蜂擁而來,指望着說不定能碰上好運,至少撿點落。這些天來,蓼花村裡就常常有這些江湖人士經過,都是向燕嶺深處進發的,一路上高談闊論蚩羅墓裡有什麼什麼好東西,引得村子裡的人也一個個心癢難耐。
楚漓根本不關心自己的身體狀況,能不能恢復都無所謂,對什麼蚩羅墓和優曇婆羅花也沒有半點興趣。
但延止聽說蚩羅墓裡面有很多上古時期留下來的奇異的藥方藥物,很想進去看看。他對楚漓的說法是優曇婆羅花被摘下來之後就會迅速失去效用,無法帶出來,只能楚漓親自進去。
他費了這麼大週摺把楚漓救出來,還是希望她能夠恢復健康,否則他也覺得心裡不舒服。
楚漓本來就對他心懷歉疚,也不好拒絕他的一片好意,他既然想進燕嶺去蚩羅墓,那她就當做陪他去一趟好了。
延止在當太醫之前,也算是個江湖中人,懸壺濟世,交遊廣闊,很多江湖人都承蒙他治過傷救過命,在江湖上人緣似乎很不錯。
這次進燕嶺,就是一羣雜七雜八的江湖中人帶着他們兩個,結伴一起進去的。延止對蚩羅墓裡的財富沒有興趣,只想要藥方藥材,本身又是個醫術高明的大夫,這些人自然樂意帶這麼一個同伴。
“這位是我的朋友。”延止把楚漓介紹給他們,“身體病弱,進蚩羅墓也是爲了尋找靈藥治好痼疾,無意於金銀財寶。她不會武功,體力也不好,請各位儘量照顧照顧她。”
“好說。”那些江湖人很痛快地答應,“延公子的朋友就是我們的朋友。”
燕嶺裡面本來是一片原始森林,濃密幽深,荒無人跡,現在已經被進山的人們開闢出了小道,走進去倒是不難。楚漓的身體現在很差,爬山十分吃力,尤其是這種崎嶇陡峭的地形,走不上多長時間就要停下來歇口氣。
不過那些江湖人果然很照顧她,沒有嫌棄她走得慢,她停下來的時候就也跟着她停下來。有幾段路實在是難走,還是他們當中輕功比較好的人輪流帶着她走的。
蓮花峰附近早就已經被東儀軍隊層層嚴守,沒人能接近,衆多江湖人士只能在周圍望洋興嘆。
據說東儀帝后已經進了蓮花峰內部大半個月,還沒有出來,只有一批接一批的東儀士兵,像是螞蟻一樣,不斷在蓮花峰半山腰的山洞裡進進出出。
從裡面搬運出來,再從半山腰以吊籃下放到地面的,都是一個個已經被封起來的大木箱子,看不見裡面裝的是什麼。不過從士兵搬運時小心翼翼的樣子,以及那些箱子沉重的分量來看,箱子裡面裝的肯定是大量極爲貴重的財寶。
這麼一大箱一大箱地往燕嶺外面運去,看得那些江湖中人一個個都眼饞得不行。但他們不過是一羣烏合之衆,縱然其中有些武功高有本事的,也不可能跟幾千上萬的東儀軍隊對抗,只有在遠處看看的份兒。
楚漓跟水濯纓的關係,她靠近過去的話東儀軍隊肯定不會傷害她,但她不願意在這裡露出自己的身份,因爲跟她同行的還有一羣並不熟識的江湖人,總不可能把這些人一起帶過去。她現在這個樣子,也不是很希望見到水濯纓,給水濯纓添麻煩。
她本來以爲同行的這些江湖人也就是進來湊湊熱鬧,蓮花峰周圍東儀軍隊把守得這麼嚴,怎麼可能闖得過去。結果這些人的本事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他們沒有硬闖接近蓮花峰,而是上了距離蓮花峰最近的另外一座山峰的山頂。這兩座山峰都是那種猶如刀劈斧削的筆直峰巒,兩片絕壁之間隔着一道五六十丈寬的山谷,山谷中全是駐守在那裡的東儀軍隊。
