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萬大軍步伐整齊,浩浩湯湯、氣勢恢宏,走了整整一天,終於到達傳說中的殭屍城外。
縣令早早地就接到了公文,心裡當即是又驚又懼又喜。
驚的是這座萬年無人敢踏足的城池竟還能一下子迎來這麼多人,其中還不乏王爺身份的萬金之軀;懼的是如此大人物來他這小地方若是出了點什麼意外,那可是誅九組的大罪;喜的是這一整支軍隊同時前來,或許就能將那該死的殭屍城詛咒驅逐出去,而這座城池也能恢復往日的繁華呢?
心裡打着這些小九九,縣令心裡還是欣喜居多,畢竟這麼多將士都在這兒,沒準兒就能鬥得過那些所謂的殭屍呢?
思索間,噠噠的馬蹄聲已行至耳畔,他神色一斂,立刻率着城中爲數不多的百姓跪下參拜:“下官殭屍城縣令沐硯,恭迎睿王爺大駕光臨!”
“參見睿王爺……”
呼聲震天。
ww. ;男人翻身下馬,迅捷的動作如行雲流水,颯爽英姿讓那些沒有見過世面的百姓看直了眼。
他卻依舊是那副面無表情的模樣,擡了擡手,虛扶一把:“如今行軍在外,沐大人不必如此多禮,還是讓將士們快些進城吧。”
沐縣令原本就已經因爲他親自下馬的動作而感受寵若驚,聞言,立即唯唯諾諾地躬身稱是:“王爺說的是,是屬下怠慢了。”
男人點了點頭,轉身再度上馬,馬蹄聲“噠噠”響起,一行聲勢浩大的隊伍進入城中。
到了分配房間的時候,也不知那男人是怎麼想的,原本沐縣令將縣衙最好的那間院子讓給了他,而身爲軍師的她則是和鎮南將軍父子一間院子,可不知怎的,他竟在衆目睽睽之下否定了縣令的決議。
“沐縣令……”他沉聲一喝,那縣令只當他是不滿意自己給他安排的院子,可這已經是城中最好的居所了,再好的……自己也沒有辦法了呀!正愁眉苦臉地不知該如何作答的時候,男人卻冷聲反問:“這城子本來就不大,若是本王一個人住一間院子,你讓本王的士兵睡哪兒去?”
衆人皆是一驚。
除了蘇紫染心裡閃過一絲不太好的預感,其餘衆人無不對這位王爺體恤下屬的行爲佩服得五體投地。
沐縣令心內惴惴,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又是糾結又是誠懇道:“王爺恕罪,是下官考慮不周,下官立刻就重新分配住宿名單。”
果然,要不怎麼說女人的第六感最準呢,下一秒,男人就徐徐掠了她一眼,黝黑晶亮的鳳眸中斂着一抹意味不明的促狹,明明是絕色容顏,丰神如玉,卻看得蘇紫染莫名心驚肉跳。
他朝沐縣令擺了擺手:“不必如此麻煩,若是再有分不到房間的士兵,讓他們來本王這裡住就是。另外,爲了商議軍情方便,軍師就搬到本王的院子裡來,至於鎮南將軍院子裡空出來的房間,也可以分給底下士兵。”
話雖是對着沐縣令說的,可那雙狹長的鳳眸卻分明是凝在蘇紫染的臉上,將笑不笑。
不明就裡的那些人唯唯諾諾,只當睿王爺勞心勞力,便是休息的時候也不忘商議軍情,爲數不多的知道內情的那幾個,卻是不悟尷尬的別開了視線,生怕自己忍不住笑出來。
容恆是知道蘇紫染的身份的,可他並不知道那個男人也知道了,心下又驚又疑,可這份驚疑並沒有持續多久,因爲很快,他就被面前不動聲色擋住他視線的那人狠狠瞪了一眼。
那一眼裡包含了太多東西,看得他心驚膽戰。
可是他知道,這已經是父親忍耐的極限了。
軍營裡初遇她的那個夜晚,他就是被父親找去談這件事了,所以纔會在沒有認出她的那瞬間發了那麼大的火。
父親說,讓他趁早認清自己的感情,也趁早收回自己的感情,因爲哪怕那個人從睿王正妃成了側妃,她也還是睿王的女人,永遠都不可能屬於他。
那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和父親吵架,以往雖也有時不時的頂撞,可是他從來都不會真的和父親真正吵起來,因爲他知道,無論父親說什麼、做什麼,抑或是打他、罵他,也都是爲了他好。
可是那一夜,他對父親說,既然那個男人不能好好對她,既然她過得一點也不幸福,他爲什麼不能去爭取自己的幸福?
