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茹靜靜地聽着吳中有的敘述,他講這些的時候,一直是寫得多,說的少,不過漸漸的,他說起話來開始順暢了許多,雖然聲音依然嘶啞,卻不像最初那樣困難。
當他講到那些人擡着一個人走向下水道時,停頓了一下,似乎準備告一段落,白茹不禁開口問道:“你能確定那是個死人?”
吳中有這時已經滿頭是汗,眉毛一直緊皺着,現在聽白茹這麼一問,他佈滿皺紋的臉上略過驚恐的神情,停了好一會兒,他才道:“是的,他們擡出的人沒有穿衣服,我以前見過死人,被擡着的那人身上明顯有大塊的屍斑,而且,我還能看得出,那是一個上年紀的男人,只是……”
說到這裡,吳中有忽然閉上嘴巴,臉上神情古怪。
白茹只好追問道:“只是什麼?既然你已經開頭了,還是一次都講出來吧。”
吳中有伸出舌頭舔了一下嘴脣,可能是手因爲寫字太多,他甩了甩手腕,這才道:“當時我有些眼花,總覺得那被擡着的人並沒有死,雖然,我可以確定他身上有屍斑,而且你不知道,他的皮膚乾癟還滿是皺褶,那絕對不是活人應該有的皮膚,可是,我卻看到他的手在動,是那種張手握拳一類的動作,有點僵硬,但肯定是在動。”
這番話他說得很利索,可見那番情景停留在他的記憶中相當深刻,一直都無法忘記。
白茹看着吳中有,並沒有說話。
吳中有苦笑一聲,道:“當然,現在我可以告訴你,那肯定是個死人,但也的確沒有死。”
白茹露出帶有鼓勵意味的笑容,衝吳中有點點頭。
吳中有深吸了一口氣,道:“我之所以可以肯定,是因爲那之後,我居然鬼使神差地跑到下面看了一眼……”
他全身不由自主地抖了抖,斷斷續續繼續往下講了起來,這一次他倒是講的時候多,寫的字少了。
吳中有一直看着車上那些人的一舉一動,見他們將車後備箱中擡下來的人與那個小孩都帶入了下水道,不多時,其中有一個人上來,對車內那穿西服的人說了幾句話,那人似乎有些不情不願地下車,拎上一個包,臉上戴了個大口罩也進了下水道里。
本來這些人都不在地面上,吳中有完全可以趁這個機會離開大樓,但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想的,就那麼呆在大樓裡,等着那些人回來。
時間似乎過得並不算太長,以穿西服的男人爲首,幾個人從下水道陸續返回到地面,說起來,他們根本不害怕這附近會有人經過,當時雖然這裡是學校工地,但整個地段在清水縣來說都只能算得上是一處鳥不拉屎的地方。
西服男上車後,其餘那幾個人將井蓋重新蓋好後,便也上車,很快,兩輛車一前一後離開了工地。
一直等到看不到車子的影子,吳中有這才從大樓門洞後出來,這會兒他全身上下已經被汗水完全浸溼了。
正像他說的那樣,本來這時他也可以馬上離開此地,但如同鬼使神差一般,他雙腿似乎不受控制一般,居然慢慢走到了那個井蓋旁邊。
這個時候的吳中有還沒有確定那被擡下去的死屍究竟是否在動,他只是覺得很有可能是自己眼花,不過他倒是懷疑這羣人晚上來這裡肯定是爲了拋屍。
他想下去看看,確認屍體的確是被扔進了下水道,然後再決定是否報警。
這樣想着,他四下尋找,想找件傢伙把井蓋弄開。
工地上唯一不缺的就是“工具”,吳中有很容易便找到一段鋼筋,將井蓋撬開。他探頭看了一眼,裡面黑不隆冬的,不過這倒難不到他,來這裡檢查施工情況時,他自然也帶了個手電筒。
他用手電往裡面照了照,這才發現裡面很寬敞。這得說當年修建的下水道其實建得都很寬,和現在某些地方的工程大不一樣,下一點小雨就變成“洪災”。
這時,一陣小風颳過,不知從那裡捲起一張廢紙,飄飄搖搖順井口落到了下面。
吳中有不禁吞了口嘴裡的口水,心中一陣猶豫,有些不太踏實,總覺得這下面會有什麼可怕的事情。
琢磨了好一會兒,他正要起身離開,忽然間,他似乎聽到從裡面隱隱傳來一陣抽泣聲,他不禁嚇了一跳,小心地湊過去仔細聽了聽,正巧這會兒又是一陣風颳過過來,灌入下水道,裡面傳出呼呼的迴音聲,他總覺得這聲音中夾雜了輕微的抽泣聲。
難道是那個小孩?他沒有死?
