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四 重病纏身
妻子雖然仍舊虛弱,可臉上卻漾着幸福的紅暈,一點沒有白嘉誠那樣杞人憂天的神情.
兩個小傢伙就擠在她懷中,一手一個,看起來都差不多。小小的,像兩顆白嫩嫩的水煮花生,帶着一股奶香。
白嘉誠坐在病牀邊,看着兩個孩子有些發呆。
“哪個是哥哥?”
良久,他問。
“這個。”
妻子用下巴點了點右手抱的嬰孩。
這個孩子顯得很安靜,似乎是睡着了。另一個雖然看起來也像在睡,卻不時咂咂嘴,發出咿呀的聲音,憨態可掬。
白嘉誠看了會兒,伸出手,小心翼翼的碰了一下大兒子毛絨絨的頭頂。孩子立刻轉動了一下腦袋,如同一隻敏感的小動物,揚起小臉,用鼻子探查着周圍的動向。
“別把他吵醒了。”妻子嗔怪到。
然而他卻並沒有顯出任何不耐煩,而是歪着頭,緊閉的眼睛微微閃動,隨即睜開一小條縫,眼波流轉,露出了一個笑容。
就如同父子第一次見面時,同樣的神情。
“哎呀,你看他笑了!”妻子顯得異常興奮,“咱家大寶貝兒真厲害,竟然才兩天就會笑呢!”
白嘉誠愣了愣,心想,其實他一出生就會笑的。但是怕妻子多心,也就沒講。
他木納的臉上,緩緩也露出了一點笑。
“是啊,一出生就會笑呢……好厲害。”他輕聲說,帶着無盡溫柔,“沒準,這次可以……健康的長大……”
起名字鬧了一番周折,白嘉誠堅持要叫倆兒子一個雷,一個雨,理由是大晚上晴天霹靂之後兒子就降生了,如此戲劇化的場面怎麼能不放到名字裡去呢?
他寫信向爺爺奶奶彙報,不久老人回信表示,既然是晚上出生的,就叫翌星翌辰吧,夜空中閃亮的星辰,總比打雷下雨的要強些。
日子暫時平靜了下來,像蜜月期一般,似乎整個家中都瀰漫着幸福的味道。
“小星這孩子可乖了,也不隨便哭鬧。”白嘉誠下班回來,妻子就立刻跟他彙報,態度比當紅衛兵時鬧革命都積極,“下午,我去洗衣服,聽見小辰在哭。進屋後看到小星還拍拍的哄着弟弟呢,可愛死了。”
“小孩子就喜歡亂抓,鬧着玩呢吧?”白嘉誠說。
“不是,就像我平日哄他們的時候一樣,有節奏的輕輕地拍。”妻子臉上都是陶醉,“你說,他怎麼會這樣懂事呢?”
白嘉誠眼角抽動了一下,他可笑不出來,不到一歲的孩子怎麼會懂這些?
他換下工作服,走到嬰兒牀邊看倆小傢伙。
只見兩個孩子正在玩,或者說,一個在玩,另一個陪着。
儘管是雙胞胎,長得很像。
但白嘉誠還是輕易就能分辨出哪個是哥哥,哪個是弟弟。
玩的起勁的那個一定是晚來到這個世界兩個小時,趕在鬼節凌晨出生的弟弟白翌辰。此刻,他睜着一雙大眼睛,一雙小手一會兒塞到嘴裡啃啃,一會拍拍身邊的哥哥,拽着他的袖子無意識的搖來搖去,神情天真嬌憨。
而另一個則安靜的望着弟弟,隨他抓撓着。
似乎是感到有人在看,那小小的嬰孩轉過頭,一雙漆黑的眼睛徑直望向白嘉誠。
白嘉誠有些悚然,從那目光中,他實在看不出一點屬於這個年紀的孩子應有的東西,雖然安靜卻異常深邃,和身邊那個外貌相同,卻兀自玩的起勁的孩子形成無比鮮明的對比。
他這個做父親的反而被看得有些尷尬,隨手拿起一旁的撥lang鼓,遞到兩個孩子眼前,轉了轉。
“嗙啷嗙啷!”