或許是他這句話嚇到了父親,過了好久,父親才沉沉地嘆了口氣,卻仍是堅決不容許他抱有這種想法,再多的話也抵不過父親最後那一句“難道你真的能帶給她幸福嗎”給他帶來的打擊。
其實他知道的。
他一直都知道,若非心裡有那個男人,她又怎會不幸福?
像她那樣沒心沒肺的女人,像她那樣聰慧過人的女人,若非動了情、亂了心、損了智,又怎會讓自己處於一種巨大的不幸中、卻又遲遲倔強地不肯後退?
“父親,我知道了。”他苦澀地揚了揚脣,幾不可聞地說了這麼一句。
鎮南將軍原本的確是懷着巨大的怒氣與恨鐵不成鋼,可是卻瞬間被他這句莫名其妙的話打亂了陣腳,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面前的人影已經行至幾步之外。
他久久地愣在原地。
這個小小的變故並沒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或許只有君洛寒輕擡眼梢,往這邊瞥了一眼,可是反觀旁人,卻是把注意力都放在了那個軍師身上,而他也在那一眼之後徐徐收回了視線,眸色深深地看着面前那個小小的人影。
“小九,你覺得本王這主意如何?”
蘇紫染原本就險些氣得七竅生煙,聞言,更是一口氣憋在了胸腔裡,不上不下得差點沒把她噎死。
瞧瞧,多麼冠冕堂皇的理由啊,若是她不瞭解這男人,還真要以爲他有多體恤下屬了呢!
軍中已經傳得夠沸沸揚揚了,他是嫌知道他們倆之間的“王爺與男寵”關係的人還不夠多不成?
“王爺……”她咧着嘴,面部抽搐,狠狠咬牙,“小人以爲……”
話未說完,卻驟然被男人出聲打斷,只見他板着一張臉、面無表情道:“是本王多此一問了,畢竟本王的命令,小九又怎會不從?”
那一本正經的模樣,看得蘇紫染差點沒仰天大笑三聲。
好你個君洛寒,欺負她現在有口難言是吧?
很好!
她抽搐着嘴角,從牙縫裡擠出一句:“王爺說的是,小人自然不能違背王爺的命令!”
男人甚爲滿意地“恩”了一聲,擺了擺手,轉過身子,低醇的聲音中含着一絲幾不可察的笑意:“那就先這樣,大夥兒也都累了一天了,都回去歇着吧。等晚飯過後,小九和各位將軍來此找本王商議有關明日行軍之事。”
“末將告退!”
“下官告退!”
“小人告退!”
一時間,衆人齊刷刷地離去,就連君洛寒也已經進了屋子闔上了房門,院子裡只剩下蘇紫染一人。
她擡頭看了一眼風雨欲來的天色,忽然開始質疑自己此行的正確性。
那整片整片的晦暗,就像是她自以爲的地平線下的曙光,殊不知那從來只是虛假的希望罷了。
或許,她真的不該來。
只要離那個男人太近,哪怕她以爲自己早已築起了高高的心牆,可到頭來,所有的喜怒哀樂還是會被那個男人牽着走,根本容不得她自己做主。
幾不可聞地一聲輕嘆,她攥了攥手心,幽幽拾步,慢慢往自己那個房間的方向走去。
自欺欺人也該有個度,到了此刻,也該清醒了。
雖然不知道是哪裡出了差錯,可那個男人若是不知道她的身份,又怎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來?
像他那般冷情的男人,對着一個相識不過幾日的夥兵,絕無可能!
是了,這兩日也不過是她自己創造出來的幻想,其實那麼多的事都足以說明他已經察覺了她的身份,可她偏偏不願去想,因爲她以爲,只要她不想,只要她一直這麼自欺欺人下去,他們之間的關係就會真的如此和諧,而他們的相處模式也會像如今這般平和、溫馨。
可是,可能嗎?
發生過的事情,會因爲她這樣掩耳盜鈴的行爲,就好像真的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嗎?
答案很顯然,是她癡了。
擡眸一掃,房間裡的擺設一件件映入眼簾,珠翠玉簾,楠木妝臺,青花瓷器,雖都不是什麼精美之物,可還是一眼就能看出這是個女子的房間。
不知怎的,明明已經下定決心不去想他,可是看到一張根本沒有半點相似的妝臺,她竟然憶起了他們大婚第二日,他親手爲她梳起髮髻時的模樣。
徐徐擡手,顫抖着撫上自己的脖頸與臉頰的連接處,她眉心微微一凝,眸中似有寥落的微光閃過。
或許這纔是離開他最好的辦法。
只要將人皮面具揭下,再也沒有人會知道她是誰,世上也再沒有睿王妃這個人。
這樣一來,他非但沒有辦法再強迫於她,恐怕連知道她究竟是誰也不可能了吧?