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說了,不會放你走。”男人低垂着眼簾,一瞬不瞬地凝着她的雙眼,嗓音淡淡啞啞,“但是現在,本王改變主意了。”
蘇紫染渾身一震。
這算什麼,苦肉計麼?單單是這樣,就以爲她會上當了嗎?
她顫抖着撤回了自己的雙手,卻仍是抑制不住地冰涼一片,彎了彎脣,勉力一笑:“多謝王爺寬宏大量,今日這一劍,當日蘇紫染欠王爺的。加上以往零零總總欠王爺的那些恩情,他日若是有機會,蘇紫染一定全力償還。”
說罷,也不等男人反應,她就突然轉身,腳下生風地跨出了步子,裙裾輕曳,墨發翻飛,頭也不回地直直離開。
男人深深地凝着她幾近落荒而逃的背影,那份孤寂單薄刺得他眸中生疼。
“染染……”
沙啞、顫抖、灰敗、痛惜……
這一聲,吃驚的不僅是蘇紫染,還有他自己,他根本沒有想到自己會將心底最深處的聲音喊出來。
可是她會回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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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刻,他的心裡竟生出了一絲卑微的渴求——只要她能回頭,哪怕只是看他一眼也好。
蘇紫染腳步微微蹣跚,甚至有些凌亂,可是她緊緊攥緊了手心,依舊沒有如他所願。
其實她也怕。
她怕自己一旦回頭就會再也忍不住——看着男人染血的身影,她怕自己忍不住會留下來,哪怕最開始或許只是爲了將他的傷口包紮,可到後來一定會逐漸演變成男人不讓她走,然後她又留下,一天、兩天,直到看着男人身上的傷好全爲止。
可是到了那時,她真的還走得了嗎?
依照他的性子,到了那時候,他還會放她走嗎?
答案顯而易見,不會的。
所以她不能心軟,哪怕心痛,也決不能再心軟。
三個人的愛情裡,無論是分先來後到,還是她與那女子在他心中的地位,她都是一個卑劣可恥的第三者。
既然如此,她就離開,她就成全他們,這樣不是很好嗎?
月色昏暗,星辰寥落,這般寂靜的夜空下,一襲白影的女子在街上走走停停,形如鬼魅。
她漫無目的地走了很久,終於在一家酒館門前停下腳步,擡頭盯着那偌大的“酒肆”二字久久發愣,直到有一人撞上她的肩頭,將她撞得連連倒退數步,她才如夢初醒般地回過神來。
“幹什麼呢,長不長眼睛啊!”
蘇紫染眸色輕閃,抿了抿脣,眼梢從他身上掠過,卻沒理他,徑直朝酒肆裡面走去。
見她這般,那人直接就站到她身前去,將她的去路擋住:“嘿,我說你這人懂不懂規矩,撞了大爺還敢這麼囂張?”
蘇紫染終顯不耐,擡眸,似是不經意地掃了他一眼,薄脣輕啓:“滾開!”
不意她會如此,那人臉上的神色驀地一凜,擡手就想朝她打去。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麼,這一下,她竟沒有也用武力去抵擋,身體甚至一動不動,看着對方的動作,竟是給人一種她很期待被打的錯覺。
意料之中的疼痛並沒有落在身上,眼前紫影閃過,方纔那個面色猙獰的男子早被扔出了酒館的大門。
“阿紫,你想幹什麼?”
蘇紫染微微一怔,旋即又垂眸一笑。
怎麼又來一個問她想幹什麼的?
她究竟幹了什麼,要被他們這般質問?
適才她只是想離開睿王府,就被君洛寒攔下,如今她只是對別人的挑釁不予還手,如此,也要被雪炎問“想幹什麼”嗎?
她是一個自由人,哪怕今日做得最錯的一件事,也不過是出現在了那人的喜堂上罷了,爲何連喝個酒、甚至挨個打也要經人批准?
“我什麼都不想幹。”她冷冷一瞥,轉身離開。
對於雪炎,她說不清心中感覺,說到底,這人今日之舉確實是爲了她好,他做的不過就是將睡夢中的她喚醒,然後讓她親眼見證了一個既存的事實罷了。
可即便是這樣,她心裡還是止不住怪他——哪怕知道這樣不好,她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她多麼希望自己從未在那喜堂上出現過,她多麼希望自己醒來的時候得知了一切真相、然後默默離開……
看着她毫不猶豫轉身的背影,看着她眼中明顯掠過的淡漠與疏離,雪炎眸色一痛,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
她痛,他其實更痛。
或許很能理解此刻她的心情,所以對於她此刻的態度,他非但沒有半點生氣的感覺,反而滿滿的都是疼惜。
白日裡離開之後幾乎就一直守在睿王府的門口,像個傻子一樣,只因爲怕她一個人離開的時候會沒有地方可去。
原本只是想默默地守着她,並沒有要出現在她眼前的意思,他知道她此刻需要一個人靜一靜,需要一個人好好消化這場僅存悲痛的愛情。
可是方纔看到那一幕,看到有人要打她、而她卻不還手的時候,他卻什麼都不想管了,刺眼的情景讓他一時間忘了所有,只想好好教訓那個敢對她動手的男人,可是他更生氣的卻是她對自己的不負責任——明明會武功,明明可以躲,她那樣聽之任之是什麼意思?
