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三十 迴歸
大腦正在從嘈雜的虛浮中慢慢沉靜,身體各個部分,肌肉骨骼,連同血液當中每一個細胞,此刻都像剛洗過一個熱水澡般,吸飽了水份,泡得漲漲的,帶着慵懶,隨意的閒置.
全身沒有一點束縛和痛苦,他覺得自己很像一張被鋪開的牀單,正接受着陽光溫暖的撫慰。
這種感覺很熟悉,第一次騰根凡體覺醒時險些將他**撐破的那晚,莫名重傷的自己被拎回趙家治傷後,也是這種全身心放鬆般的愜意。一時間意識有些恍惚,他覺得自己又回到了那個溫暖的夏末秋初,空氣中帶着未消的暑氣,悶在這充滿古檀香味的老宅當中午睡,身子都要懶散的融化了。
或許,睜開眼睛,就又能看到趙一凱無奈的神情和方琳月溫柔的面龐了……
忽然心中一凜,就像被人狠狠敲擊了一下,全身都是一震。白翌辰猛然睜開了眼睛,心臟隨着他劇烈的動作而砰砰跳了起來。一口氣憋在胸膛,良久,他才緩緩地開始喘息。
面前是一片通透,陽光並不刺眼,但是這樣直接照在面門上,還是令他感到了一陣眩暈。
我活着,還是死了?
他暗自問自己,然而現實和死亡的界限在他的經歷當中又是那樣模糊,一時間他也無法判斷。
隨着意識的漸漸清醒,他感覺到了身體的重量,痛和痠麻也開始爬上肌肉,將之前的安逸感統統趕跑了。
他花了一段時間才搞清楚,自己正躺在一間安靜的特護病房當中。這樣看來,是活下來了。只是全身都纏滿了紗布,雙臂還被打了石膏,像一個木乃伊似的,根本無法活動,更無法確定自己的傷此刻呈現出的是什麼樣子。
惶惶度過兩天後,他見到的第一個認識的人,竟然是派出所的警員小李,從這個愛八卦的小警察嘴裡,他多少才知道了一點來龍去脈。
在他們下到八卦幻境救人的那天,宣武區一直有着微弱震感。一般情況來說,哪裡如果出現地震,那麼距離較遠的地方有些餘震也是正常。但奇怪的是,震中地帶竟然是北京城心的一片區域。
要知道地震這種情況,要麼是地殼運動,或者火山以及塌陷之類造成的,首都心臟絕對不會坐在火山或者斷層上面,這一點老祖宗的眼光絕對沒有差錯。而如果是施工爆破什麼的就更不可能了,誰有這個膽子在天子腳下動土呢?
相關部門沒有任何預警,或者說根本就沒探測到任何地震反應。然而老百姓卻人心惶惶,坐立不安,因爲他們親眼看着杯中的水,彷彿被無形的東西碰觸着,不斷出現漣漪,激烈的時候甚至水面如同魚兒翻坑般,水珠跳躍不止。雖然對生活沒有影響,但是着實太過嚇人。
這種不時的震感從頭天深夜足足持續到第二天正午過後纔算安定下來。
“我們走訪的時候,還有信佛的大媽拉着我們非說看到趙家老宅子上面冒出七彩佛光,還有什麼金龍現世,說的有鼻子有眼的呢。”
小警察把所見所聞當笑話講給白翌辰聽,白翌辰卻笑不出來。
“因爲地震……所以你們纔去趙家調查的?”
“不是,怎麼可能嘛!什麼年代了還信這個,他家再有本事,還能弄出地震麼?”
小警察笑着說,“你看能影響到咱首都的地震,得多大才行啊,何況只有那小區裡幾戶人家才能感到的……誰知道爲什麼!”
他自己也講不通了,便撇撇嘴:“沒準真像那老太太說的,是什麼金龍出世帶動的吧?我們之所以去,是顧大隊的命令……具體我也沒問,哪那麼八卦。”
白翌辰虛弱的點點頭,心裡暗暗猜測,估計是老然或者古爺爺把所有事情搞定後聯繫的顧大隊吧,以古爺爺的身份,認識個刑警隊長也不奇怪,更何況他們兩家之間的牽絆可不好說。
“趙家老宅真是挺神奇的,他們後院有個好大的魚池子模型,可好看了……我們按着指示,從魚池子下面找到你們的呢。”
小警察忽然滿臉興奮的說着。
“模型?”白翌辰問,“就是個魚池子啊……怎麼變成模型了?”
“是模型,那個池子裡的魚都是畫的,上面弄些水,看起來魚跟活的一樣,好看着呢。”
“……”
後來,白翌辰才知道,陰陽池根本不曾有過魚,而池子本身是一個大號的陰陽魚形的脫胎漆器,放置在院子當中被他誤認成水池的。魚也罷蓮花也罷,都是用特殊手法逐層畫在漆盤底,凝固之後表面上附上一層薄薄的清水造成以假亂真的效果罷了。這種工藝有個美名曰“氣死貓”,既是說漆盤中的魚栩栩如生,貓兒看得到卻吃不着,要活活氣死的。
此時,白翌辰的心中比貓兒可要複雜得多,他明明看到過魚兒在水中游蕩,自己進入虛境前,將整條手臂都在這池子中沾溼過,根本不像小李說的那樣,只有薄薄一層浮水嘛。
他不禁閉上眼睛,暗自想着,難道這陰陽池其實也只是障眼法而已,凡人眼中是個藝術品,而通靈者才能看到它真正的模樣?所以,當自己試圖穿越進去的時候,只有靈魂墜入,而身體卻被隔離在池子之外……
不對……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古爺……趙老爺子怎麼樣了?趙一凱呢?還有……”
他急切問。
小警察聳聳肩膀:“趙老爺子受了很重的傷,一隻胳膊也斷了,還在搶救。墨老師傷也挺重,你的兩個同學也還好……不過,那間地下室只有你們五個人,你說其他人我就沒看到了。”
“哦。”
白翌辰呼了口氣,“明白了……”
自己的雙臂折斷,還有古爺爺的手……記得當時城隍以地府冥氣短暫的治癒了,看來當一切結束後,這效果也隨之消失了吧?
