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見王站長的眼睛亮了亮,說道:“哦?電視機那些你真能修?”
“能修!”
見黃秀珍點頭,王站長頓時笑了。
“好!好啊!你加入我們站,我還真是撿到寶了。”
聽到王站長這話,黃秀珍鬆了一口氣,這話聽起來沒什麼,但黃秀珍卻根據王站長的咬字發音聽出來了另一層含義,這句話可不僅僅是表面意思。
王站長沒有過問黃秀珍爲什麼能修,就像黃秀珍不問他修好後怎麼處理一樣。
但王站長不問,不代表黃秀珍不說,她的修復技術從何而來,這一點兒她早就想好了一套說辭,要不然她也不會貿然做這些。
既然做了,她當然找好了萬全的理由,做好了一切的準備。
“站長說笑了,能加入咱們站是我的榮幸。”
“我能修這些,其實也就是跟着我父親摸索過一段時間,他之前在家呆了三年多,在那段時間教了我不少東西,還留下了一些書籍。”
“只是沒想到,三年後再一別,就再無相見之日了。”
說着,黃秀珍的神色也黯淡了下去,在她現有的記憶中,她的父親黃衛國對她這個唯一的孩子很好,也確實是有三年時間在家的情況。
黃衛國,不僅僅是犧牲在戰場上的防化兵,在此之前,還是一位工程技術兵,所以她這套說辭完全站得住腳。
工作間內沉默了好一會兒,王站長也並沒有打斷黃秀珍的情緒,他當然知道黃秀珍的父親黃衛國的大概情況。
“我雖然是一介女子,但就喜歡研究這方面的東西,再加上後來又跟村裡一位外地回來的師傅學了一點兒,不過,我這三腳貓的功夫多少還是有些賣弄了。”
黃秀珍似乎是自嘲地笑了笑,看向王站長的時候又把這個神色收斂了起來。
“秀珍,你有一位偉大的父親,若不是組織上後來找到了你,我們都還不知道黃衛國同志有你這麼優秀的女兒呢!”
王站長拿着自己的搪瓷杯站了起來,似乎在表達自己對黃衛國的敬意,又繼續說道:“虎父無犬女,其實你的這個技術完全可以去……”
“王站長,您就別說了,我也是遵照我父親的遺願,要不然當初組織上找到我的時候,我就不會選擇紅星軋鋼廠,更不會選擇現在轉業到咱們這裡來了……”
黃秀珍神色堅定,這一點她還真不是胡編,她的這一套說辭雖然真真假假,但也是在真的基礎上進行的二次加工。
當時組織上拿着她父親黃衛國的遺物找到她的時候,其中就有一封黃衛國的親筆信,信中給她交代了很多東西。
那封信看着就是寫好了很久的,信後面的很多內容就是一點點補上去的,有鋼筆字、鉛筆字、甚至還有油筆寫的內容。
“行!我不多講了,伱雖然年輕,但是你的眼界比我高,看得遠,別的我就不多講了。”
“我也聽了你修好的那兩臺收音機,很不錯,若是拿出去賣,完全沒問題,有的是人要!”
聽到王站長這話,黃秀珍知道,自己早就想好的這套說辭起到效果了。
同時,從王站長最後一句話中,黃秀珍大膽猜測,王站長有銷售出去的門路。
至於是不是黑市或者是鴿子市或者是其它,黃秀珍就不知道了,不過她現在暫時也不想接觸這一方面。
也許以後有機會,但是現在她暫時還沒有這方面的想法。
她初來四九城,還是一個穩字,以穩紮穩打爲核心。
黃秀珍沒有搭腔,看着王站長,等着王站長接下來的話。
王站長沉吟了一下,看了一眼看着自己的黃秀珍,也笑了笑,繼續說道:“嗯……你這樣,你在咱們站裡修好的東西,我給你額外的費用,你每天除了走街串巷,抽個時間修一修咱們廠裡那些東西就成。”
“收音機,我給你五塊的維修費,電視機若是也能修好,我給你二十塊,至於其它的東西,你只要能修好,我都可以給你一定的額外工資,你看如何?”
王站長絲毫不拖泥帶水,很乾脆,因爲像黃秀珍這樣能修東西的技術人員太少了,要不然站內的這間工作間也不至於一直空到現在。
“行!”
黃秀珍回答的更乾脆,有錢賺,還不用她擔風險,何樂而不爲呢?
