崑崙山武林大會,圓日高照,白雲飛揚。雲霧繚亂間,鳥鳴山澗,青竹環繞,繁盛茂密的松柏棵棵挺拔參天,羣山之頂匯聚天下英豪,呈海納百川之勢。
比武臺上打得難捨難分,比武臺下,衆武林英傑喝彩叫好,唯有皇家的那幾位爺依舊面無表情、巍然不動,似乎沒有任何東西足以動搖他們深邃淡漠的神情。
衆人一面在心底暗暗看不慣他們那種趾高氣揚的樣子,一面卻又滿懷着憧憬嚮往的心意想要進入那腦海中金光燦燦的朝堂。雖然表面上太子只是主持這場武林大會,實際上,早在他主動向景帝請纓前來的時候就已經表面了他對武林勢力的野心與志在必得。
若是能夠在此次武林大會中奪冠,若是能夠得太子青眼,那麼從今以後,便是身份卑微的江湖中人也可躋身朝堂,擁有號令天下武林的權利與威望,光是想想都讓人覺得血脈噴張!
此刻,蘇紫染端坐在君洛寒左側微靠後的那個座椅上,短短的距離卻讓她有種兩人之間隔了千山萬水的錯覺,尤其是在看到太子府的那位方大人之後,心中的嘲諷與冷澀愈發強烈了幾分
。
對方不過是好整以暇地微微一笑,卻在她心裡掀起陣陣波浪,連她自己都不得不唾棄自己如今沉不住氣的表現,所幸面上還是能夠僞裝得悠然自得,似乎對外界的一切毫不在意,也算是保全了她最後的顏面。
“怎麼了?”
邊上的男人似乎注意到她的不對勁,眉心微微一凝,眉宇間透着幾分擔憂。
下一瞬,寬大墨蓮白袍伸到她面前,完全不顧這還是在大庭廣衆之下,掩去的堆砌着繁複銀色暗紋的雪白袖袍之中,一隻大手、一隻小手交纏相扣、十指相繞。
蘇紫染下意識地擡眸看向太子府的方向,那廂方承慶顯然也注意到了他們這邊的動靜,或許是不經意地瞥見、或許根本是時時刻刻關注着,無論如何,在看到他們如此姿勢的時候,雲淡風輕的笑顏上終於出現了一絲冰裂的痕跡。
雖只是短短片刻工夫,卻已讓蘇紫染酸澀的心情頓時消散不少。哪怕她知道身邊的男人心不在自己這裡,可是能看到那位似乎永遠高高在上的方大人失控的一面還是不由地嘴角上揚。
搖了搖頭,笑道:“沒什麼。”
男人被她一時淡然一時微笑的表情弄得有些不解,若是換了往常,定會就這麼遮掩過去,可如今偏生不想與她再有任何錯過,索性就轉過頭來,含笑的目光灼灼地落在她身上。
“沒什麼怎麼高興成這樣?可別告訴本王是因爲這個……”
蘇紫染微微一詫,正想問他是哪個,與他相交的手便被一股輕緩的力道帶起,慢慢地揚在她眼前。
頰上登時一熱。
有些嗔惱地瞪了他一眼,他都暗示得這麼明顯了,若是她再不懂,那可就不只是笨蛋這麼簡單了。
欲語還休的水眸中卻含着一股少女嬌羞的姿態,看得男人心神一蕩,鳳眸中不可抑止地溢出星星點點的愕然與狂喜,握着她的手也不由自主地顫了顫。
蘇紫染挑了挑眉,半邊脣角邪邪勾起,對着某處不用看也忽視不了的灼熱目光露齒一笑,挑釁與嗤笑皆有
。
“確實,王爺猜得沒錯,就是因爲這個。”
再堅固的感情也經不得隨意破壞,哪怕她不知道身邊的男人此刻究竟想幹什麼,可這種送上門來的機會不要白不要,那位方大人明顯是被她和男人這種近乎親暱的行爲刺激到了,而她又不想讓那兩人好過,何不趁此機會好好地利用一下?
日頭已升至半空,染了整片藍天,便是料峭春寒中也免不了生出幾分太過溫熱的感覺,幸虧是崑崙山巔,若是換了其他地方,頂在頭上定是要曬得人不舒服了。
男人深凝着她的眼,目光流轉徘徊,循着她幾不可察的視線望過去,嘴角的弧度逐漸清減,臉色驟然變得有些難看。
蘇紫染眼中笑意卻是更甚,微微上挑的眉梢中帶着一絲淡淡的嘲諷。
既然怕被看到,緣何又要做出這般動作?
目光掠至臺上那一襲白衣,暗色的眸光終於再度亮起,沒想到竟會在這種地方碰到許久不見的老朋友。對方也似有所覺,側首朝她看過來,脣紅齒白的玉面上露出一抹毫無心計的純粹笑容,頓時暖化了她寸寸冰封的心。
兩人視線相交,蘇紫染全不顧身旁陡然泛起的寒氣,直到手掌被人捏得生疼,她才着惱地瞪了他一眼,用力掙扎着想要脫離他的禁錮。
“王爺弄痛我了。”
“本王還以爲,王妃看到了舊相好,就能把疼痛什麼都忘了!”