難道受了一場情傷,她的眼中便沒有其他東西了嗎,難道連她自己都不珍惜自己了嗎?
良久,直到那白色的身影幾乎消失在眼前,他才恍然拾步,飛快地朝她走了過去。
凌颯久久地站在男人身旁,整個人都顯得猶豫不決、惶惶不安,想要上前去勸男人將傷口上藥,可看着男人目光幽邃深遠的沉寂模樣,卻又遲遲不敢上前打擾。
這一刻,他竟有些害怕驚擾了男人心中的神思。
說實在的,他很不理解男人爲何會放那女子離開,明明不捨得的不是嗎?
既然如此——既然都已經爲此受了傷,爲何還要她離開?
他知道,當時那種情況下,若是男人不同意,那女子是絕對不會就這麼離開的,因爲他分明在女子的眼睛裡看到了一絲灰敗與顫抖,還有……不忍和心疼。
空氣中充斥着一股濃濃的血腥氣,半響,他斂了斂眸,步伐沉沉地走到男人身旁,輕聲勸道:“王爺,去上點藥吧。”
“凌颯……”
意料之外的,男人並沒有無視他,嗓音淡淡地道:“你說本王是不是一開始就做錯了?”
凌颯一怔。
從未聽到這個男人說自己錯了,這麼多年來,別說是在他眼中,便是其他很多人——那些所有願意跟隨在男人左右的人們,全都唯男人馬首是瞻,而男人也不負重望地從未出現過任何差錯。
可就是這麼驕傲如神祗的一個男人,此刻竟然說自己錯了,還是以如此讓人聽着就覺揪心的語氣輕聲道來。
“王爺……”他抿了抿脣,其實並不很明白男人口中所謂的“錯了”指的是什麼,唯一知道的,恐怕也就是這件事絕對和那女子有關。
男人嘴角含笑,眉心卻是微微一凝,泛着一股冷幽的色彩:“其實,本王一開始就知道蘇陵川那人心存異心、並非真心與本王靠攏。”
凌颯一驚:“那王爺那時爲何還要……”
他想說,爲何還要冒着一整支軍隊都被景帝納入管轄範圍的危險聽信蘇陵川的話。
可是話未說完,就被男人輕笑着打斷,眸中落寞與蒼涼並有:“所以,確實是本王錯了。”
他當初之所以會那麼做,爲的不過就是將那女子的心收回自己身邊。
他知道,經歷了花傾城和他兩人的身份一事,他們之間的問題真的很多很多,多得他甚至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即便兩人之間的關係因爲他在崑崙山上救了禮哲而有所緩和,可他知道,她已經把心封閉了起來,哪怕面上仍願歡顏以對,可那或許只是爲了報恩,只是感動於他的所作所爲,她再也不願真正地對他敞開心扉了!
所以他想到了蘇陵川。
剛開始蘇陵川將太子一事告知他的時候,他並沒有多大感覺,因爲他很明確地知道這不可能——父皇如今還沒有廢太子之心,所以太子絕對不會在這種時候做出這種冒險的事來。可逐漸地,因爲她不遠不近的疏離,他心裡逐漸起了幾分異樣的算計,他卑劣地想要利用蘇陵川的事來讓她知道,哪怕是蘇陵川,他亦可以義無返顧地相信,只因爲那是她的家人。
可是後來,他終是自食惡果。
他怎麼都沒有想到,事情會演變成如今這個地步。
蘇陵川的死,宣王的死,他沒有想到他們之間的誤會已經深到那個地步,讓她半點也不願相信他。
但沒關係,他可以證明給她看!
可是誰知道,就連父皇也見不得他們之間的感情,拼命想着要拆散他們,竟然揹着他偷偷將她送給慕容殤,以此換來啓聖的二十座城池……
那日御書房中,父皇雖然明面上答應了他和慕容殤讓她名正言順地回到天闕,可事實上,父皇心底裡並不願意這麼做,甚至在後來,單獨將他留下,就是爲了跟他談條件。
父皇說,可以放了她,可是與此同時,也要他娶另一個女人——天闕神女,也就是城兒。
他沒有想到事情會這麼巧,剛好城兒在太子府的身份岌岌可危、幾乎要被拆穿,於是在京城舉辦了一場選夫大會,而父皇就要他前去奪得魁首,並且將城兒娶做睿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