這個念頭一經生出,便再也揮之不去,吳中有猶豫再三,終於還是選擇了下去看看。
他咬緊牙關,狠了狠心,打着手電筒,順着梯子往下面爬去。
當腳踩到下水道的地面時,他不禁吁了一口氣,用手電筒向四周看了看,這才發現下水道里面的空間相當寬敞,只不過空氣中瀰漫着的難聞氣味還是讓他不由得掩住口鼻。
他不知道該往前還是往後,便站在那裡仔細側耳傾聽,想試試還能不能聽到抽泣聲,奇怪的是,到了這下面以後,除了偶有風聲響起,並沒有聽到其他聲音。
無奈,他決定隨便選擇一個方向,根據那些人下來再上去的時間看,他們應該沒在這裡呆太長的時間,也就是說,他們應該不會走太長的距離。
他舉着手電筒往前慢慢走去,沒走多遠,他便看到前面有一個往右側的轉角,等到轉過去後再往前走了一小段距離後,他藉助手電的光線,突然看到了在前面不遠處右邊牆上出現一個鐵絲網封着的洞口。
他好奇地用手電筒照了一下,手電的光線射入鐵絲網後,照不了多遠便隱沒入一片漆黑之中,根本看不到裡面的情形,彷彿那後面只有無盡的黑暗。
吳中有剛想撤回手電光繼續前行,突然間,就在黑暗之中,傳來一陣只有奔跑時纔會發出的腳步聲。
他有些好奇地將目光重新轉回鐵絲網後,驀然,一個小小的身影從黑暗中衝了出來,藉着手電筒的光亮,他看到一個小孩從裡面跌跌撞撞地跑了出來,滿臉淚痕的臉上是掩不住的驚恐表情。
那小孩也看到了手電的亮光,不由得伸開雙手,顫抖着聲音大叫了一聲:“救……”
只是,他還沒有喊完,吳中有便駭然看到從小孩身後的黑暗中猛地伸出一雙蒼白的手,一下子抓住了小孩的兩肩,接着便將小孩拎了起來,迅速退回到黑暗當中。
隨即,吳中有便聽到了一聲他這一輩子都忘不掉的慘叫聲,他能分辨出那聲音應該出自於小孩之口,但其中充滿了那種臨死前的絕望卻讓吳中有覺得感同身受,彷彿在他身後也會隨時出現一雙手將他抓住。
他不知道那小孩怎麼樣了,其實這個時候他也顧不得了解,只是下意識地後退兩步,然後掉頭就跑,幾乎是依靠一種本能,他一直跑到下來時的那個梯子處,驚慌失措地爬回到地面上,頭也不回地直接跑回家裡。
吳中有的回憶到這裡再度告一段落,但他臉上的恐懼神情卻一直無法消退。
白茹伸出手,輕輕握住吳中有在桌上胡亂劃落的兩隻手,安慰道:“沒事,放鬆,放鬆……”
吳中有下意識抽回手,大口大口喘着粗氣,好一會兒才逐漸恢復了平靜。
白茹看着他,直到見他臉上的神情差不多恢復了正常,才問道:“那小孩就是照片上的這個?”
又沉了一會兒,吳中有才點點頭。
白茹皺了皺眉,又問道:“你是當時就知道,還是……”
吳中有搖搖頭:“不是,我回到家後就病了,高燒不退,最後被送進了醫院,醫生說我一直說着別人聽不懂的胡話,還說我好懸腦子就會被燒壞了,總之,我一直住了將近一個月的醫院纔有所好轉。”
白茹遲疑了一下,問道:“那你爲什麼又在這間學校?”
吳中有長長嘆了口氣:“因爲我的小侄子,他應該說是這間學校第一個意外死亡的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