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眯了眯眼,深邃的鳳眸中閃過一抹精光:“所以,你也覺得李副將有問題?”
“是!雖然鎮南將軍極力維護,可沒有親自證實過,小人還是無法信過那位李副將。”
“不輕信他人所言,這點倒是不錯。”
男人意味不明地點了點頭,脣角似有弧光淺淡,卻又帶着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荒蕪。
“即便再睿智的人也會有被感情矇蔽雙眼的那一天,正如此時的鎮南將軍。那位李副將本王也見過,雖然他表面上沒有任何行爲不當的地方,可也正因如此,本王總覺得他有些古怪。”
蘇紫染眸色一亮:“王爺也覺得他有問題?”
“據鎮南將軍所說,此人是個大字不識的莽漢,認識他的時候,他因被人追殺,從貧瘠的山村逃亡而來。可僅僅是這幾日的觀察,本王就覺此人心細如塵、做事面面俱到,底下人對他的崇敬誇讚絲毫不少於鎮南將軍。這樣的人,要本王如何相信他心無城府?”
聽了他的話,蘇紫染更加肯定心中疑慮,雖說帶兵去漠淵打探並非什麼機密軍情,可她相信,除了她以外,容恆絕不會到處去跟人說這個,那麼唯一剩下的就只有這個李副將了。
若按照這個男人所言,李副將心細如塵,又是在沙場待了多年的老將,怎麼可能無意間與人透露這種事?
唯一的解釋,此次透露並非無意。
眉心微微一凝,她擡眸看向男人,語氣中含着一絲輕微的急促:“那王爺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男人未語,隨手拿起案上的茶壺,一舉一動,優雅緩慢。
深邃的視線落在那漸漸被添滿的杯盞之中,茶沫點點,茶香溢溢,和着營帳中淡淡的梨木香,竟是一股苦中帶甜的深幽滋味。
良久,他勾了勾脣,不答反問:“本王記得,小九答應跟隨在本王身邊的時候,似乎並沒有那麼情願。怎麼如今倒是對這些事上心得很?”
蘇紫染一怔,不意半響的沉默之後,他說的會是這個。
先前猜測他可能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如今又聽到這樣的問題,心中更是驚疑,小心翼翼地擡眸瞥他,卻見他也正徐徐擡眸,幽潭般寂靜如墨的視線一瞬不瞬地投在她身上。
四目相對,他不動聲色,如同一個探不到盡頭的無底洞,她眸光流轉,微微驚詫。
倏地斂了斂眸,她笑道:“王爺,先前小人推拒自有推拒的道理,可是經過王爺一番勸說,小人已經大徹大悟,認識到待在王爺身邊纔是最好、也是最快的報效國家的方式。如今承蒙王爺厚愛,擔了那軍師一職,而容小將軍之事又是小人上任以來的第一件大事,小人自是應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說完,她再度擡眸,卻見男人正意興闌珊地看着她,似乎並沒有把那番表忠心的話聽進去,反倒是微微沉了眉目,疑惑道:“小九的口才當真不錯,倒是讓本王想到了一個人。”
蘇紫染一驚。
“這世上口才好的人千千萬萬,王爺怎麼只想到一個人呢……”她勉力一笑,臉色卻微微發白。
“或許是因爲……”
沒有聽到他把話繼續下去,蘇紫染微微一詫,略帶怔忪地看着他。
男人眸色一閃,光影稀寥下,他黑長濃密的眼睫在眼窩處投下一道淡淡的陰影,似乎將他整個人都籠在了一層迷惘不可捉摸的黑霧中。
良久,他忽然朝她擺了擺手:“你先回吧,本王要休息了。”
蘇紫染一愣。
待她反應過來,卻正好對上男人那雙略帶興味與促狹的鳳眸:“怎麼,你是覺得本王的牀躺着比較舒服,所以捨不得走了?”
頓了頓,還沒等她開口,他又恍若呢喃地嘆息一聲:“雖說本王不介意你繼續待在這兒,可你若睡了本王的牀,讓本王睡哪兒?”
蘇紫染的太陽穴突突地跳了幾下,擡手扶了扶額角,她咬牙道:“小人自己的牀也很舒服。”
“如此甚好。”
狂風揚起,黃沙滾滾,戰馬嘶鳴,兩方人馬對戰久久對峙。
“快把容將軍交出來!”
“把容將軍交出來!”
一襲銀色鎧甲的男人身後,一柄柄鋒銳長槍直立,震耳欲聾的呼喊聲響徹天地。
不遠處,一個將軍扮相的人被粗繩捆綁,跪倒在地,頭髮凌亂,面目猙獰,身後還有兩個士兵緊緊扣押着他的雙手。
那人正是跟隨鎮南將軍多年的李副將。
蘇紫染眉頭緊擰,收回悠遠的眼神,沉沉地嘆了一口氣。
原本他們幾乎都要成功混入漠淵軍營,若非這個所謂忠心耿耿的李副將,只怕他們如今已經救出容恆了!