“行!爽快!那就這麼說定了!我就看劉大姐和唐大爺認定的人果然錯不了!”
“你忙着吧!我先回去了,修好後你就找劉大姐就行,錢那些她也會給你的。”
王站長說完,拿着自己的搪瓷杯離開了。
黃秀珍看着偌大的廢品收購站,笑了,美好的幸福生活再次開始招手了。
現在她的支出與收入終於算是形成了一個健康的小閉環,通過修復東西掙錢,然後掙到的錢拿去收購流落在民間的物件。
要不然若是一個勁的只有支出,僅靠自己在廢品收購站那麼一點死工資去淘古董,而那些古董她暫時又不能變現,只能存放着。
就算這些東西收上來時再便宜,那也是隻出不進,如此之下,她破產也是早晚的事。
但現在好了,有進有出,小閉環形成,不用太過於擔心了。
黃秀珍看了一眼工作間,拿了自己走街串巷的傢伙什兒,準備出去了。
雖然她今天沒任何指標,但她勇爲人先的那些話都已經說出去了,最關鍵的是流落在外的那些好東西等着她拯救呢!要不然再過幾年想淘到好東西可就難了。
剛剛出門,只見劉大姐已經再次提着收音機來到了她的門前。
“秀珍,準備出去啊?”
“嗯!劉大姐,站長已經跟我說好,讓我到時候把修好的東西交給你,不過我以後修東西應該只在每天完成指標後纔有時間。”
“沒事!沒事,這小事兒,你願意修就修,不願意修歇着也沒人管。”
劉大姐笑呵呵的,撩了一下自己的頭髮,提着收音機又轉身離開了。
黃秀珍看劉大姐這模樣,就知道,自己來之前,劉大姐和王站長肯定就這件事已經商定好了其中的細節了。
黃秀珍騎着自己的三輪車,到門衛室跟唐大爺也打了個招呼,就出了廢品收購站的大門。
一出來,她不由得又想起來那位挽着髮髻的大媽,不過,她今天下午不打算去那一片。
“那大媽也不知道什麼情況?還是先防着點兒!”
這個時代,還是得處處小心,所以黃秀珍下午並不打算去那附近轉悠,反正她的地盤還是挺大的,去其它地方收說不定也會有意外收穫呢?
黃秀珍想着,等騎着三輪車來到分給自己的那片區域,開始吆喝起來。
“廢品收來賣!”
“破銅爛鐵、廢書廢報收來賣!”
“爛電視機、爛收音機、爛傢俱收來賣!”
“廢品收來賣!”
洪亮的吆喝聲,帶着四九城這個年代的韻味,這是黃秀珍從劉大姐那學來的腔調。
吆喝着剛騎了一段路,黃秀珍就被叫住了。
一個光頭男踉踉蹌蹌地走上來攔住了她的車,手中還提着一個酒瓶子。
一股酒臭味夾雜着這男人不知道多長時間沒洗澡的臭味,再加上現在又是大夏天,臭味更加的濃郁。
黃秀珍皺了皺眉頭,快速與男人拉開了距離。
若是一般人怕不是早就吐了,黃秀珍感覺自己的胃裡也是翻江倒海的,強忍着那股噁心勁兒。
“你幹什麼!”
“小同志,你不是收廢品的嗎?”
“是,怎麼?你有東西要賣嗎?”
“你這不廢話嗎?不賣我攔你幹什麼?酒瓶子收不收?”
醉醺醺的聲音帶着沙啞,說着,男人還打了一個酒嗝,一股酒氣再次四溢,也不知道到底是喝了多少酒。
“收!不過酒瓶子便宜。”
“收就成!酒瓶子在我家,你跟我走!”
黃秀珍看這個醉醺醺的光頭男也沒有做出什麼過分的舉動,再加上附近已經有人從家裡邊探出頭往這邊看,黃秀珍穩了穩心神,騎着三輪車跟在了光頭男後邊。
只不過是遠遠的吊在後面,離的近了,那股子臭味讓她胃裡很不適。
光頭男在前面走的是晃晃悠悠的,好似下一步就要躺地上睡一覺一樣,但又時不時的回頭看看黃秀珍有沒有跟上來。
黃秀珍也不是怕這個光頭男醉酒鬧事,她完全可以應付,就是怕光頭男腦袋迷糊的這個醉酒的樣子,白白耽誤了她的時間,讓她白跑一趟。
“諾,就是這些酒瓶子了,你看看能給多少錢!”