有兩個大漢把一架巨大的機弩給運上了山峰頂端,機弩極重,需要兩個人合力才能拉開,但上面安裝的箭矢倒並非那種重型箭矢。箭矢尾部繫着一條長長的黑色細繩,繩子捲成一大圈放在地上,長度估計足夠跨過這道山谷,只是這麼細的繩子肯定是不能用來走人的。
趁着凌晨時分天色最黑暗的時候,那兩個壯漢用這架機弩把箭矢射到了蓮花峰上,釘住靠近山頂處的一棵古鬆的樹幹,蓮花峰很高,山頂上的聲音被風一吹,底下山谷裡的東儀將士們根本就聽不見。
然後衆人當中的一個老頭兒叫出了自己養的一隻小猴兒,再次把一根更加粗大結實的繩索拴在小猴兒腰間。那條細繩人沒法走,但是身體輕盈靈活的小猴兒就可以輕而易舉地從繩子這頭溜到另一頭,也就是到蓮花峰上面。
小猴兒顯然是事先經過出色的訓練,把腰間的繩索解下來,系在那邊的古松樹幹上面。它來回了三次,就在這邊的山峰和蓮花峰之間連接了三條繩子,形成一個倒三角形,上面兩條,下面一條。
然後人才能走上這三條繩子。其中一個輕功最高的小個子女人,身上帶着繩索和一組類似於滑輪一樣的構件,像是高空走鋼絲一樣,率先從這三條繩子上面走了過去。
然後在蓮花峰那邊和這邊之間,又添加了兩條繩子,建立起一個由繩索拉動的滑輪組。不能自己從繩索上走過去的人,就可以坐在繩子下的網兜裡面,由蓮花峰那頭的人藉着滑輪組拉過去。
看得出來,這些人只爲了上蓮花峰,就已經做了大量的準備。
“你先過去。”延止對楚漓說,“我就在你後面。”
楚漓搖搖頭:“我還是不過去了,東儀皇后是我朋友,現在他們就在蚩羅墓裡面,碰到他們難免尷尬。”
她原本沒想過這些江湖人真能上得了蓮花峰,現在看他們準備這麼齊全,沒準真的也能進得了蚩羅墓,頓時就不太想去了。
蚩羅墓是上古陵墓,所有權不屬於任何人,誰能進得了墓,誰能從裡面拿到東西,都是各憑本事說話。這些江湖人想要去分一杯羹,自然沒有問題,這是他們的權利。但她實在是不怎麼想在這種情況下碰到水濯纓和綺裡曄。
延止失笑:“這一點不用擔心,聽說整座蓮花峰內部都被挖空成了蚩羅墓,那麼大的地方,東儀帝后的隊伍至今應該才只走了其中一小部分。他們從半山腰進入,我們從山頂上下去,很難碰到一起的。而且我這些朋友們大都是單槍匹馬,進去搜羅寶物也蒐羅不了多少,見好就收,又不是要把整個蚩羅墓據爲己有。”
楚漓不好一再嚴辭拒絕他,終於還是被他說服了,也上了蓮花峰。
蓮花峰的峰頂形態十分特殊,分成九個峰尖,而且分得十分整齊,像是九片花瓣一般,整座山峰形似一朵半開的蓮花,所以得名蓮花峰。
九個峰尖中心,也就是蓮花花蕊的位置,是一片凹陷下去的圓形小盆地。這蓮花峰在億萬年前可能是一座火山,爆發後峰頂留下了一個長白山天池一樣的火山口,然後火山口邊緣不知爲何又被侵蝕出了多個缺口,纔有現在這種奇異的模樣。
然而,他們剛剛登上蓮花峰峰頂的時候,就看見下方不遠處出現了多處晃動的火光,傳來一聲暴喝。
“峰頂上有人!”
衆人大驚,蓮花峰峰頂上竟然也有東儀軍隊在這裡駐守!
“快逃!”