鎮南將軍滿臉痛色,更多的卻是悔不當初,枉他自認馳騁沙場多年,沒想到到頭來竟然還是敗在自己人手裡,更有甚者,他將自己唯一的兒子也賠了進去!
還記得昨夜,那位名喚小九的軍師說可能是李副將出賣了他的時候,他起初也是震驚不已,可是越想越覺得不對,與這麼一個來路不明的夥兵比起來,他自然是更相信那個跟了他多年的副將。更何況王爺對那軍師的話也不置可否,只在最後的時候讓他按照軍師的話去做,所以他以爲……
哎!
就是因爲這份愚蠢的信任,他沒有按照軍師的話真的去試探李副將,而是把事情原原本本與對方說了一遍。在見到李副將那種又是震驚又是感激的神色時,他甚至還覺得自己沒有做錯,一定是那位軍師想多了,是軍師不瞭解李副將的爲人才會如此。
可是誰想到,就是這個跟隨他多年的副將,就是這個深受他信任的副將,最終狠狠地背叛了他,給了他最爲沉重的一擊!
王爺昨夜連夜派了凌副將去查探容恆的蹤跡,據說漠淵那邊雖然把容恆當成了一個大籌碼,原本卻並沒有派重病看守,若是能得容恆裡應外合,想要營救也並非難事。可就是這個人把這則消息通知了漠淵,漠淵連夜將容恆轉移,以至於讓他們天闕大軍落入如此境地。
漠淵那邊的爲首之人乃是漠淵的驃騎大將軍李澤,聽到天闕衆將士的喊聲,他不怒反喜,仰頭哈哈大笑,好半響才停下來,對着君洛寒道:“睿王爺,想要本將放出那毛頭小子也並非不可,我等都已經開出了條件,你睿王爺爲何還要如此興師動衆地帶兵來此?”
男人面色微沉,卻涵養甚好的沒有反脣相譏,深邃的眸光慢慢落在了對方大軍中央。
蘇紫染卻是無論如何也氣不過,大怒道:“素聞漠淵乃馬背上的民族,萬千鐵騎更是橫掃天下,誰知如今一見也不過如此,都還沒有開打就已經知道實力不如我天闕,竟然幹出此等下三濫的勾當,若是傳了出去,怕是要惹天下人恥笑!”
李澤聞言,神色驟然一凜,哪裡還有方纔的滿面春光,一張臉陰沉得遍佈霧霾:“哪兒來的黃毛小兒,本將與你主帥對話之時,哪裡輪得到你插嘴?”
“你也說了,我們王爺乃是天闕主帥,而你不過一個漠淵的外姓將軍罷了,又有什麼資格與我們王爺對話?”
李澤一個只會打仗的莽夫,論起口才又哪裡比得過她,恨恨道:“本將不跟你們廢話,現在只問你們一句,你們到底答不答應本將的條件?”
鎮南將軍看了一眼君洛寒沉冷的面色,未等他開口,便勒着馬繮繩策馬往前兩步,寒聲道:“本將可以跟你走,但是要想我天闕退兵,這是絕無可能的事情!”
此話一出,天闕的士兵都面露異色,有些憂心忡忡,有些則是狠狠瞪着不遠處的地上跪着的那個李副將——那個他們一直如對將軍一般敬仰着的人物!
蘇紫染亦是一滯,鎮南將軍做出這個決定可能已經經過了深思熟慮,可是對於天闕衆將士來說,行軍之初就出了此等大事,軍心何存?
更何況,漠淵既然會提出這個要求,最後鎮南將軍的路無外乎兩條,要麼就是歸順漠淵,成爲一個天闕的叛將,要麼就是死在漠淵,讓天闕永遠失去這麼一位將領……可是仔細想想,對於這個忠心耿耿的將軍來說,又怎麼可能選擇第一條路?
而對於容恆來說,若要用他父親的命換他的命,只怕他的餘生都會在自責中度過吧?
強壓下心頭驚疑,她微微側目看着身旁的男人,依舊沉靜如水的面容看得她焦心無比,眉心微微一蹙,幾乎就要開口喚他。
只是未等她開口,男人眉峰一凜,一股強烈的威壓自他周身散出,他目不斜視地看着對方:“李澤,本王可以答應你,我天闕大軍即刻後退二十里,但是要本王交出鎮南將軍,本王絕不答應!”
啊!
衆人又是一驚,怎麼也沒想到他會有此決定,詫異的同時卻又不禁心生敬佩,原來看似鐵面無情的睿王爺也並非真的不近人情,起碼在這種時候,他就把將士的生死看得比戰爭的勝敗來得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