兩個彩色小球立刻轉成一朵歡樂的小花,打在印着小白兔圖案的鼓面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弟弟白翌辰立刻轉過頭,伸出小手,依依呀呀的想拿。
白嘉誠卻將手一縮,轉而遞向了大兒子白翌星。
外人看來,這個動作未免太過偏心。其實,他只是突發奇想,打算做一個試驗而已。
弟弟白翌辰夠不到,已經焦急的開始吭吭唧唧,再等幾分鐘,恐怕就要哭鬧了。而哥哥白翌星卻不伸手,一直等父親將撥lang鼓遞到眼前,才從容的接到手裡,並對他微笑了下。
白嘉誠感到心臟都猛跳了起來,他搞不懂這個孩子此刻的微笑是什麼意思。
像這樣年紀的孩子,正開始逐漸學習接觸外界。當他們理解自己的笑容會帶給父母怎樣的迴應時,也同時可以理解父母的表情是怎樣的含義。
但,面對那繃緊面容的父親,一個嬰孩絕不會露出這樣一個牽扯嘴角的禮貌微笑,似乎下一秒,這孩子就能對他講出“謝謝”了。
白嘉誠心中一凜,不禁又想起兒子誕生那晚,護士說的話。
“小孩子一落生都是要哭的嘛,怎麼會笑呢?又不是怪物。”
他卻不敢將“妖怪”這個詞,隨意扣在自己親兒子的頭上,但是從他誕生的當天到現在所表現出的一切,絕不是用神童就能解釋的……
這時,白翌星不再理會發愣的父親,而是將撥lang鼓放到了那幾乎要哭出來的弟弟手中,滿眼溫柔。
“真是好孩子……”
白嘉誠撫摸了一下大兒子的腦袋,輕聲說,“答應爸爸,和弟弟一起健健康康的長大。”
白翌星揚起頭,半眯着眼睛望向了父親,再度露出一個笑。那一刻,白嘉誠只覺得心中那道撕開太久的傷痕,被一雙溫柔的小手捂住了。他不禁感到眼睛一熱,視線模糊起來。
轉眼又一年過去,兄弟倆已經快到兩歲生日了,之前幾個孩子都是在這個時候不明原因的生病,久治不愈,然而這倆小傢伙還是健健康康的。
白翌辰明顯語遲,說話還是有些依依呀呀,連不成意思;哥哥白翌星則是很少開口。母親興高采烈逗弄兩人的時候,白翌星才敷衍似的叫聲媽媽。
白嘉誠會無奈的笑笑,總覺得兒子那副態度倒像是在逗媽媽開心似的。不過,他也多少明白大兒子不是一般的孩子,卻只是將這想法壓在心底。
“不管他是什麼,現在都是我的孩子,只要他們能健健康康長大……付出什麼都可以。”
然而不久後,白嘉誠卻病了。
他開始只是覺得很累,全身被壓上很重的東西似的,一下都懶得動彈。力氣像是被逐漸抽乾,他越來越覺得力不從心。
去醫院檢查,也查不出原因,病情卻似乎一天比一天嚴重,直到白嘉誠病倒在牀。
他隱約覺得,也許噩運已經從孩子們身上轉到自己身上了。
自己死了的話,妻子現在又沒有工作,獨自帶着兩個孩子怎麼生活下去?
他不禁閉起眼睛,淚從眼角淺淺滑下。
如果可以,真想和孩子們多呆上幾年時光,至少能照顧到他們獨立。
“爸爸。”
他聽到兒子在喊他,睜開眼睛,看到身邊的小牀上,白翌星扒着牀欄看着他,滿是擔憂,這一點都不是他這個年紀所能表現的神情。
白嘉誠微微笑了笑,隨即朝廚房那邊看了下。
妻子不在家,應該是出門買菜去了。
他望着兒子良久,輕聲說:“爸爸可能活不了多久,你應該知道吧?”
白翌星點點頭。
他們還是第一次如此認真的進行對話,之前的相處,雖然彼此都心知肚明,但從不曾挑破過。
“爸爸知道,你不是普通的孩子……答應爸爸,帶着弟弟好好活下去,好好的孝順媽媽,好嗎?”
白翌星卻搖搖頭。
“爲什麼?”
他問,只見兒子那小小的眉頭蹙起,垂下了眼瞼,顯得哀傷而無奈。
白翌辰也搖搖晃晃的站起來,學着哥哥的樣子扒着牀欄,看看躺在牀上的父親,又看看哥哥,一臉迷惑。
“很多事我不能講,但是既然來到這個家……我也希望能好好的過完此生。”白翌星輕聲說着,摸了摸弟弟的腦袋,“是我的錯……您儘快找人來看看,還是有辦法可以治好您的病。”
“沒治的,如果有治,你那幾個哥哥也不會死……”
“醫生看不了,找方外人士來看。”白翌星說,“前街似乎就有一個。”
“啊……”白嘉誠想了想,點點頭,“我們再試試。”
沉默了一會,他又看向兒子,問,“能告訴我,你到底是什麼人嗎?”
“我是您的兒子。”白翌星微笑了一下,“不要擔心,您只要知道,我會聽您的話,保護弟弟,孝敬媽媽就可以了……”
“嗯,呵呵……我竟然囑咐兩歲的孩子這些事……我真是個不合格的爸爸……”白嘉誠輕聲呢喃着,淚再次迷濛了雙眼,“如果有可能……我真想和媽媽一起,看着你們健健康康長大……可,可我……”
他有些哽咽,喉嚨每動一下,就如被撕裂般痛,他感到頭腦發暈,意識正漸漸遠去。
“會的。”
最後,他朦朧的聽到兒子稚嫩的聲音響起,卻帶着一份陌生的堅定決絕。
再度清醒的時候,白嘉誠將這件事簡略告訴了妻子,當然自己和兒子生離死別的情節隱瞞掉了,對一個男人來說這有點丟臉。他只讓妻子儘快去前街打聽陰陽先生。
三天後,一個街坊告訴他們。那個失蹤的陰陽先生有個徒弟,本事也不差,就住在不遠。然而因爲受過迫害,他現在轉行教書,不輕易再給人看風水了。
白嘉誠病情漸重,已經無法下牀。妻子四處求人,幾經波折,那位先生才終於點頭,姍姍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