這樣說了一會話,已經足以讓他感到累了。他閉上眼睛,回憶着那天經歷的一切。
每個細節,每一個人所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神情,每一個眼神所表達的細微情感,都如同幻燈片一樣,緩緩在腦海中閃過。
梅花形狀的八卦幻境,巨大的夢魘展開雙翅,貓頭鷹一樣的臉孔滿帶凶煞,銳利的嘴裡咬着夜遊神夜色的長袍,鮮血不斷流淌,染紅了所有記憶。
熟悉而頑劣的城隍大叔,第一次顯現出他應有的力量,帶着凌厲的氣勢與殺意,召喚出無數陰兵,以及態度傲慢而力量強大的陰帥,助我消滅了夢魘和伯奇,然而……隨之卻將矛頭對準了我……他那雙修長勾人的鳳目宛若能將人心底看穿,然而我卻讀不懂,他最後時刻,眼神所流露出的落寞與不捨。
金色的龍靈將所有的黑暗羈絆盡數打碎,它最後望我的眼神中,包含了太多情感。我似乎都能讀懂,又似乎還有許多不懂。趙一凱確實是化身龍靈了,他明明那麼恨我,然而還是救了我……他那一刻,還是面對自己的心魔了吧?
難道,我是他的心魔麼?
他是要逞強?還是在贖罪?
他的心魔,是自己的執念,還是那個只會給他惹禍的我?
然而,在想這些已經沒用了。
他們……都死了,我親眼看到趙哥形神俱滅,親眼看到城隍粉身碎骨。
我再也……無法見到他們了……
白翌辰苦笑,然而眼中卻不禁再度溼潤起來。
或許一切都是場夢,當我醒來的時候,他們又會站在我面前了?
似乎還有很多事情想和他們說的呀……
他朦朧想着,眼角卻緩緩滲出淚,冰冷的滑進鬢邊,只留下一道閃光的痕跡。
杜然就住在隔壁病房,他恢復的倒是快很多,一能下地就立刻跑來找白翌辰。看起來他很是憔悴,身上帶的那些亂七八糟的首飾也因爲治傷被統統摘掉了,只留下趙紋古送的兩個銅鐲子,不知死活的套在他包着紗布的腕子上。
他身上的紗布不比白翌辰少,尤其肚子上弄得更是細緻,幸運的是他沒有傷筋動骨而已。
“你是……誰?”
白翌辰小心地問。
“廢話!”杜然生氣的大罵,“纔多久啊,連老子都不認識了,媽的!老子纔多大一會兒沒出現,你就把我忘得死死的了!威震天那麼好啊,你就記得他!現在他走了,你滿意了吧!”
“好了,省點力氣喊吧。”
白翌辰有氣無力的說道,幾秒鐘後,他才忽然感到了不對勁,“哎?威震天走了?”
“是啊,他說紋身毀了,他也不方便呆在這裡,就走了唄!”杜然似乎很是憤憤,“什麼嘛,我還把他當成個多了不起的東西,說走就走了!”
“去哪了?”
“我怎麼知道!你們這幫妖怪都不拿我當個東西看!他也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呸!”
杜然似乎火氣特別的大,彷彿有一股邪火憋在肚子裡,他找着茬的肆意發作着。
“你到底怎麼了!他也不是什麼妖怪,那是方相士……驅鬼神官,很牛逼的啊。”
“牛逼個屁,辰子你還挺向着他說話,真把他主子看啊……你看看你,不覺得少了些東西嗎?”杜然氣哼哼的指點着他的腦袋罵,一對兒鐲子撞得叮噹作響。
“啊?”
白翌辰下意識的向胯下摸了一把。
這個動作讓杜然汗顏不止:“別這樣天然呆好不好!嗯……你拿出斬妖劍來看看。”
“你說的話太容易讓人誤會了!”
白翌辰邊說,邊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做了一個沖天勢。他緩緩運用靈氣,集中精神。然而,在他的右手指尖,卻並未出現白色的熒光靈焰。
他看着毫無變化的指尖有點發愣,隨即再次試着集中靈氣,然而,仍舊沒有任何變化。
莫說是斬妖劍的熒光,就是連護體真靈的氣息,白翌辰也沒能聚攏起半點來。
他有些茫然,似乎不太相信面前所發生的事情。他又伸出左手,望向了掌心。
就算他如何集中精力,如何施展力道,手掌心中的金色“印”字,卻始終沒有出現。
“爲什麼……”
他不禁自言自語,“哦,我累過頭了,還沒能恢復呢……”
“什麼爲什麼,這不是很明顯嗎?”杜然聳聳肩,鄙視的說道,“你的陰差之體被收回了,什麼斬妖劍番天印,從此以後,就再也沒有了,你丫又變回個普通人了,明白了嗎?”
“又變回普通人了……”
白翌辰喃喃重複着這句話,他的眼睛盯住了自己的雙手,死死地盯着。
沒有半點靈氣凝聚,沒有番天印金色的痕跡,沒有斬妖劍白瑩瑩的鋒芒。
我……變回普通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