延止拉着楚漓往峰頂中央的盆地裡飛奔而去,後面已經有無數的箭矢唰唰地朝這邊射了過來,挾帶着呼嘯的勁風聲,落在他們的身後。
這種黑漆漆的夜裡,而且又隔着這麼遠的距離,箭矢密密麻麻地飛過來,楚漓根本沒機會向東儀軍隊說清自己是誰,就算說了對方肯定也不相信,現在只能先逃再說。
峰頂中央是凹陷下去的盆地,可以積水積土,不像蓮花峰的四壁上大部分地方都是光禿禿的山石。盆地裡面長着茂密的草木,因爲最近是雨季,所以地面十分潮溼,滿地都是坑坑窪窪積蓄的雨水,一腳踩下去濺得滿身都是。
延止帶着楚漓逃到一處狹窄的石縫裡面,後面東儀軍隊的火光和喊聲總算是漸漸離得遠了,其他的人也不知道逃到了什麼地方。
兩人都是一身的泥水,十分狼狽,延止一臉歉意。
“楚姑娘,對不住,我不應該把你拉過來的,現在倒是連累你了。”
楚漓搖頭,簡短地道:“沒什麼。”
延止走到石縫的另一邊去看東儀軍隊離開了沒有,走到一半卻突然停了下來,叫楚漓:“楚姑娘,過來看看這裡。”
楚漓走過去。他們沒有帶火把之類,石縫裡面光線很暗,只能勉強借着一點天光看清,巨石石縫中一面平整的石壁上,有一片繁複華麗的花紋雕飾,只是因爲年代久遠,上面積滿泥土長滿青苔,花紋模糊不清。
延止伸手擦掉上面的泥土和青苔,一片燦爛的金光從下面顯露出來,這片複雜的紋飾竟然並非石雕,而完全是黃金雕刻成的。
雕飾的內容是外面一個圓形,裡面一個方形,圓形代表天,裡面有日月和五十星圖,方形代表地,裡面有海陸山川和人獸草木。雕工極爲圓熟精美,上面還鑲嵌着碩大華貴的寶石,根本不像是在這種荒山野地裡會出現的東西。
“天圓地方,這應該就是蚩羅王族的族徽,而且是血統最純正的直系王族。”
延止的語氣裡流露出抑制不住的激動,聲音都有點發抖了,想來也是,在燕嶺上發現這麼重大的線索,任誰都會激動。
楚漓卻沒有多大的感覺,心不在焉地站在旁邊,看着延止在那裡研究那個蚩羅王族的族徽,目光漠然,沒有表情,彷彿對眼前的事情毫不關心,只是自己在那裡發呆而已。
在族徽的下面,還有一個小小的黃金凹槽,裡面鑲嵌一個透明的水晶漏斗。漏斗做得同樣極爲精緻,造型也是外圓內方,裡面是空的,不知道用來幹什麼。
延止看了半晌,轉過來,有些爲難和歉疚地望着楚漓。
“楚姑娘,這漏斗是一個機關,需要女子的血滴進去才能啓動,但是你現在身體還沒好……”
“沒關係。”
楚漓看那漏斗才一丁點大,怎麼也不需要放多少血,便走了過去。她欠着延止天大的人情,別說是還他一點血了,更大的代價她也願意付。
“應該只要一滴就好。”延止把一種類似於採血針一樣的銀針遞給她,“對不起,我本來不應該要楚姑娘來幫這個忙的,但是現在周圍沒有別的女子,而我實在是想進去……”
他說到這裡停了下來,一副顯然是迫不及待,已經忍不住等不及的模樣。
楚漓點點頭表示她理解,用銀針在自己的小指上輕輕紮了一下,擠出一滴血來,滴進那個水晶漏斗的底部。
開始的時候,水晶漏斗、黃金族徽和麪前的巨石都沒有一點反應,靜悄悄的,像是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然而數秒鐘之後,就聽見他們腳底下極深的地方,傳來了一陣低重沉悶的軋軋聲,彷彿是有什麼龐然巨物正在緩緩地移動。
隨着這低沉的軋軋聲響,眼前鑲嵌在巨石中央的圓形黃金族徽,開始往裡面緩緩地退去。原本渾然一體,高有長許,重達萬鈞的巨石,不知在什麼樣的巨大力量驅使下,竟然朝兩邊分了開來,巨石頂上的泥土灰塵簌簌而落。
巨石分開的地方,露出了一個氣勢宏偉的門洞,高約六尺,寬約四尺。分開的兩塊沉重巨石,在兩邊形成門洞的輪廓,巨石原本互相咬合的地方,上面全都雕滿了精美華麗的花紋,飾以金粉和金箔。
軋軋的機關轉動聲仍然沒有停。門洞裡面是一截地道,隔了一段距離的地方,也就是在他們腳下兩丈遠的地方,還有兩塊原本合在一起的巨石,這時候也正在緩緩地朝兩邊分開。
這大概是爲了防止外面的一重巨石被蠻力強行破壞,比如說被砸碎或者被砸碎,雖然要破壞那麼大的巨石本身也難如登天。上面的巨石就算被打碎了,塌落下去掩埋住下面的巨石,下面更加難以打開。
第二重巨石分開之後,後面沒有屏障了,才露出地下真正的景象。
那竟然是一條完全由黃金打造成的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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