光頭男從自己家裡提出來一個袋子,他這家,也沒大門,一眼就能看到一門兩窗,門內黑洞洞的,看不清楚屋內擺設。
黃秀珍掃了一眼袋子,這一個袋子裡大概有幾十個酒瓶子,其中有一些能看到“二鍋頭”的字樣。
“一共是三十六個酒瓶子,三個一分錢,總共一毛二,還有其它要賣的嗎?”
黃秀珍強忍着偶爾竄入鼻腔的臭味,把酒瓶子倒出來數了一遍,完事後詢問道。
她也在適應着這種情況,現在這種情況她只是第一次遇到而已,既然是收廢品,以後跟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是難免的。
“多少?一毛二?你糊弄我呢?”
“給我一塊錢,不然你今天就別想走出衚衕。”
嗯?開始找茬了?
果然是酒壯慫人膽,還是看周圍沒人?
還是看她好欺負?
黃秀珍吸了一口氣,她也不願意跟這種酒鬼糾纏,說道:“價格就在那擺着,一塊錢肯定是收不了,你要是嫌便宜,就留一留吧!”
黃秀珍說着,推着三輪車就要走,光頭男卻一個跨步,也不拉扯黃秀珍,站在三輪車前擋住了她的去路。
“留?我已經拿出來的東西,肯定是要賣的,我爲什麼要留?一塊錢,掏錢吧!我等着買酒喝呢!”
說着,竟然耍起了無賴,直接躺到了她三輪車前輪的下面,雙手緊緊抓住她的前車車輪不放。
這個光頭男絲毫沒有動手的架勢,甚至還專門避開碰到自己,黃秀珍就知道眼前這個酒鬼的意識此刻絕對是清醒的,這根本就是在裝瘋賣傻耍無賴想從她這兒訛錢。
黃秀珍心中冷笑一聲,暗道若我真被你嚇唬住了,那還真是小瞧我了!
“一塊錢肯定是沒有的,你若是想着通過耍無賴,拖延我的時間讓我完不成今天的指標,讓站里扣我工資,然後從我這兒訛到錢,那你還真就想錯了!”
“我也明確告訴你,我今天沒有任務指標,因爲我今天才第一天上崗。”
光頭男看黃秀珍說的不似作假,但還是沒有任何要起來的意思。
“我那麼多酒瓶子,纔給我一毛二?今天你說啥都得給一塊錢,不然我就躺在這兒讓你回不去。”
黃秀珍看着光頭男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笑呵呵的俯視着光頭男。
大太陽的,光頭男看着黃秀珍這個笑容,卻有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覺。
“趁我沒發火前,我勸你最好趕緊起來,不要等我動手。”
“我若是真動手了,你可不是傷筋動骨那麼簡單,說什麼也得送你進去吃花生米。”
聽到黃秀珍這麼鎮定,又這麼條例清晰的講給自己聽,絲毫沒有任何慌亂的模樣,光頭男神色都有些不對了。
他原本的心思就跟黃秀珍說的一樣,就是想耍無賴訛個酒錢。
他也是聽別人說這些收廢品的都有錢,再加上看黃秀珍是一個女人,這才起了歹心,結果眼前的女人好像並沒有按照他想好的劇情走。
聽到要吃花生米,他一個激靈忙不迭地站了起來,還退後了一步,顯然還是被嚇住了,腦袋都再次清醒了幾分。
這個年代,吃花生米可不是說說,黃秀珍一個女人若真是想整他,他吃不吃花生米不說,但今天肯定要被送進去管教幾個月。
看光頭男這個站起來的麻利勁兒,黃秀珍就知道自己沒猜錯,這個光頭男從開始到現在別看是醉醺醺的,但意識絕對是清醒着的。
大概也是注意到了這時候衚衕口有兩個大媽朝這邊走過來。
黃秀珍掃了一眼這兩位大媽,轉頭看向麻利站起來的光頭男,說道:
“這樣就好了嘛!你這些酒瓶子要是還賣,我也還可以收。”
“我也不說一毛二了,我多給你三分錢,取個整,算你一毛五,你把窗臺上那個菸嘴搭給我,我正好拿回去洗洗,說不定還能給我家裡用。”
在陽光的照射下,窗臺上有一個亮白的菸嘴,也不知道在窗臺上放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