本就不指望此情此景之下他還能說出什麼誘哄的甜言蜜語,誰知男人的怒意遠比她以爲的更重,以至於說出的話也全然忘了兩人此刻疏冷的關係,反而有種火上澆油的態勢。
蘇紫染冷冷一笑。
她方纔行爲並非故意激怒他,只是看到容恆覺得高興罷了,可她早已認識到,要跟這個男人講道理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連一個簡單的笑容都能被王爺詮釋成如此面目全非的樣子,不知道對於王爺來說,還有什麼是正常男女之間可以交流的方式?是女子寢於男人家裡夜不歸宿、還是兩人在牀上緊緊相擁?”
男人一噎,臉色頓時更加難看,菲薄的脣瓣抿出一抹冷冽的弧光:“你這是在報復本王?”
“王爺又拿我開涮了不是?”她微蹙了眉,彷彿他就是一個不懂事的孩子一樣,有些無奈地撇了撇嘴,“如今我還什麼都沒做呢,怎麼能叫報復?”
幽潭般的黑眸中剎那被一團漆黑的墨跡暈染,粼粼波光中泛着數不盡的深邃,幾乎是壓抑着強烈怒火的質問在耳邊如鬼魅般響起:“所以你還想做什麼?”
“我也沒打算做什麼,畢竟這年頭……”她輕哂,神色諷刺而不屑,“男人三妻四妾乃是家常便飯,可女人要是做了什麼紅杏出牆的事兒,那可是要被拉去浸豬籠的
。”
“若非如此,你還真打算紅杏出牆嗎?”
“這可不是我說的,王爺非要這麼理解我也沒有辦法,只是要給王爺提個醒兒,以後若是見了我與別的男人抱在一起,可千萬別做出一幅見了鬼的表情,畢竟那還不算紅杏出牆。”
“蘇紫染!”
相比他緊蹙成一個川字的眉頭,被點名的女子只是輕輕地哼笑一聲,神色恭順而平靜:“王爺有何吩咐?”
“當”的一聲,比武結束的鐘聲響起。
男人的眉頭擰得更深,頭也沒回一下,似乎對今日的結果絲毫不感興趣,灼人的目光自始至終定格在她的臉上。
蘇紫染聳了聳肩,毫無疑問地聽到今日拔得頭籌的是鎮南將軍府的少將軍,眉宇間暈開幾不可察的一絲笑意,看在男人眼裡更是怒火中燒,冷冷地哼了一聲。
“他贏了你很開心是嗎?”未等她回答,他又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本王倒是要看看,你這份開心能維持多久!”
兩人湊得很近,近到除了他們自己以外,根本沒有人看到他們臉上的表情,也沒有人聽到他們談話的內容,只當睿王夫婦你儂我儂,成婚大半年了依舊恩愛如初
。
蘇紫染卻是無辜,心道她其實也沒多高興,雖然她不知道容恆是爲什麼上臺比武,一般朝廷中人都不該參與這類性質的比武纔是,可她卻知道,容恆即便有那份想要贏的心,也不會對得失太過計較,或許他只是一時興之所至纔會上臺,自己那瞬間喜悅只是見朋友贏了比賽之後理所當然的情緒罷了。
男人卻不知她心中所想,猛地甩開她的手,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一如往常地看着他遠去的背影,鍍上金光的頎長身形讓人不禁眯起眼才能遠遠地觀望,他就像是她世界裡不可觸碰的神祗一樣,靠得越緊,傷得越深,所以還是把自己完完全全地封閉起來爲好。
至於幼時起的那份悸動,早該隨着時間的流逝被磨滅纔是。
夜。
散着冷意的皎潔月光下,萌發着勃勃生機的大地萬物都悄無聲息地綻放着獨屬於自己的瑰麗氣息,雲霧中的崑崙山,崇山峻嶺,重巒疊嶂,氣勢磅礴巍峨,自成一派仙山出塵之氣。
室內,一豆燭火。
凌霄看看身旁幾個和自己一樣被緊急傳召來的明月樓之人,又看看那個滿臉都彌散着一股“爺心情不好,你最好識相點”氣息的銀面男人,眉心突突地跳了幾下。
“明日的武林大會,樓主真的要去嗎?”
男人斜了他一眼,沒有說話,深邃的墨瞳中卻明顯寫着“不然叫你們來幹嘛”的意思。
凌霄硬着頭皮問道:“只是一羣烏合之衆罷了,樓主不是不屑參加的嗎?更何況,樓主先前還說,若是明月樓出面的話,會引來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可現在有讓本座必須參加的原因了。”
凌霄一詫。
樓主都這麼說了,那一定是非參加不可了。
可他實在很好奇,什麼樣的原因能讓樓主說出這般的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